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清他……”大祭司甫一開口,便噤了聲,是明顯的底氣不足。


    其實即便方紫嵐不說,她也很清楚,慕容清靠不住。他小小年紀,心狠手辣就已不亞於慕初睿了,日後若成汨羅國主,隻怕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身為金絲雀的她,唯一的籌碼,隻夠賭一迴,若是押錯了,整個陰陽家便會毀於一旦。


    方紫嵐並未開口,似在等下文,卻遲遲未能等到。


    就在她以為沒有下文的時候,聽到了大祭司的聲音,微微顫抖,卻是堅定無比——


    “開弓沒有迴頭箭,我既已選了慕容清,便不會後悔。隻不過,他害了知薇性命,毀了陶氏一族。這筆賬,總有一日我會和他算。”


    “大祭司還真是……”方紫嵐勾了勾唇,搖頭道:“自信的很。”


    “我並非自信,隻是也留了底牌。”大祭司神情沉靜,“方紫嵐,我保你性命,你保陰陽家周全,如何?”


    方紫嵐啞然失笑,“大祭司憑什麽以為,我會願意保陰陽家周全?”


    “憑你如今是汨羅忠正世子慕容清的夫人。”大祭司淡聲道:“慕容清有天命預言在身,故而汨羅皇室對他頗為忌憚。可若陰陽家覆滅,天下還有誰會相信天命預言?他為數不多的價值,都會隨之而去。你,也隻有死路一條。”


    聞言方紫嵐輕笑出聲,“大祭司便是用這番話,打動了慕容清?”


    大祭司神情一凜,卻聽方紫嵐小聲嘀咕了一句,“到底是小孩子,當真是好騙。”


    “你……”大祭司雙唇緊抿,方紫嵐斂了笑,認真道:“我從來不認為人的價值,建立在什麽所謂的天命預言之上。若是如此,沒有天命預言在身之人,普天之下萬千大眾,便不配活了嗎?”


    她頓了一頓,神情冷了幾分,“大祭司的天命預言,或許為真。但也無異於一個幌子,將慕容清推向萬劫不複之地,受著本不該有的苦痛。既然如此,他要反抗,何錯之有?”


    大祭司愣了愣,不敢置信道:“你說什麽?”


    “天命也好,宿命也罷,若不爭上一爭,便認了,有什麽意思?”方紫嵐冷哼一聲,“若是陰陽家覆滅,慕容清就罷手,那我反倒要瞧不起他了。”


    “你和慕容清……”大祭司仿佛喃喃自語一般,道:“竟是同路人……”


    “大祭司說什麽?”方紫嵐皺了皺眉,大祭司沉默不語,卻想起那一年,宮牆之下的迴眸。


    半人高的瘦弱身影踉踉蹌蹌,摔了又摔,卻固執地不許任何人上前去扶,她便是那一刻動了心思,起了利用他的念頭。


    彼時的陰陽閣中,慕容清板著一張小臉,聽完了她的話,沒什麽猶豫地便同意了——


    來日他為天下主,陰陽家便是國教,大祭司即為國師。往後子孫世代,都不得更改。


    甚至於,為她心安,他歃血立下重誓,然而末了語出驚人,“大祭司好自為之。倘若在我兌現諾言之前,陰陽家便已覆滅,當真是可惜了。”


    小小的年紀,卻難掩野心勃勃。不知為何,那一刻她慌了心神,隻覺沒來由的後悔。


    這一刻,她心底的慌亂,不比當年少分毫,有過之而無不及。


    慕容清與方紫嵐,若這兩人達成一致,往後天下,隻怕要是他們的了。


    無須天命預言,無須神諭指引,這個念頭便在她心中瘋狂叫囂,令她拿著匕首的手不由自主地鬆了鬆。


    “哐當”一聲,匕首掉落在地,大祭司緩緩開口道:“我不管你是否願意,這是交易。”


    方紫嵐放開了大祭司的手,漫不經心道:“大祭司就不怕,你救了我,我卻反咬一口?”


    “方紫嵐,縱然是我,也不能完全控製住你身上的蠱毒。”大祭司垂眸道:“但若我今日什麽都不做,任由你出了陰陽閣的門。我敢保證,你活不過三個月。”


    方紫嵐眉眼含笑,“大祭司這是在恐嚇我?”


    “我是不是危言聳聽,你應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大祭司的神情平靜無瀾,像是在說一件最為普通之事,“物極必反,你身上的蠱毒助你多少,便會毀你多少。你的腿傷拖了許久,至今仍未好全,難道你就從來沒有過疑惑嗎?”


    方紫嵐的笑凝固在了臉上,雖然隻有一瞬,但還是被大祭司看在了眼中,趁勢添了一句,“世子夫人如果不信,現在便可離開,我絕不阻攔。”


    她換了稱唿,不動聲色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方紫嵐心中了然,“既如此,那我答應了大祭司便是。不過,我要加一個條件。”


    *


    方紫嵐走出陰陽閣之時,忠正王府的馬車已在門口候著了。正來迴踱步的孟庭揚,見到她的時候鬆了一口氣,趕忙迎了上去,“世子夫人。”


    “辛苦孟將軍,我無事。”方紫嵐不著痕跡地避了過去,下一刻,卻見一隻手伸在自己眼前。


    手掌白皙纖瘦,脈絡分明,明晃晃地攤開,似是無聲的邀請,更像是在等待什麽。


    方紫嵐定定地看向手的主人,不及她高的身量,精致的麵容蒼白憔悴,清亮的雙眸中沒有半分催促不耐,有的隻是確認。


    眼見方紫嵐沒什麽反應,仍立在原地,送她出來的月奴忍不住開腔問了一句,“世子不好好在王府養傷,這是做什麽?”


    “有勞月奴姑娘掛念。”慕容清仍保持著伸手的姿勢,一動不動,“我來接夫人迴府了。”


    他說得十分熟稔自然,全然不像是昨日才成婚的夫妻,倒像是情深意篤的經年伴侶。


    方紫嵐咬了咬唇,轉而朝一旁的孟庭揚吩咐道:“世子體弱,受不得風,煩請孟將軍先送他上馬車,我還有話要與月奴姑娘說。”


    孟庭揚麵露為難之色,不待說什麽,就聽慕容清道:“姐姐,你不願跟我走?”


    他這話說的,不僅將在場其他人置若罔聞,好似滿心滿眼都隻有方紫嵐一人,而且透著說不出的委屈幽怨,如同被方紫嵐拋棄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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