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越小,效果越好——


    這一場十幾個人的小朝會,


    停了謀逆案,結了縱火案,


    處置了東海王,


    安置了琅琊王遺孀遺孤,


    給太子定了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


    還敲定了重置史官,書寫晉朝開國以來的曆史,


    重開太學,穩固了太子的儲君地位。


    甚至最後還把義興周家封賞了一番,


    給周家來了個一門五侯的豪華大禮包——


    周劄,封東遷縣侯,升任右將軍,都督石頭城水陸軍事,拱衛建康。


    周懋,清流亭侯,


    周莚,太子右衛率,


    周讚,武康縣侯,


    周縉,太子文學,都鄉侯,


    甚至就連之前造反的烏程公周勰也出任了臨淮太守。


    這一番操作下來,


    不但周家叔侄們感恩戴德,吳人躁動的心被壓了下去,


    那些躲在大山中的逸民紛紛到官府自首,其中就包括義士高悝帶著華軼的妻兒,


    晉王更是就坡下驢,不但安置了華軼的妻兒,出了詔令不許人去騷擾,


    甚至給高悝封建昌伯,以表彰其忠義。


    這一下子可打通了下麵刺史將軍的血脈,本來之前用那些逆犯都是偷偷摸摸的,


    現在這明詔一下,既往不咎,甚至之前杜弢的得力助手杜弘都進了王敦的大將軍府。


    江南的這份熱鬧,很快就傳到中原,


    在潁川太守位上的華恆,得到了這個消息,帶著自己的親眷就南下渡江,順利的接過了衛將軍的職位,一躍成為朝廷重臣。


    華恆的南渡,也引起了又一次的南渡高潮,


    尤其是兗州、青州、冀州,這些常年處在石勒兵鋒下的塢主和衣冠華族們,本著早一點去,就有更好位置的想法,蜂擁而至。


    晉王這邊哪,自然也是沒有虧待了他們,僑立了多個郡縣,還按照他們在北方自己郡縣的地位,給他們分配土地佃戶門客。


    這一番操作下來,


    可以說,有一點戰勝於朝廷的味道了。


    世間之事,


    有勝就有敗,


    建康這邊有條不紊的招募各路豪傑的時候,平陽那邊走到了崩潰的邊緣——


    蒲阪的劉曜、晉陽的石虎、河內的郭默,


    這三個老六徹底不當人了,


    拉著整車整車的糧食,大搖大擺的進到平陽、河東二郡,


    替劉聰慰問起了,剛受了旱災,又受了水災的二郡百姓。


    這個效果很明顯——


    兩郡的華族紛紛南遷河內,


    匈奴諸部都投靠了劉曜,


    被殺戮最重的氐羌,不敢投劉曜,身上又有華族的血債,就隻好投了石虎。


    石虎還別出心裁的創造出一個六夷營,


    讓這些氐羌各部族的人,


    和晉陽原有的胡人、華族分開居住互不打擾,


    完全把自己也是羯胡的事情給忘腦後了。


    眼看著自家的基業江河日下,


    劉聰也是悲從中來——


    難道,太祖劉淵創立的基業,


    就要二世而亡了嘛?


    難道,天命真的不在劉家?


    難道,司馬家的金德還未衰微?


    劉聰越想越悲,看著身邊這些位都不到二十歲的皇後們都提不起興致來——


    莫非,真的是我荒淫誤國?


    劉聰在群峰中抬頭,問旁邊侍奉的中常侍王沉,


    “王沉,你說,難道晉朝的氣數未盡嘛?”


    王沉一哆嗦,這問題誰迴答誰死——


    說未盡的話,


    那不就是說,


    劉淵劉聰父子不是順天應命,是犯上作亂嗎?


    同樣,


    要是說氣數盡了,


    那眼前這個局勢——


    晉王雄據六州,


    甚至六州之外的兗州、司州、交州、寧州也都有歸附之意。


    但老劉的漢哪?


    刨去那個已經分出去單幹的劉曜占據的雍州,和早有異心的石勒、曹嶷,


    實打實的算下來,


    劉聰現在掌控的地盤,


    還和父親劉淵起兵時掌控的地盤一樣大,


    甚至人口還少了十之八九。


    在是和不是的選擇中,


    王沉機智的選擇了“和”,


    “陛下憂勞太重,恐傷龍體,


    老奴養一女,年芳十四,


    頗通醫道,願獻於陛下,


    為陛下排除憂思。”


    劉聰眼珠子一轉,


    他早聽說王沉也學著宣懷養了一個美人在府中,一直沒找到機會開口。


    沒想到這個老東西挺會來事,


    倒是省去了自己張口。


    劉聰擺了擺手,說道,


    “算了,你這老東西也說不出什麽來,去把太子請來。”


    王沉擦了一把汗,迅速的去到東宮,把劉粲帶了過來。


    劉粲一來,就看到了群峰之中休息著的父皇劉聰——


    這樣的日子,誰不想過啊?


    好在,父皇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來,


    再裝個一年半載,


    父皇去見了太祖爺,


    這些遺產,還不都是自己的?


    劉粲想著美事,眼神也來迴亂瞟,


    然後,腦袋上就挨了一記銅壺,


    劉聰大怒,


    “朕讓你,是讓你來參議國事的。”


    劉粲忙道歉,說道,


    “父皇,這不能全怪兒臣,


    誰讓父皇選的母後們都國色天香。”


    劉聰揮了揮手,皇後們都退迴自己的宮殿,亭中隻剩下父子二人。


    “阿粲,你說說,最近國民出逃,十不存一,有什麽好辦法沒有?”


    劉粲想了想,說道,


    “父皇還記得上一萬民來投,是什麽時候嘛?”


    劉聰使勁的迴想,說道,


    “還是攻陷洛陽,把懷帝綁迴來吧?


    那時候,天下震動,


    整個司州、並州的百姓都往二郡跑。”


    劉粲點了點頭,說道,


    “父皇,百姓像草一樣,風往哪邊吹,他們就往哪邊跑,


    誰得勢力強,他們就跟誰。”


    劉聰一翻白眼,說道,


    “現在實力最強的是石勒和司馬睿


    這不用你說。”


    劉粲繼續解釋道,


    “兒臣的意思是,這司馬鄴還在平陽,


    父皇可以安排一次出遊,


    讓人們都看看,


    晉朝的皇帝都對父皇俯首稱臣,


    為父皇牽馬溫酒,


    到時候百姓都看到了連他們的皇帝都順服了,


    他們還能不知道天命所歸嗎?”


    劉聰眼睛一亮,說道,


    “是個好辦法,就讓司馬鄴行車騎將軍,為朕趕車。”


    在父子倆的商談中,堂堂的晉朝皇帝,成了一個穿著華麗的車夫,趕著劉聰的車駕穿行在平陽的每一條街道間。


    消息很快散播開來,


    那些還自詡晉朝子民的老少們都從家裏出來,


    跟著車駕邊走邊哭,


    甚至還有那些不怕死的舊官員橫在路中間,阻攔車駕。


    這一趟旅程,不但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反而又讓平陽的百姓,想起了當年晉朝治下,還算安穩的日子,再看看現在過得叫什麽日子——


    自己但凡有個出落的不錯的女兒,


    不是被太子抓迴了東宮,


    就是被中常侍認了養女,


    送到後宮。


    要是男孩的就更慘了,


    不是被拉去修宮殿被打死,


    就是被拉去鎮民變被打死。


    路上的人流隨著悲憤越聚越多,


    很快就又成了民變,


    又是血滿平陽。


    劉聰灰溜溜的跑迴了皇宮,


    這一趟出宮,


    威風沒有耍到,


    反倒又加了不少仇恨。


    幾天過後,


    民變算平息了,


    但平陽城的人口,又少了一大半,


    原本還趁著晚上出城逃跑的人,現在大白天就直接攜家帶口的闖關了。


    劉聰發現自己陷入一個死循環——


    他越不讓百姓走,


    百姓就越要走,


    百姓越要走,


    他就得出兵攔截,


    一出兵攔截,就會起衝突,


    雙方的仇恨又會更深,


    然後仇恨越深,越要走。


    劉聰無奈的又把劉粲喊了過來,問道,


    “阿粲,你看到了沒有,


    短短的三天事情,


    平陽又空了一半。”


    劉粲也知道這件事情,他又辦砸了,


    但現在他又不能認輸,


    畢竟下麵還有好幾個盯著皇位的兄弟哪,


    “父皇,依兒臣看,


    這事情都是司馬鄴賊心不死,


    一定是他暗中聯絡那些舊臣,


    煽動不知情的百姓,


    好彰顯他的威風。


    還有郭默趙固這些反賊,


    天天就打著司馬鄴的旗號,


    要是司馬鄴一死,


    那百姓就知道天命在誰了。”


    劉聰點了點頭,他也不願意承認是他們父子倆太蠢——用了兩個大將軍劉曜、石勒,全是反骨砌成的。


    在爺倆的掩耳盜鈴中,什麽都不知道,隻想著安安生生過完後半輩子的司馬鄴,被定了幾十條的謀反大罪。


    就這樣,在建興五年(也是建武元年)的十二月,西晉的最後一個皇帝司馬鄴,在自己十八歲生日之前,先獲得了一個祭日。


    司馬鄴的死,迅速的引起了連鎖反應——


    涼州刺史張寔和秦州的司馬保聯合到了一起,還糾集了一眾羌胡,要順著渭河,威脅關中,劉曜也因此不得不調頭迴去。


    與此同時,


    石勒的後方,幽州也亂了起來。


    段末波實在是等不到自己的堂兄段疾陸眷自然死亡,闖進帳中,結束了段家最窩囊的單於的一生。


    段末波還在他義父石勒那裏,學了一套官場欲揚先抑的韜略,和叔父段涉複辰謙讓了一番——


    表示自己的才能不足以擔任段氏單於,


    當然這也就謙虛一下,


    他聽義父說過,


    人家衣冠華族那邊,


    要篡位的時候,


    都要南邊讓五次,西邊推四次,


    最後不得已了,


    才坐上去的。


    可誰承想,


    段涉複辰是個實在人,


    段末波才剛剛讓了一次,


    段涉複辰就當真了,


    哢嚓一屁股就做到了單於的位置上。


    段末波還沒動手,


    更好的動手機會,


    就從薊州趕了過來——


    段匹磾帶著兵馬來給段疾陸眷奔喪來了。


    這消息傳到石勒這裏,石勒自然是命石虎留下少部分人,大軍一起都到了襄國,等待著段家兄弟打完了,一舉吞下幽州。


    兩個大反骨的退出,也給了劉聰劉粲喘息的機會,劉粲集合最後的兵力,把在二郡遊蕩的郭默趙固驅逐出境。


    而與此同時,建康城裏也聚集了各州推薦上來的秀才,等待著尚書台的策試。


    作為新任郎官的王羲之也在這次考核之內,


    這些天,學堂改庠序,還有幫著太子什司馬紹建立太學,招募博士的事情,已經把他忙瘋了。


    居然把和溫嶠的三日之約,一推再推,一下子就推到年末。


    這天實在是推不下去了,


    王羲之才拖著疲憊的身體,頂著兩個黑眼圈,來到了溫嶠的花船。


    剛到了秦淮河邊,


    王羲之就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原來那些站起來都碰頭的玲瓏花船都不見了,河裏都是二層樓高的精致花船,


    就連沿河的橋,也在這一個多月時間裏,變得高大恢宏起來了。


    王羲之一眼就看到了河岸邊的周縉,把他一把拉過來,問道,


    “你們周家這一個月幹什麽了?


    這變化也太大了吧?”


    周縉笑了笑,說道,


    “叔父說了,


    這叫投桃報李,


    你們琅琊王家夠意思,


    咱們義興周家也不差事,


    一門五侯,


    王家都把事情做到頭裏了,


    咱們義興周家能沒點表示?”


    王羲之看著眼前的景象,問道,


    “你是說,


    這些事情都是你們周家做的?


    花了不少錢吧?”


    周縉不以為然的說道,


    “看你這話說的,


    不就外道了嘛。


    錢不給自己人花,


    留著幹什麽哪?


    造反嘛?”


    王羲之擺了擺手,說道,


    “這個笑話不錯,


    但你們周家還是別講的好。”


    誰知周縉一拍胸脯,大喇喇的說道,


    “義興周家,講得就是一個義氣千秋。


    哪怕以後你們琅琊王家要造反,


    我們義興周家,也必定生死相隨。”


    王羲之趕緊捂上周縉的嘴,說道,


    “你這話說的,


    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誰知道周縉嘿嘿一笑,撥開王羲之的手,說道,


    “誰不知道啊,


    這大理寺的衛老爺子,可是逸少你的親外祖父。


    他老人家上嘴唇一碰下嘴唇,


    連東海王的罪都能治得了。”


    王羲之擺了擺手,說道,


    “現在你們周家雖說是翻了案,


    但也難免遭你嫉妒,


    還是低調些好,


    不然無意間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周縉不以為然的笑了笑,說道,


    “我現在想通了,


    什麽吳國,什麽孫家。


    他們對我們的義興周家始終像是在防賊一樣,


    隻有你們琅琊王家才是真心換真心,


    要是換了別的家,


    造反了兩次,


    兩次啊?


    還能一門五侯?


    一門給你留五個人 ,


    就是法外開恩了。


    你說,我們義興周家,能不死心塌地的跟著你們琅琊王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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