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良這一句話,讓石虎最終下定了決心,結束了在梁國幾個月的觀勢,揮軍進入了譙郡。


    剛踏入譙郡不久,石虎再次把石良喚來,說道,


    “你去,想辦法把那兩個小子悄悄的放掉,再派人暗中跟著,看看他們最後到底會去哪裏。”


    石良領了命,來見兩個少年,對著看護二人的護衛們說道,


    “哎,你們都到前麵去,這兩人有小爺一個人看著就夠了。”


    護衛們自然是不敢惹石良,趕緊追上前隊,三個少年漸漸的落在隊伍的最後麵。


    石良迴頭看了一眼,見二人越離越遠,有想逃走的心思,當即說道,


    “二位,別看咱們年齡差不多,我這手上可是沾了血的,你們也不想就死到這裏吧?”


    樊雲剛要說話,王羲之攔了下來,說道,


    “石公子,昨天我和令尊說,留在豫州,對他不利。今天,這話恰好對你說,留下我二人,對你不利。”


    石良稍微一琢磨,發現這家夥說得似乎有幾分道理——


    畢竟一個累世牙門的冉家,和天下魁首的王家,這個份量,他還是能掂量出來的。


    真要是把這兩人留下,尤其是留下這個王家小子,還真有可能動搖他這個養子的地位。


    石良繼續往深處想,看起來是個糙漢子的石虎,實際上心思細膩的可怕——


    這會不會是對自己的又一次試探哪?


    還是說,就是怕自己多想,才讓他來放這二人。


    見石良猶豫不決的樣子,王羲之知道是猜中了對方的心思,將馬往前一提,說道,


    “我聽說你本姓冉,世代為牙門將,現在天下大亂,正是英雄用武之時,倒不如隨我過江去,憑你這一身武藝,自然封侯蔭子,又何須認賊作父,看別人臉色行事。”


    石良把嘴一撇,槍尖點破王羲之的白頸,說道,


    “王公子,你說得倒是輕巧,你可知我……哎,算了,隻可惜我沒有你這好命,我就是這泥裏滾的爛命,攀不是您這高枝。”


    王羲之脖子微涼,身子向後一倒,用手撥開長槍,再轉起身來說道,


    “冉兄,咱們是一樣的,都是父親為國捐軀,咱們的仇敵都是石勒,你怎麽能認石虎為養父哪?”


    “哼哼,王公子,”


    石良笑了兩聲,說道,


    “幾年前,內黃城被圍,東海王的二十萬大軍就在洛陽,大將軍苟曦的十萬兵馬也在封丘,可家父帶著闔城老幼守了整整半個月,連一個援兵都沒見到。你現在要讓我去效忠那個該死的晉朝,我想問一問,我從屍體縫裏爬出來的時候,這個狗屁晉朝在哪裏?”


    王羲之眉頭一皺,這些消息都是他從李頭那裏了解到的,顯然李頭抹去了一些事情的真相。


    “冉兄,當時胡奴來勢洶洶,朝廷自然要以洛陽為重,一時之間無法派出援兵也是情有可原的。”


    石良瞄了一眼王羲之,說道,


    “好,我就算你說得在理,內黃的事情,我不提了。那陳留的事情哪?”


    “陳留的事情?”


    “怎麽?陳川的人沒和你講嘛?看來他們也知道自己不是個東西。那我便說一說,今天要是不說,天下人還真當我是個認賊作父的惡人了。”


    石良把長槍掛起,說道,


    “內黃被攻陷,我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後,拖著重傷跑到陳留,見到當時的乞活軍大帥陳午,告訴了他石勒的兵力情況。”


    “誰能想到,這陳午聽說了這消息之後,趁著我重傷昏迷的時候,帶著他的乞活軍連夜出城,躲到了深溝高壘的蓬關,單單留了塊字條,就把陳留城的一城百姓交給我了,那年我才12歲,為了早一天送到消息,一路上,我別說停下來治傷了,連口飯都沒吃。”


    “乞活軍不愧為乞活軍,逃命的本事是真的高明,我在陳留堅守了幾天後,連傷帶累的,再次昏倒。再醒來的時候,陳留城已經被攻陷,我被石勒俘虜了,他非但沒殺我,還派醫官給我療傷。”


    “你讓我為了天下正道考慮,可天下正道為我考慮一點了嘛?”


    “抱歉,這些事情,我不知道。我還以為……”


    石良擺了擺手,說道,


    “好了,這事情也不怪你,今天能見到你們,也是一種緣分,把這些年壓在心裏的話說一說,還能好受不少。”


    “看在這個緣分上,我今天放你們二人離開,不過,你們也不要得意的,自然有人在暗中跟著你們,至於是吉是兇,我就不敢說了。隻希望以後別在戰場上見了。”


    王羲之抱了抱拳,說道,


    “多謝冉兄相救,榮當日後報答。”


    石良擠了一絲笑容,說道,


    “談不上,這本來也是石虎計劃的一部分,我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另外,還是喊我石兄吧?我手上沾了太多的血,不配再姓祖宗的姓了。”


    石良說完之後,打馬離去,追趕前麵的石虎。


    樊雲看著遠去的石良,問道,


    “這該不會他們給咱挖的陷阱吧?故意放咱們跑,然後把咱們抓迴來殺了?”


    王羲之搖了搖頭,說道,


    “這石虎可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麽粗鄙,劉隗想借刀殺人,他不但看出來了,還派人解了這個套。隻是剛才石良走的時候,說那句話,可能是真的,說不定放了我們就是要看我們去哪裏?”


    “啊?那我們去哪裏?迴太丘鎮?還是譙城?”


    “恐怕都不行。”


    “哪還能去哪裏?”


    “許昌,我這一次來,就想著去看看魏碑,一直沒騰出時間來,現在正好有幾天閑暇,不如就去看看。”


    二人打馬換了路,奔許昌而去。


    此時,譙城內,


    樊雅已經殺了一波等不急跳出來行刺樊雲的人,也把上上下下又查了一遍,又揪出了一些藏得不深的探子。


    這一內一外兩件事一辦,城南的砍頭台可忙碌了起來,幾天時間,城門上就掛滿了內外探子的頭顱。


    而在太丘鎮的祖逖,也點齊兵馬來到了譙城之下,開始裝模作樣的攻打譙城,就等著石虎一頭衝進來。


    石虎雖然名字虎,人可一點都不虎。


    不但不著急進軍,甚至又分出幾隊兵馬,去劫掠譙郡那些小城小縣的錢糧。


    就這麽又磨蹭了半個月後,石虎總算帶著五萬大軍來到了譙城之外,第一眼就看到了城頭上懸掛的那些頭顱。


    石虎提馬上前,叉著腰就罵上了,


    “樊雅,你也忒不是東西了吧?不是你上趕著讓我來幫你驅逐祖逖的?怎麽把我的人都摘了腦袋,這還長得迴去嗎?”


    樊雅見石虎終於來了,大手一揮,又押上一批人來,這裏麵可是有不少的牙門稗將,


    “石虎,既然都來了,那就先開個席,再砍幾個頭,來助助興?”


    隨著樊雅的一聲令下,被押上去的數十個人頭,從城頭上落下來,掉到地上,滾到石虎麵前。


    石虎低頭看了看,大概是城裏比較重要的內應都在裏麵了,看來想要裏應外合拿下譙城,是不太可能了。


    “樊雅,你這借刀殺人玩得不錯啊,借著我的名頭,殺了這麽多的異己,我看哪,這以後的豫州,即便是祖刺史,也要讓你三分。”


    樊雅看看左右,說道,


    “石虎,你少在這裏挑撥離間,祖刺史豈是這般小氣之人?現在你既然來犯我疆土,那就是仇敵,還有什麽好說的,來戰就是。”


    石虎擺了擺手,說道,


    “不急,不急。我這麽老遠的路都走過來了,總得見見咱們聞雞起舞、中流擊楫的英雄吧?你再等幾個時辰。”


    說著,石虎一馬當先就往祖逖的大營而去,離大營兩三裏地的時候,石虎紮住馬腳,讓手下的斥候前去通報,請祖逖出營三裏,單刀赴會。


    不多時,祖逖就從營中出來,一個人、一匹馬走近了石虎剛剛命人搭起來的涼棚。


    涼棚裏,也隻有石虎石良爺倆,一個斟酒,一個喝。


    石虎見祖逖進來,起身說道,


    “來來來,士稚兄,這邊請,我早就聽越石兄說起過,士稚兄的才華是他的十倍。今日一見,真是三生有幸。”


    “真的?”


    “假的,就是客氣客氣,我現在恨不得馬上宰了你。”


    “哦?我這隻是在譙郡處理了一個晉朝的官員,這和你沒什麽關係吧?”


    “關係可大了去了,你來之前,這中原千裏,都是我的馬場,我想什麽時候來吃一嘴,就什麽時候來。可自從你把張平幹掉以後,我就隻能屈在梁國,收攏兵力,就怕被你們三夥人給圍殲了。你說,我能不想殺了你?”


    “彼此彼此吧?雖說石勒帳下有猛將十八人,號曰十八騎,但依我看,這十八騎也比不上你這一隻虎。”


    “哦?這種好聽的話,我倒是想多聽一聽,阿良,快給你士稚叔滿上,這天多熱,讓他喝點好酒,暖暖心。”


    “十八騎換了多少將,都打不下來的廩丘,你一去,就把劉演斬殺。這還是其一,我真正佩服你的地方是,你的眼光太賊了,沒有和其他胡將一樣,一城一城的攻打,而是跨過黃河,直取梁國,一下子就把司州和豫州隔開了。”


    “嗐,這士稚兄就太抬舉我了,我哪想那麽多哪,我就是聽說梁國這地方去年的收成不錯,有不少可以搶的東西,就來試一試,這不還是掉進士稚兄的口袋裏?還得斟酒道歉,請士稚兄放我一馬。”


    “季龍兄過謙了吧?我如果沒有猜錯,季龍兄一早就和劉聰商量好了,你來掐斷司州的後路,他兵出河東,跨過黃河,擊潰司州那幾位塢主。”


    “哎,士稚兄這話,可就帶著僭越的味道了,劉聰可是漢國皇帝,你怎麽能直唿其名哪?你這不是侮辱我漢國國君嗎?”


    “你還在乎這個?我看哪,要是有機會,你能衝進平陽城去,給他們劉家老小來個滅族大餐。”


    “哎,士稚兄,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哪?我可是奉命前來截斷後路,雖然能力不濟,但一片忠心可是可鑒日月。”


    “劉聰派誰為主帥?”


    “這我怎麽能說哪?士稚兄把我當什麽人了?我可是你們江東父老口口相傳的吃人的惡魔。”


    “劉曜?”


    “他?他被秦州的司馬保纏住了。應該是來不了。”


    “哪還有誰,總不能讓他那個混蛋兒子劉粲領軍吧?”


    “哎,你怎麽能這麽侮辱我漢國的相國、晉王?你考慮過我這個做臣子的感受嘛?”


    “他們會從什麽地方發起進攻?”


    “哎,士稚兄,就算咱們一見如故,你也不能這麽過分吧?我怎麽可能告訴你,孟津離洛陽很近。”


    “那就多謝季龍兄了。”


    “你謝我什麽?我可什麽都不知道啊?我可沒聽說劉暢領了命令,要借著剿滅李矩,順手把不怎麽聽話的洛陽留守趙固也幹掉。你可不能冤枉壞人啊。”


    “季龍兄說了這麽多,我都有點不好意思動手了。”


    “哼哼,不好意思?那我這涼棚外的那些斥候都去了什麽地方?”


    “你可能也聽說過,晉朝這個官場,做事的少,挑刺的多,有些事情,麵子上還得過得去。”


    “士稚兄,你這也不能總是讓我吃虧吧?”


    “季龍兄,這是哪裏話,你派這個小子去偷偷聯係了陳川的人,我不也是一句話沒提?”


    祖逖指著石良說道,石虎看了看石良,說道,


    “有嗎?你怎麽自己偷偷去聯係了陳川的人?”


    石良搖了搖頭,說道,


    “父親,沒有,孩兒隻是往他們的營帳裏扔了坨屎,惡心惡心他們。畢竟當年在陳留,他們恩將仇報,把孩兒撇在陳留,自己逃命去了。”


    石虎一陣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


    “士稚兄,看到了吧?這陳川不是什麽好東西,連小孩子都騙,將來啊,說不定就在關鍵的時刻背叛士稚兄,不如愚兄就代勞一下,你且在譙城和樊雅演著。”


    祖逖也搖了搖頭,說道,


    “那可不行,滎陽、浚儀、梁國一個也不能丟。季龍兄還是早日押著糧草迴歸冀州,我怕再晚一些,石勒就該吃蝗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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