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訪點了點頭,說道,


    “那就是說,我的機會來了?我現在就去找大將軍王敦。”


    周訪沒有片刻的猶豫,直接出了豫章,乘船而上,到了武昌,見到了大將軍王敦。


    王敦倒是很稀奇,這個周士達是個直腸子,不但不像其他太守們那樣巴結自己,還時不時來一封信來勸誡自己要時刻恪守人臣本分。


    今天這是那股風把這尊瘟神吹了過來?


    王敦鼻子一歪,沒好氣的問道,


    “士達兄,你不在豫章值守,跑到武昌來幹什麽?你這要是讓朝廷的人知道了,還以為我串聯大臣,圖謀不軌哪。”


    周訪也知道對方看自己不順眼,畢竟自己好幾次明確拒絕對方的拉攏,還給了他不少眼色。


    要不是這個機會實在重要,他是不可能來求王敦的。


    “大將軍,臣是聽說了琅琊王在鄴城大敗,十萬大軍全軍覆沒,想著大將軍這邊或許需要個人來商量對策,一時著急,忘了章程,還請大將軍見諒。”


    王敦點了點頭,也算是這個老小子說的第一次軟話了,這老小子肯定是憋著事情求自己,要不然就他這個身板根本彎不了一點。


    “這消息,你也聽說了?我正發愁此事哪,朝廷那邊也沒來個準信,我即便是心急如焚,也不好貿然去建康,那樣的話,那些禦史們非把逼宮的帽子扣在我頭上不可。你來的正好,和我參謀參謀,該如何應對。”


    周訪眼睛掃了一下,屏風後麵有一隻腳露出了半隻,心中便有了輕重,自然也不可能真的給王敦參謀。


    周訪話鋒一轉,說道,


    “大將軍,依臣看,眼下最要緊的地方,不在建康,而在荊州。”


    王敦眼皮一抬,一陣殺意從眼眸中閃出——這個周士達知道的太多了,既能打,又是陶侃的親家,他這時候來幹什麽?是來看我笑話?還是來召集陶侃的舊部?


    王敦殺人的眼神一閃而過,馬上就換上了一副和藹的麵容,問道,


    “哦?士達兄不妨說一說,荊州現在有什麽事情?”


    “第五猗,自古一山不容二虎,現在荊州有兩個刺史,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王敦點了點頭,這點他早就考慮過,上次把第五猗擊潰的時候,他就力主斬草除根,可惜當時大公子王悅出了麵,他就給了這個麵子。


    沒想到,時過境遷,大公子王悅去向不知、生死未卜,第五猗又豎起了自己的旗幟。


    “士達和我想到一塊去了,我已經派了襄陽太守朱軌、武昌太守趙誘,各領本部兵馬齊聚江陵城,和世將合兵一處。士達覺得如何?”


    周訪心中一緊,好一個大將軍,他坐鎮武昌,十數萬大軍在手,明知杜曾善戰,卻隻派了兩個太守的幾千本部人馬過去。


    這個心思,隻怕是個人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當然了,周訪隻是耿直,又不是傻,他總不能當著王敦的麵前說——


    你派人不派兵,就是讓他們去送死,讓他們幫你消耗杜曾的實力,等他們死完了,最後功勞就又是你王敦的了。


    周訪忍下了心中的惡心,說道,


    “大將軍料敵先機,臣萬分欽佩。臣也有一個請求,還望大將軍恩準。”


    王敦點了點頭,心中的顧慮算是放了下來,這老小子總算是說了,也有他求我的這一天,看我怎麽收拾他就完了。


    “士達兄,你我同朝為官,又幾經生死,在我心中早把你當自己兄弟了,有什麽話不能說的哪?”


    周訪鄭重的行了一禮,說道,


    “大將軍,臣請求率本部八千人進駐沌口,為大將軍做先鋒。”


    “八千人?士達兄,你在家中做得好大事啊,朱太守和趙太守兩人本部兵馬加一起才五千人,你一個人就頂他們三個還多?看來,你沒少在豫章下功夫啊?”


    王敦這句話敲打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周訪也不接招,順著他的意思說道,


    “這都是大將軍的功勞,大將軍當年坐鎮豫章之時贏得的民心,臣隻不過是去收獲了一番大將軍的政績。”


    王敦擺了擺手,說道,


    “哎,士達,這樣的話,在外麵可不要說,讓有心人聽去了,又要說我籠絡人心,圖謀不軌了。”


    周訪自然配合的說道,


    “大將軍心胸坦蕩,是臣等之福,朝廷之幸,至於那些風聞小人,臣相信晉王殿下自然能分辨忠奸。”


    王敦見實在繞不住這個老小子,也隻好作罷,說道,


    “要是人人都和士達這些心直口快,有什麽說什麽,不藏著掖著,該多好?我不怕羯胡多麽兇悍,我就怕刀子從後背紮過來。”


    見王敦不接招,周訪隻好再將祖約到了豫章的事情也說了出來,


    “大將軍,祖士稚之前和臣有些交情,是他派弟弟士少到了豫章,講明了鄴城的事情,臣才連夜趕到武昌的。”


    王敦還是沒有接招,說道,


    “哦?這麽說,你是不信世將能夠守得住,還要在沌口再設一道防線?”


    “大將軍,士少說琅琊王陣前嘔血,醫者說很難活過今年了。”


    王敦得到了他最想聽的消息後,也鬆了口,說道,


    “哎,士達,這話可不要說,車騎將軍吉人天相,這點小挫折又算得了什麽?不過你剛才說的在沌口設防,倒不失為一條妙計。有士達在沌口坐鎮,我也好迴江州中統籌大局,萬一石勒兵發中原,也好做些準備。”


    周訪這邊討下了差事,剛從王敦的大將軍行營出來,就碰上了趙誘的兒子趙胤、朱軌的兒子朱昌。


    周訪還一句話沒問,兩人就拜倒在周訪麵前,什麽話都還沒說就先來了一串磕頭的脆響。


    畢竟當初都並肩作戰過,周訪對這兩個孩子還是有些印象的,雙手將二人攙扶起來,指著馬車說道,


    “阿胤、阿昌,大街上不是說話之地,有什麽話到馬車上去說。”


    三人進了馬車,馬車的車輪向前,趙、朱二人也打開了話匣子,


    “還請周伯父,救一救家父。”


    “好孩子,有話慢慢說,不用跪,起來說話。”


    “周伯父可有聽說家父和朱伯父帶了本部兵馬去增援江陵?”


    “剛才大將軍提了一句,怎麽可是第五猗和杜曾又不老實了?”


    “周伯父,你說得沒錯,據內線來報,第五猗和杜曾又在召集散落的舊部,杜曾本就善戰,在荊州頗有人望,再加上長安陷落,長安附近那些殘兵敗將躲避劉曜的追殺,也投靠了二人,這樣一來,他們的聲勢就更大。”


    “這樣啊,我之前不知道這個事情,還隻是聽說琅琊王鄴城大敗,想著大將軍不能一直被困在武昌,才連夜趕到武昌,換大將軍迴江州坐鎮調度。”


    “大將軍?周伯父,大將軍可指望不上,家父和朱伯父一再說杜曾勢大,不可小覷,請求增兵兩萬,可大將軍就好像沒聽見一樣。大將軍是不是和我們兩家有仇,想讓家父和朱伯父死在江陵?”


    “這話可不能瞎說,江陵坐鎮的還有王世將,莫非他能連自己的弟弟也搭進去?大將軍也是聽說了鄴城大敗的消息,他要統領全局,做最壞的打算。”


    “最壞的打算?什麽最壞的打算?要把家父和朱伯父算進去?這些年的禮物財寶可沒少送,他就這麽翻臉不認人嘛?”


    “哎,慈不掌兵。他不但要防著石勒南下,還要防著那些吳人的叛亂之心,還有滿朝同僚的猜忌之心 ,這日子也不好過。”


    “那,周伯父,就沒有辦法救救家父和朱伯父了嘛?”


    周訪長歎了一聲,說道,


    “或許這就是我們這些武人的宿命,不管前麵建立了什麽功勳,最後都會被拋棄。”


    “周伯父,小侄知道你也難做,不求別的,但求周伯父給我們兩兄弟一千人馬,我們兩兄弟去接應一下家父和朱伯父,就算有個什麽,也有兒子給他們收屍不是嘛?”


    周訪點了點頭,說道,


    “可以,不過話得說死了,不管以後誰問你們,你們都是把我灌醉,偷了我兵符,私自調了我的兵,這事情我一點也不知道。”


    趙胤、朱昌接過周訪遞過來的兵符,自然是千恩萬謝,正準備起身離開,卻又被周訪喊了迴來,


    “迴來,毛毛躁躁的,你們知道這些軍隊在什麽地方嗎?就要走?走了以後去哪裏調兵?”


    趙胤、朱昌又迴來坐下,聽著周訪的訓斥。


    “伯父是豫章太守,自然是去豫章調兵了?”


    “豫章?等你們從豫章迴來,江陵的戰事早就打完了。”


    “哪還能去哪裏?”


    “巴陵,之前和杜弢打洞庭之戰的時候,在巴陵藏了些兵,當時想得是防止杜弢的屬下死灰複燃,沒想到這時候用上了。”


    趙胤、朱昌又是千恩萬謝,離了武昌,不敢休息,到巴陵取了兵,就直奔江陵。


    不一日,二人也不知累死了幾匹馬,總算了見到了江陵城。


    說來也巧,二人走得急,王羲之走得早,恰巧就在城門口碰到了一起。


    趙胤、朱昌見是王家公子,趕忙下馬上前答話,


    “王公子,怎麽是您?傳聞您在司州領著塢主們大鬧劉聰石勒,怎麽又在江陵見到了您的身影?”


    “額~”


    王羲之看著這二位有些麵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看著王羲之的為難的樣子,趙胤急忙說道,


    “家父武昌太守,這個是襄陽太守的兒子。”


    “哦,想起來了,家兄成親的時候,還一起喝過酒嘛,二位怎麽也到了江陵。”


    “迴公子的話,來給王刺史報信,順便接應一下家父。”


    “哦?報信?報什麽信?”


    “琅琊王鄴城大敗,大將軍將主力大軍移至江州,後續不會有援軍來了,隻有豫章太守周士達率八千人在沌口斷後。”


    “什麽?琅琊王十萬大軍居然這麽快就敗了?琅琊王如何?是生是死?”


    趙胤苦笑了一下,說道,


    “公子見諒,這些消息還是替周太守轉達的,像我們倆這種小人物哪裏能打聽到琅琊王的消息?”


    王羲之點了點頭,說道,


    “也是,倒是我想多了,你們二人把兵馬安頓一下,隨我去見叔父。”


    趙胤、朱昌簡單的交代了一番,跟在王羲之的身後就進了城,很快就見到荊州刺史王廙、襄陽太守朱軌和武昌太守趙誘。


    三人正圍著地圖,想著破敵的妙計,想來想去妙計沒想到,倒好像看到了死期。


    “叔父,”


    王羲之把三人的魂喊迴來,簡單的和三人講了一下現在的情況,三人的心更冷了——


    現在可倒好,不但敵人更強了,自己連援軍都已經提前開溜了,這簡直就是送死的節奏。


    王羲之把各個勢力都在地圖上畫完後,說道,


    “叔父,現在敵眾我寡,沒有戰勝的機會,還不如退出江陵,撤到沌口,和周訪太守一起禦敵。”


    趙誘聽到這話,說道,


    “公子,你不……”


    剛說了一半,被王廙一個眼神勸了迴去,王廙接過他的話,說道,


    “逸少,這一路上累了吧?先下去休息吧。叔父安排一下江陵城裏的事情,到時候撤離的時候,再去喊你。”


    把王羲之打發下去,趙誘才問道,


    “世將兄,你不是說晉王給下了死命令,就是死也得釘在江陵嘛?怎麽現在可以撤了?”


    王廙搖了搖頭,說道,


    “自然是不行,我是騙那個孩子的。我是走不了了,不過二位仁兄倒是可以趁著這個機會,悄悄的到沌口,周士達那個人不錯,到時候有他給你們遮掩,你們也不會被說是臨陣脫逃。你們走的時候,帶上我那個侄子。我在房間裏放了些迷香,夠他睡幾天的”


    趙誘把頭一搖,說道,


    “世將兄,要撤也是你先撤。說句難聽的,你要是死在江陵,我們就算活著迴去,也要被下獄砍頭。那還不如你帶著孩子們去沌口,我們即便是死了,至少還有根在,以後他們倆還要靠世將兄扶持了,來,快過來,拜見義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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