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廙白了一眼庾亮,“你和太真當年醉臥美人膝的時候,也是他這個年紀吧?”


    “咳,世將兄,不是說好了不提的嘛?”


    庾亮輕咳了一聲化解著尷尬。


    “我正想說哪,這次荊州之戰,逸少可是幫了大忙,我看是不是給逸少許一個小官先曆練曆練。茂弘兄意下如何?”


    畢竟是自己親侄子,這個坑位就那麽多,能早占一點,將來的官就能混的大一點。


    王廙也是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直接就和王導說了出來,仿佛是在談某種條件。


    王導迴看了王廙一眼,這趟荊州之行,他可真是沒有白去,經曆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這要是換做之前,早就把手下空出的位置填上王羲之的名字,來個先斬後奏了。


    “英雄出少年嘛,也不是不可以。隻是……”


    王導話鋒一轉,看向了四處尋找美色的荀崧。


    “哎,茂弘兄。這是你們自家的事情,就不要在拖我下水了,你看這建康的風景,還是美顏動人,這秦淮河……像不像洛水啊,元規兄。”


    荀崧可不接這個招,王導擺明了是想借這個機會,往他的地盤上插個眼線。


    這中意歸中意,未來還有可能是自己女婿,但那也是將來的事情了,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麽哪?


    “咳,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隨我到府上小聚。”


    荀崧的高聲吸引來了注目,王導隻好催促著三人擠入馬車,自己執鞭拐了幾個彎,迴了自己的家門。


    四人剛進了門,就看到幾個少年在院子中擺弄著沙盤,相互攻殺,好不熱鬧。


    王廙首先在人群中認出了自己的侄子王羲之,看著自己的侄子被殺得節節敗退,自己直接下場幹預,上去就拔了對方攻過來的一個旗子,丟到了一旁。


    “哎,你這個不合理,劉聰那家夥,可沒這麽聰明。”


    “叔父,你這是不是太沒氣度了,輸了就是輸了。”


    王羲之倒是很大度,


    “何況輸給杜兄這樣的人才,像杜兄這般膚若凝脂、眼如點漆的神仙人物,自然不是我這種凡夫俗子所能企及的。”


    王羲之幾番誇獎下來,把杜乂說得霜脂一樣的肌膚上直泛紅暈,雙手連忙擺個不停。


    “逸少兄誇獎了,不過是十幾天來第一次僥幸獲勝。可受不起這樣的褒獎。”


    杜乂自然知道要想在這裏過得好,謙虛謹慎還是少不了,多說些客氣話,總能有些好處。


    “大人說得在理,以劉聰的膽氣,是不敢不管不顧的,把大軍都壓在關中方向,他必定和之前一樣,北麵防拓跋,南邊攻郭默,東邊還防備著石勒。”


    “嗯。”


    王導點了點頭,


    “弘治真不愧是杜武庫的嫡孫,逸少啊,現在可算是見到高人了吧?不敢再把尾巴翹到天上去了吧?”


    庾亮也來了興致,想著考較杜乂一番,就借機發問,


    “弘治,我的一個朋友,現在遇到一件難事,父親和兄弟都可能被關在一個地方,但那個地方哪?我這個朋友又不好去搜,如果你是我這個朋友的話,你會怎麽辦?”


    杜乂眨了眨眼睛,問道,


    “庾大人這是要拉我進火坑,燒上幾遍?看我是瓷還是陶?”


    “哦?這麽說,弘治是沒有主意了?”


    “那倒也未見得。”杜乂畢竟身上也流淌著爺爺杜預的血,也不是那種隨便就會低頭的人,“那就要看庾大人敢不敢拔龍須、剔虎牙了。”


    “這和我又有什麽關係?”


    “庾大人這招無中生‘友’,可是過於急切了,若不是關乎己身,也不至於失了分寸。”


    杜乂指著庾亮不小心踏入沙盤的腳說道。


    庾亮巡著杜乂的手指看到自己的腳尖正踏在一座‘山’上,這才收腿又退了兩步。


    “這麽說來,弘治還是有辦法的,你可知道我說的那家是哪一家。”


    “這倒不難猜,能讓庾大人這麽犯難的,整個建康城,也沒有幾家,想來定是哪位王爺的府邸。”


    “不錯,好眼光。如果是尋常官吏,我自然帶著衙役,就以搜查罪犯的名義去搜上一搜。”


    庾亮點了點頭。


    “還請弘治教我如何應對。”


    “你就去搜啊。”


    “剛才不是說了,尊卑有別。”


    “沒錯啊,如果隻是庾大人的父親兄弟不見了,自然是不好打擾,但如果是她哪?”


    杜乂指了指身旁的女子,裴遐的孤女、王衍的外孫女裴穆。


    “她?”


    庾亮看了看杜乂手指的裴穆,心想這不是他夥同郭半仙給王家的學堂塞進來的拖油瓶嘛。


    反正程序就是那麽個程序,搞一套玄到不行的卦術,吹得此子天上無,地上僅有的命格,然後都一股腦的把這些大大小小的少年送到王家來避雨。


    “啊,庾大人忘了,當初你不是還說她非人臣之相,富貴不可言說嘛。”


    “咳咳,”


    庾亮也是沒想到自己拉出去的屎,很快自己就要當做美食吃下去,


    “這個嘛,我說的是以後,不是現在。”


    “就是現在啊,庾大人怎麽忘了她除了是王太尉的外孫女,還姓裴哪?她在這建康,可不止王家一門親戚。”


    杜乂提醒道,其實也是在提醒王家,不要以為裴家被滅了門就好欺負了,建康還有人是姓裴的。


    “你是說東海王妃?”


    “怎麽?她難道不夠份量嗎?”


    “足夠,如果沒有她當年在東海王身邊美言,我們根本沒有機會渡江,也就無從談什麽複興江南基業。這些南渡的人,都得感念裴妃的恩情。”


    王導給了一個認定,許是太忙,內外的對手實在太多,他竟然把裴妃給忘在腦後了,這真是太不應該犯的錯誤了。


    “如果是裴穆也在王府附近丟了,裴妃想去找一找,庾大人說,這個麵子,那位貴人會不會賞?”


    “自然、自然,隻是……”


    庾亮尷尬的看向王導,王導也攤開雙手表示無奈。


    “那小侄就鬥膽再猜上一猜。這裴妃的冷灶,庾大人忘了燒。”


    “額~這個,”庾亮就像當初在花船上一樣,被看得精光模樣,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迴答了。


    “庾大人不必擔心,你沒有燒的冷灶,王大人想必是燒了。”


    “這個嘛~”


    王導也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這個裴妃的事情本來就夠他頭疼的,偏偏琅琊王還要麵子,非得把自己的兒子司馬衝給東海王續了香火。


    恰好有些不知道投靠何處的江南士人,一窩蜂的都紮了過去,其中就以顧陸朱張四家最積極。


    “也沒有?”杜乂看著王導的腳都快給地上摳出洞來了,自然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那可就不太好辦了。”


    “其實哪,也沒那麽難辦。”


    王羲之插話說道,


    “我前幾天親眼看到伯母備著重禮去過東海王府。想來是茂弘伯父公務繁忙,這些瑣事伯母都代勞了。”


    “當真?”


    “自然是當真,還能假的嘛?要是連這點事都做不好,無形中給你添了對頭,那我可就不配是曹家的女兒了。”


    曹夫人已經懷抱著雷夫人的兒子王恬走了過來,把兒子塞到了王導的懷中。


    “哎呀,真是多虧了夫人,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你可太知道了,就仗著明白欺負我,還不知道私下又在外麵添了幾房外室。”


    曹夫人抱怨道。


    “沒有,沒有,哪能……世將,替我招待一下。”


    王導一邊賠禮道歉,一邊擁著曹夫人向院子深處行去,還不忘對著身後的眾人揮揮手。


    “這麽看來,裴妃應該可以幫這個忙。”


    庾亮頓時覺得心中一寬,雖然知道父親和弟弟應該是沒有生命之憂,但也架不住母親和妹妹每天十遍八遍的問。


    “隻是……”杜乂反倒欲言又止了。


    “怎麽?弘治還有什麽要說的嘛?不妨直說。”


    “按理說哪,我一個局外人,不該摻和這事的,但若非庾大人相助,乂說不定就死在南遷的路上了,有恩哪,又不好不報……”


    “弘治,有什麽話可以直說。”


    “那我可就說了。”


    杜乂又看了看旁邊的王廙和王羲之,


    “按理來說哪,王家待我也不錯,這話說出來……”


    “你就說吧。”裴穆急著性子捶了杜乂一拳。


    “那我可就說了,庾大人現在順風順水,幾乎受到了建康城所有勢力的拉攏,這一方麵是庾大人長得好看,人帥自然理直,另一方麵哪……”


    杜乂又頓下來,看了看王廙叔侄。


    王廙立刻明白,這是點自己叔侄哪,當下就找了個檢查功課的名目,把王羲之和裴穆都拎走了。


    杜乂看幾人確實走後,長出了一口氣才又說,


    “這另一方麵,就在於庾家和所有人都不近不遠,保持了剛剛好的距離,看著誰都可以爭取,看著又誰都得不到。但如果這件事借用了裴妃的力量,那麽……”


    “那麽,”庾亮接了過去,“庾家就算是和琅琊王氏綁在一輛車上了。”


    “是,一旦那樣,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庾大人心裏應該清楚吧?”


    “清楚,惹不起硬的,就撿軟的捏唄。”


    “其實哪?還有一條路,隻是稍微有點陰損。”


    “哦?什麽路?”


    “斷了和琅琊王氏的聯姻,改成和琅琊王室的聯姻。把庾文君許配給琅琊王世子司馬紹。”


    “這,是不是有點太損了,而且你不了解我那個妹子,如果婚配的不是她的如意郎君,她敢直接投了秦淮河。”


    “但奇貨可居,不管是琅琊王家也好,還是琅琊王家也好,庾大人投靠哪一方,都隻能是對方的馬前卒,成不了那個執棋的人。當然了,如果庾大人甘心做個富貴閑人,就當我今天一句話沒說過。”


    “這……你真不愧是杜武庫的孫子,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心機,這要是長大了哪還了得?”


    “庾大人倒是不用擔心我,杜家的基業早就都葬送在洛陽了,隨著洛陽的陷落,一去不返了。”


    “哪,你有什麽所求哪?”


    “現在?沒有,等到了琅琊王世子龍飛九天的時候,再來分贓,也不遲。”


    “我還沒有答應,不是嗎?”


    “我還好好活著,就已經說明了庾大人心中所想。”


    “你很危險,好像能看透人心。”


    “嗐,來來去去的人,都是為了那把椅子,模樣也大同小異,看多了自然能看出來。”


    “你的意思是,讓我表麵上去救,然後故意出一點意外,把這事情鬧大?”


    “我可沒有這個意思,這都是庾大人的高妙計策,我怎麽敢奪功?”


    “你倒是夠謹慎。”


    “不如庾大人,不過庾大人也能想到,我在此地和庾大人說這番話,自然會有什麽人能夠聽到。”


    “你這算是脅迫?還是要挾?”


    “我更願意說是弱者的自我庇護,沒辦法,現在不是家祖活著的時候了,杜家的人隻能在岩縫中謀生存。”


    “這就是你的生存之道?讓我猜一猜,你藏起來的朋友,該不會是我帶到這裏的褚裒吧?”


    “以大人的機敏,自然很難瞞過大人。我們二人同病相憐,都是形單影隻的可憐之人,要想在這風雨中收獲些什麽,總得靠一棵大樹。”


    “你們把我當做那個大樹了?為什麽不是王家?”


    “王家這棵樹實在太大了,大到了所有人都希望它倒下,我們這兩個小螞蟻可不敢靠這棵大樹,要想大樹好乘涼,就得在樹小的時候,勤澆水。”


    “這麽說,這趟,我還真沒白來,一下子就收獲了你們兩個智囊?”


    “庾大人還是別起殺心,我們既然敢和你說這些,自然也就不怕你動手。何況,你如果現在動了手,那你藏了這麽多年的野心不就全暴露了?多少是有些得不償失。”


    “你還知道些什麽?”


    “該知道的自然要知道,不該知道的嘛,也多少知道點。”


    “哦?你不該知道什麽?”


    “不該知道,其實令尊令弟都是庾大人派人劫持的。”


    “胡說,那可都是我的至親。”


    “庾大人,您真的在意他們嗎?”


    “你確實知道了不該知道的。”


    “那我自然有不該知道的底氣,就比如王悅,我早就寫好了一封信給他,隻有我一死,信就會發出,那時候,庾大人,你可就連做棋子的機會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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