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當日,方崇正帶著二女兒方紫桐一並入宮,兩人進宮後徑自去往方紫沁所在的鳳儀宮,一路上都不曾停留。


    然而兩人在經過禦花園的時候,卻被幾個灑掃的侍從擋住了去路。


    站在一旁監工的女官見是方崇正和方紫桐,趕忙迎上前去見禮問安,“方大人,方二小姐安好。”她行過禮後,立刻示意正在灑掃的侍從把路讓開。


    方紫桐停駐在原地,細細打量了幾個侍從,隻見他們每人手中都提著一個桶,桶中白花花的似是鹽粒。


    見狀她不由地開口問道:“大人們這是在撒鹽化雪?”


    “方二小姐好眼力,一眼就瞧出了他們是在撒鹽。”女官讚許地看向方紫桐,隨即解釋道:“隻是他們撒鹽不僅是為了化雪。”


    “不僅為了化雪?”方紫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很快了然道:“還是為了驅蟲?”


    “正是。”女官點頭道:“前些日子宮中花匠養護花草時見有蟲害,便叮囑下來說待冬日雪後多撒些鹽粒,不僅能化雪,還能驅蟲。太皇太後心疼園中花草,我們更得小心伺候著。”


    “是嗎?”方紫桐臉上神情是明顯的不讚同,“撒鹽驅蟲無可厚非,然則不是所有蟲害都能撒鹽驅除的,須得對症下藥。”


    聞言女官不由地變了變臉色,訕訕道:“方二小姐說的是……”


    “紫桐。”方崇正的聲音自幾人身旁傳來,不輕不重卻偏帶了一股震懾人心的力量。


    聞聲方紫桐款步走到了方崇正的身邊,垂頭不再言語。


    方崇正立在一棵梅樹下,玉發冠束得一絲不苟,蓄起的胡須整齊有致,一襲官服大氅妥帖筆挺,站得浩然板正。


    他對著女官頷首道:“宮中花匠如何行事,自有其道理。小女無知妄言,望大人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女官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方大人言重了。”


    卻又聽方崇正道:“不過縱是驅蟲害,也得有分寸。過猶不及,為了一時之利而傷及草木根本,違逆自然。恐到開春之後,便看不到滿園姹紫嫣紅的芬芳盛景了。”


    他一字一句說得溫文自然,卻分明透著不怒自威的嚴厲。


    來自高位者的威壓令女官不由自主地失了從容,神情凝滯道:“方大人教訓的是,我等必當謹記方大人教誨。”


    “非也。”方立輝不知何時又拿出了他那柄折扇,嘩啦一聲抖開折扇的模樣更像是炫耀,“若是要我脫離方家,隻怕得方家付我一筆錢才行。”


    方紫嵐半信半疑地看向方立人,“這麽一大筆錢,方公子意欲何為?”


    方立人默不做聲,倒是方立輝替他開了腔,“若是薩珊小姐知道堂兄要與她迴波斯,想來是願意為堂兄付這筆錢的,就是不知堂兄是否願意了。”


    “方立輝!”方立人雙拳緊握,眼神中是抑製不住的惱怒,“這是我的事,與華納斯無關。”


    “是嗎?”方立輝的笑容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但堂兄可是為了薩珊小姐才要離開方家的,如此情深意重……”


    “你閉嘴!”方立人冷聲打斷了方立輝的話,神色由憤懣轉為哀傷,然而不過一瞬又恢複了之前翩翩公子的模樣,“欠的錢我會如數奉還,方家我不會和你迴去的。”


    “堂兄有誌氣,可是現在的你,拿什麽來還?”方立輝一把收了折扇,眼中多了一分狠戾之色,“堂兄何苦執迷不悟?”


    方立人沒有答話,下巴微微抬起揚著頭看向麵前的人。


    他與方立輝身量差不多,這個角度恰好可以看到他的眼角眉梢,被光影打得愈發棱角分明。


    最初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的小男孩,原來已經長得這麽大了,大到他可以放心地把方家交給他了。


    見方立人嘴角浮出一抹笑容,方立輝隻覺得胸中那把火燒得越來越旺,他猛地上前一步揪住了他的衣領,“你笑什麽?”


    方立人輕輕拍了拍方立輝拽著他衣領的手,笑得寵溺又無奈,“立輝,執迷不悟的人,是你。”


    方立輝的手漸漸鬆了,他後退一步站定,聲線低沉,“在商言商,堂兄你若是還不了這筆錢,我不會放你離開方家。”


    “我說過,如數奉還。”方立人清風朗月般的模樣讓人心安,方立輝仍不依不撓地追問道:“什麽時候?”


    方立人略一沉默,緩緩開口道:“還清之前,我不會離開。”


    “堂兄的話我記著了。”方立輝重重地點了點頭,“今日天色已晚,就不打擾諸位了,我先行告辭。”


    太皇太後麵上仍不動聲色地問暗衛道:“過猶不及,傷及根本,違逆自然。方崇正當真是這麽說的?”


    暗衛忙不迭地點頭,“是。”


    太皇太後揮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一旁嬤嬤湊到她身邊,低聲耳語道:“過猶不及,若是乾坤宮的那位這次鐵了心一查到底,隻怕我們裴家……”


    嬤嬤沒有說完,太皇太後卻很清楚她的意思,輕聲呐道:“方崇正果然是極厲害的。這滿朝上下,就算是哀家和皇上,怕是都不及他想得通透。此案若是繼續查下去,一旦傷及大京朝廷根本,違逆公卿製度,世族公卿必群起而反之,大京危矣。”


    聞言,嬤嬤眉眼間滿是擔憂,“娘娘,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太皇太後定了定神,恢複了神色,冷哼一聲道:“罷了,你去知會王全睿一聲,讓他兄長王全治找個替罪羊出來頂罪,把此案結了吧。”


    她略一思索,囑咐道:“就那個姓陸的,哀家看他做罪魁禍首正合適。”


    嬤嬤確認道:“娘娘說的可是燕州督察陸知章?”


    “那北境其他人?”嬤嬤忍不住多言問了一句,卻見太皇太後神色愈冷,“北境那群人,不過是哀家與皇上和方紫嵐之間博弈的棋子罷了。哀家可不想為了那群人,惹得方紫嵐發瘋拚命。看在他們多年守境戍疆的份上,留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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