京城中隻一個方家,隻是方府卻有好幾座。


    相府方家與商賈方家的宅院不過一牆之隔,都在城東,然而卻各掛門楣。說起來還是一家人,但入朝出仕與下海經商,終究是殊途。


    方紫嵐打馬經過相府方家的時候,忍不住停駐了片刻。


    隔著門牆她隱約能看到最裏麵閣樓的頂角,她知道那是寶秀閣,她曾經的閨閣。


    “老大?”曹副將試探著叫了她一聲,卻見她下馬踏雪而行,“前麵不遠就是方府了,我們走過去吧。”


    她解釋了一句,卻不知是解釋給曹副將,還是說與自己聽。


    “好。”曹副將勒住馬韁繩跟在了方紫嵐身後,兩人一道向方府走去。


    天光微茫,街麵上打更的守夜人剛剛離開。這個時辰尚無什麽人出行,多少顯得有些冷清。


    兩人走到方府門前,隻見方府大門緊閉,於是曹副將上前去叩了叩門。


    待方府守門的侍從打開大門後,方紫嵐直接說明了來意,卻聽那侍從道:“方大人來得真是不巧,我家公子前些日子就迴了江南本家過新年,不在京城。”


    方紫嵐神色一滯,帶著曹副將離開了方家。


    兩人迴府後,阿宛便湊了上來,“如何,方立輝怎麽說?”待曹副將與她說明之後,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還是曹副將率先打破了沉默,“老大,現在怎麽辦?”


    方紫嵐沒有答話,隻是徑自走迴了內室。


    曹副將看向阿宛,隻聽她道:“讓她一個人靜靜吧。”


    方紫嵐坐在桌前,拿出了那枚象征九大公卿身份的令牌,手指摩挲過上麵的花紋,腦海中迴想的卻是那日李晟軒與她說過的話,“朕就是你的底氣,你隻管向前便好。”


    可是會說出這樣話的人,在新年社戲之後,卻說出了委屈她的話。


    委屈嗎?


    其實她並不委屈,相反卻生出了一種要走下去讓所有人不敢小覷的心。


    然而如今若是北境眾人出了差錯,她會覺得真委屈。


    守境戍疆的鐵血之人,金戈鐵馬廣闊天地,本不該被卷入權力爭鬥的這潭渾水中。


    若是有人為了除去她,敢動北境眾人分毫,無論那個人是誰,她都不會放過。


    一日北國公,一生護佑心。


    從她走到那個位置上的時候,她就明白了責任二字的分量。


    方紫嵐的神色冷若寒冰,眼中的殘忍殺意染了幾分毅然決然之色。


    敵不動她不動,待對方出手了,她也不會坐以待斃,必要曉之以顏色。


    玉璋宮中的太皇太後聽到方紫嵐前來求見的消息,不由地笑了,“哀家還道她是個厲害的,原來不過是個會看風向的。新年社戲那一出,想來她是知道皇上保不住她,竟是來求哀家了,有意思。”


    太皇太後身邊的人自是極有眼色的,隨即吩咐下去把方紫嵐引了進來。


    待方紫嵐進了玉璋宮,便見太皇太後拿著架子,高高在上地端坐於主座。


    她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請安過後不等太皇太後發話,便直接說明了來意,“我今日前來,是請太皇太後高抬貴手,放過北境眾人。”


    她此言一出,饒是太皇太後,也是一愣,“方大人此言何意?北境眾人與哀家何幹?你不去求皇上,反倒來求哀家,不覺得本末倒置了嗎?”


    “聽聞北境萬民的請願書,是太皇太後呈給陛下的。”方紫嵐立在殿中央,站得筆直,“後宮之人不得幹政。太皇太後這一招迂迴曲折,真可謂用心良苦,不是嗎?”


    如此毫不避諱單刀直入的話語讓太皇太後心中不悅。這麽多年來,誰對上她不是恭順客氣?這般質問她,把她背後使的手段擺到明麵上說個清楚,還是第一次。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太皇太後也沒有端著的必要了,冷哼一聲道:“方大人既然心裏清楚,就該知道哀家斷沒有放過北境眾人的可能,又何必白費功夫?”


    “自大京開國以來,北境眾人對陣金人守境戍疆,從未出過任何差錯。如今金人已滅,北境大患一除,眾人便被套上了罪名。”方紫嵐說著頓了一頓,神色肅然,“狡兔死,走狗烹。太皇太後此舉,就不怕寒了四境將士的心?”


    “寒心?”太皇太後輕笑出聲,“若說寒心,也是皇上令人寒心,與哀家何幹?”


    “也是。”方紫嵐點頭稱是,“最終下旨處置的人是陛下,總歸是與太皇太後無關。”


    聞言太皇太後眉頭微蹙,“方大人,你究竟想說什麽?”


    “太皇太後為何針對北境眾人,我心知肚明,不過是想把我拖下水踩死罷了。”方紫嵐理了理衣袖,說得輕描淡寫,“讓我死,可以。但讓北境眾人死,不行。”


    太皇太後仔細打量著麵前的人,隻見她挺拔如鬆不曾有半分慌亂退縮,仿佛生死也不過是一笑置之的小事,從容自若得不像是個嬌嫩的年輕小姑娘。


    “此次北境一案,都說祁都護貪汙受賄,軍中副將占地欺民,鍾大人徇私包庇牽涉其中。然同為北境之官這麽多年,難道王家皇甫家就能撇得幹淨?”方紫嵐神色淡漠,卻又帶了一絲審判的嚴厲,“既然要查,那就通通查個清楚。我自會向陛下請旨,請一位北境之外的公卿來查。待查清楚了,該罰的,誰都別想逃。”


    “你說什麽?”似是沒有料到她會如此說,太皇太後的神色微不可察地變了變,“你怎麽敢……”


    “我為何不敢?”方紫嵐冷冷地打斷了太皇太後的話,“就是不知,到底是鍾大人祁都護和軍中副將更幹淨,還是王家皇甫家更清白?”


    太皇太後猛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一旦清查,且不說王家皇甫家逃不逃得掉,你又能好到哪兒去?”


    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竟是從這樣一位沙場搏命的公卿口中說出來,太皇太後覺得荒唐可笑,卻又隱隱覺得後怕,隻因她知道這並非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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