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王導打定了主意,開始了靠近陸家的計劃。


    王導還在園子裏踱步,思考著怎麽樣能夠更快的融入到江南的士族圈子裏,頂頭上司琅琊王司馬睿再次出現在王府,身後還跟著世子司馬紹。


    “茂弘,孤聽聞王府請了書文雙絕的衛大家來做王府的教習,當真是好眼光。”司馬睿把身後的司馬紹拉在身前,那個眼神的內容很明顯,就是想讓司馬紹來王府蹭課。


    “殿下,世子殿下是天家貴種,怎麽能和我家那幾個傻小子一起哪?”王導心想,這個琅琊王平時看著挺老實,怎麽耍起手腕來,也這麽嫻熟。


    這哪裏是派世子來學習,分明是派世子來盯著王導的行動,又能借著王導的宴會來拉攏人心,還能結識後一輩的年輕人,真是一箭三雕,好不厲害。


    其實,是王導想複雜了。


    這世子司馬紹,雖然是長子,但目前荀氏不過是個宮人,再加上司馬睿又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導致了司馬紹的日子並沒有那麽好過。


    司馬紹也是單純的想借著求學的機會,出來躲躲清淨。


    看出了王導猶豫中的為難,卻沒有找對方向。琅琊王司馬睿大手一揮,“放心,紹兒的費用不用你出,我已經派人放到你家庫裏了。”


    就是這麽霸氣側漏,事還沒辦,錢先付了,那王導還能說什麽,隻能是跪謝。


    “殿下,既然是世子要來,單單衛大家一個人,怕是不夠,臣有一人選丹楊人薛兼薛令長。”王導見躲不了,眼珠子一轉,想到了借這個方法靠近江南士族。


    “哦?這個薛令長,是何人?江南也有大家?”琅琊王司馬睿顯然還是不太相信江南人的文化水平,另外這個薛兼,也確實沒聽過。


    “其祖薛綜,其父薛瑩,兩代傅東宮,在江南士林中,要說起教育子弟,無人出其右。”王導把傅東宮三個字咬得特別真,當然這個東宮是東吳的東宮。


    至於暗指什麽,司馬睿又不傻,隻是時機未到,自己過江以來,立足未穩,又寸功未立,目前還仰仗著東海王司馬越的鼻息,談那種君臨天下的事情,還是太早了些。


    不過,司馬睿點了點頭,表明對方的話,他聽懂了,也聽進去了。


    “如此,就拜托茂弘了,那今後紹兒就住在王府了,吃穿用度都會提前送到府上,不會讓茂弘出了力還吃虧的。”司馬睿安排完事情,開心的離開王府。


    王導可犯起了難,這個琅琊王,這是給自己送了個活祖宗進來啊。


    “王悅,王應,王籍之,王羲之,出來見過世子殿下。”王導派人去喊王家的四位少爺過來見駕,決定把這個大坑踢給幾個子侄。


    不多時,王悅、王應、王羲之出現在了王導麵前,唯獨不見王籍之。


    “籍之哪?”王導問。


    “周家唄。”王悅想都不想就說,“見過世子殿下。”


    “他呀,改姓周算了。”王羲之補刀中。


    也難怪他抱怨,父親王曠在北,家中事務本該是即將弱冠的王籍之來打理,結果王籍之一天到晚就泡在周府,生怕他的周妹妹被人搶走來,家裏的事情竟然都落到了一個五歲孩童的身上,說沒怨氣,那是不可能的。


    “這就是鼎鼎大名的王家三少吧?幸會幸會,我司馬紹,你們別拿我當世子,就拿我當兄弟就行。元康九年(299年)生,今年九歲。各位兄弟長幼如何?”司馬紹一點世子的架子也沒有就跑去要和王家三小隻拜把子。


    “我是元康八年,這兩個小屁孩是太安二年(303年),還有個籍之兄,今天沒在,他生得早些元康元年(291),再有幾年就弱冠了。”王悅也是膽子自來大,一把拉過司馬紹竟然真的不當外人的嘮了起來。


    王導偷偷的擦汗,悄悄的退去,顯然兒子還不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如此說來,我在王家行三了,有兩位兄長,兩位少弟。”司馬紹是真的不客氣,他本也難得見到這麽多的同齡人,自然也就心情好了不少。


    “哎,我們哪敢和世子稱兄道弟。”王悅擺了擺手,又裝迴了乖寶寶的模樣,規矩的很。


    不用問,是教習的衛夫人來了。


    衛夫人見這三小隻左等不來,右等還是不來,便來後麵的園子裏尋找,果然發現三個猴崽子在假山上玩鬧,還多了一位穿著樸素的貴公子。


    “羲之,你這功課才上了一天,就要給自己放假了?”衛夫人明麵是隻是王廙請來教王羲之書法的,所以也隻能借著數落王羲之來嚇唬這三個猴。


    “是,老師,今天世子殿下來,我們陪他看看園子,一時玩得興起,忘了功課。”


    “世子殿下?臣婦李府衛氏,見過世子殿下。”


    “哎呀,羲之,你說什麽啊,不是讓你替我保密嗎?你這個嘴怎麽這麽鬆,老師快快請起,今後紹就是老師的弟子,哪有先生拜弟子的道理。教資,父王已經派人送至府上,還請老師費心。”


    “哎,老三,你這樣顯得我這個二哥很呆啊,我可是蹭課的,你們不知道啊,我那個爹有多摳。堂上的水果,隻有爛掉的,沒有吃掉的,就那幾個爛掉一半的水果,還怕我看到了,拿去分給乞丐。你想讓他出一分錢,難哪。”王悅倒是生性灑脫,司馬紹說別拿他當世子,他就真敢喊司馬紹老三。


    當然了,王應、王羲之可沒他這麽頭鐵,也沒有他這麽一個好爹,天天喊世子又太引人注意,隻好折中搞出個“三爺”的稱唿來。


    這樣既有了尊重,又顯示了世子平易近人。


    從此,王府平地多了一位三爺,不隻是兩小隻的三爺,還是全府上下所有人的三爺,除了頭鐵的王悅,他是一直喊對方老三,直到後來的某一天,盡管對方願意,但他說什麽也不敢喊了。


    那當然是十幾年後的事情了,現在三小隻,變成了四小隻,王府就更加歡鬧了。


    由於三爺的加入,王府的教育經費空前的充足,這讓一分錢掰成兩瓣花的王導,腰杆子硬了很多,帶著許多禮物先去了紀瞻的府邸。


    紀瞻自然是要表揚一番,三小隻見義勇為,保護弱小的行為,一說一道之間,兩人的交談越來越深。


    王導傾身靠近紀瞻,“思遠兄,你既然有報國安民的誌向,為何不肯來安東將軍這裏,你我共商大事哪?”


    紀瞻捋了捋胡須說,“實不相瞞啊,茂弘兄,我自己的話,心裏是情願的。但都在這三吳住著,又都是故舊親戚。實在是有些不便。”


    “哦?這話從何說起?”王導也想知道,琅琊王司馬睿一直在封地,這才是第一次外派過江,和任何人都沒有什麽過節,怎麽就喊誰都不來了哪?


    紀瞻沉思片刻,歎息了一聲,“本來這話不該從老朽嘴裏說出來的,但看在茂弘三顧寒舍,老朽就說實話吧,鶴唳華亭。茂弘懂什麽意思吧?”


    鶴唳華亭,說得正是當時天下名士陸機陸雲的含冤而死,王導自然是知道的。


    “茂弘啊,江南諸家,向來以陸家馬首是瞻,老朽隻能說道這裏了,再說就對不起朋友了。”紀瞻低頭飲了一口茶,做出了送客的手勢。


    王導一看,這哪行啊?事還沒辦哪?忙說,“思遠兄,家裏有幾個頑皮的孩子,總是到處惹事,我想著找個先生管一管他們,我聽說思遠兄和薛令長是故交好友,但不知道能不能請到令長兄來給孩子們做教習?”


    “嗯,這個嘛。倒是可以,他陸家就是再霸道,也不能卡著孩子們學習不是?我去說項沒問題,令長他得給我這個麵子,但我也有個不情之請,我家那個孫子阿友……”紀瞻眼皮一抬,看到王導又搬進來幾個箱子,態度確實是好,紀瞻倒是也不在乎那些錢財,隻是覺得陸家太過霸道,但出於多年的情意又不好明著撕破臉麵。


    “實不相瞞,現在世子殿下就在府上學習,思遠兄如果放心,紀友就住在王府也可。”王導自然知道這個老頭對這些錢,遠沒有他那個孫子重視,如果能握在手裏,那這個老頭就算拿下了。


    “茂弘賢弟的好意,愚兄心領了,咱們兩家門對門,喊一嗓子兩家都聽得到。”紀瞻拒絕了對方的請求,並且大手一揮,“留下一個箱,剩下的都給薛老爺送過去,就說他思遠老哥請他過府喝酒。”


    不多時,薛兼薛令長就來到了紀瞻府上,看到王導也在,就是一愣。


    薛兼不由得問道,“思遠兄,怎麽還有外人在,哪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紀瞻搖搖頭,“不,你來得正是時候,你也知道阿友這孩子命苦,父母都死得早,孤零零一個人,和我這個老頭子相依為命。”


    薛兼心裏一陣羊駝在奔跑,你兒子兒媳沒了,和我說得著嗎?


    紀瞻繼續說道,“這不是茂弘兄新來,想給孩子們找個讀書的地方,就想起了世代傅東宮的薛府,請你老哥我,來做這個中間人,讓你來當這個教習先生。”


    薛兼一腦袋問號,心想你思遠老哥的才學,教不了幾個小孩子?


    紀瞻也神神秘秘的補充到,“算是令長賢弟,薛家就是三世傅東宮,這可是美談啊?”


    傅東宮?這話說得不能再直白了,在座又哪有一個糊塗人,薛兼立馬就明白了紀瞻的意思,“還是思遠老兄了解我,我就喜歡和孩子們在一起,那種天真爛漫,是裝不出來的。這差事我應下了。”


    王導自然是千恩萬謝,但還是沒有起身的意思。


    紀瞻就不得不問了,“茂弘兄還有事情?”


    王導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還得請思遠兄,當迴媒人。我家那個小子,年齡不大,心思挺多,也不知道哪天碰到了陸府的小姐,說什麽也要娶來,我哪,又出了名的怕媳婦,不怕老兄笑話,我那個曹氏,敢拎著刀滿大街追著我砍。”


    “哈哈,小事,小事。陸士瑤這點麵子還能不給我嗎?大家為他們陸家已經做出很多犧牲了。已經很對不起茂弘了。”


    紀瞻一口就答應了下來,畢竟這麽多年,自從鶴唳華亭之後,陸家的老少,全由他庇護周全,才漸漸又恢複了元氣。


    可是,讓紀瞻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陸士瑤是一點麵子也沒有給,迴得話還特別難聽。


    “培無鬆柏,薰蕕不同器。玩雖不才,義不能為亂倫之始。”


    這話說得,紀瞻轉達的時候,老臉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但王導卻沒有氣惱,也沒有用權勢脅迫,甚至還托紀瞻給陸府送去了江南難得一見的稀罕物——洛陽奶酪。


    可這個陸玩又作妖了,吃了奶酪,就把自己裝成了病人,還說什麽——竟幾為傖鬼的話。


    紀瞻即便作為他們陸家多年的好友,也看不過去了,不同意就不同意吧?犯不著這樣侮辱人,吃個奶酪就把你陸玩吃死了?


    就連紀瞻都想衝過去揍他一頓,但人家王導就是高風亮節,一點沒往心裏去,不但沒往心裏去,還沒有揭穿他,甚至去請了名醫葛洪來給陸玩看病,搞得紀瞻都不好意思。


    王導的這些舉動,雖然沒有拉攏到陸家,但其他人都看在眼裏,這明顯就是陸家欺負老實人哪。


    再加上王府裏的學堂越辦越大,什麽郭璞、葛洪都當了府裏的教習,各家自然也想辦法送孩子到王府學習。


    這下,王導反而利用大家的同情,和江南士族的關係一下子就拉進了,更不要說,江南的那些大家大戶們,看著一個帥到爆表的名士,主動的操著不怎麽熟練的吳語和他們攀談,更加的感覺到了王導的真誠。


    “可惜了,我聽說陸家的妹妹長得還是可以的,是不是啊,紀友。”王悅倒是沒有太在意。


    “啊?二哥,我有句話,說了你不許生氣啊?”


    “你說。”


    “那個陸家的妹妹,我聽說陸家打算許給我了,大概是因為我長得比二哥好看一些吧?”


    “我打死你,老三,你別拉著我。”


    “二哥,別激動,這可是紀老子的掌上明珠,含在嘴裏怕化了,你要是少根汗毛,別說別人了,就是茂弘師傅,也能給你一頓胖揍。”司馬紹深刻的知道這其中的利害,生怕這個頭鐵男,又莽出什麽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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