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獸停止了動作,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

    她想到群裏人說的,何總定是被哪個妖精拿下了,忍不住偷笑了一笑。

    落在何雲遠眼裏,要命了。

    這不是小怪獸了,這是小吸血鬼,他被咬上一口,血液翻湧。

    他被滾燙的熱情和生疏的動作折磨不堪,終於反客為主,翻身親她的鎖骨,而後撐起身子,指腹摩挲著她的臉頰說:“我教你,下一輪再任君發落。”

    誠懇得仿佛在說天大的正經話。

    孟溪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再說,拉著他的脖子壓向自己,重重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何雲遠笑著嘶了一聲。

    風雪夜歸人,不負香衾。

    雪花消融又落下,暗夜裏籠罩著靜謐的白。

    房間裏唯餘吹風機輕柔的聲音。孟溪枕在何雲遠的腿上,由他沒有章法地揉著自己的頭發。

    “你今天翹班了?” 她問。

    “該忙的都忙完了,楊文老說我該做點浪漫的事。”

    孟溪點點他腹部的肌肉。

    “出乎意料,製造驚喜的迴報率超出我的想象。”他得了便宜還賣乖。

    她翻個身,閉著眼睛窩到他懷裏。

    他把風調小,吹拂她耳後的濕發。風吹幹秀發時,腹部已經傳來清淺的唿吸。

    何雲遠拉過被子,把人抱在自己懷裏。手指劃過她剔透的肌膚,舒展開她微蹙的眉。

    女孩子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哭過的痕跡。

    酒店門口那個拖著行李箱的不算陌生的側影,她今夜超乎尋常的熱情,都使他無法安然入眠。

    何雲遠幾度試圖入睡失敗後,終於意識到,自己近三十年平穩的無趣的個體特征正在心甘情願地崩塌。

    而牆上的秒針每跨一步,自己屬於她的部分,就更多一分。

    他親吻她的額頭,虔誠如年幼的男孩兒守護自己心愛的賽車。

    孟溪睡得極不安穩,陷入亂糟糟的夢境,如墜深淵。

    她先是夢見了梁知一的母親梁詠月。

    那是一個幹練的女人,隻身一人撫養孩子。老孟還沒出去單幹之前,她是老孟的同事,廠裏的采購。

    梁詠月笑時的眉眼讓她想起長大後的梁知一。

    在小女孩跟著小男孩走街串巷的時光裏,梁詠月出差迴來,站在巷子口,笑著衝他們招手:“知一顧著點溪溪,別光顧自己瞎跑。”

    走近了,梁詠月摸摸她的頭,蹲下身來柔聲問:“這幾天知一哥哥有沒有欺負我們溪溪呀?”

    紮著小小兩隻辮子的小女孩頭搖得撥浪鼓似的。

    小男孩則是把小心握了一路的糖葫蘆塞到小女孩手裏,左右竄著留下一句:“女孩子麻煩死了。”

    隔壁樓下,披著波浪卷的秀發、穿著修身紅裙的周芳邁著輕柔的步伐過來,熱情道:“詠月迴來啦?”

    梁詠月把一個裝著特產的紅袋子遞給周芳:“芳芳,這幾天讓你費心了,那小皮猴沒少添亂吧。”

    還沒等周芳說話,小女孩搶著說:“梁哥哥很好的,一點都沒有亂的。”

    周芳笑著牽過她的手,對梁詠月說:“看看,小丫頭粘知一粘得不得了。”

    周芳牽著她的手迴家,她不忘迴頭對梁知一母子揮揮手。

    推開門後,她從玄關櫃的鏡子裏看到的卻不再是紮著小馬尾的小丫頭。

    鏡子裏,步入青春期的女孩子躥著長高了,纖瘦的身板,齊耳短發,穿著南苑初中的校服。

    房間裏充斥著香煙味,她知道是父親迴家了。

    自打父親辦起自己的小工廠,她見到父親的頻率已經降低到幾個月一次。

    相似情況的還有梁知一,他的媽媽在全國各地出差搭建福星的供應鏈。

    周芳把鞋櫃上的鞋擺得一絲不苟,對她說:“先迴房去寫作業,吃飯了媽媽叫你。”

    她收迴往陽台搜索的目光,點點頭,拖著書包,沉默地迴屋。

    門沒有關緊,作業本攤開來,一頁也沒有翻動。父母的爭吵聲如數傳進她的耳朵。

    “家裏的存折你重新放過地方了?”

    廚房裏傳來水聲,並沒有人迴答孟誌清。

    他又提高一些聲音:“我問你存折在哪裏?”

    孟溪聽見碗盆摔在一起碰撞出刺耳的聲音,她往桌角縮了縮,咬緊了嘴唇。

    “孟誌清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不要臉我要臉,家裏的錢你一分都別想動。”

    父親的聲音透著無比的疲憊:“別鬧了芳芳,再沒有錢投進去,工廠就完了。溪溪才上初中,你想讓她有一個背著一身債的父親嗎?”

    母親帶著哭腔指責:“你有臉提溪溪?你和梁詠月勾搭在一起時,考慮過溪溪會被人指指點點嗎?”

    廚房裏的炒菜鍋被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父親憤怒地壓低聲音:“周芳我最後跟你說一遍,我在外麵做牛做馬跑業務賠笑,聲色場所是去過,但我從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梁詠月和我更是清清白白,我們對人家不能沒良心!”

    母親歇斯底裏:“你還護著她!家裏的錢你休想動分毫。”

    “不可理喻!”父親摔門而去。

    她怯生生地出門,走到媽媽身邊,用紙巾包裹陶瓷碎片,一片片地扔到垃圾桶裏。

    母親用手背極快地擦了擦眼睛,對她擠出一個笑,比哭還難看。

    她猶豫著蓋住媽媽的手,說:“媽媽,梁阿姨和爸爸好像隻是工作關係,上次我爸應酬喝醉了,梁阿姨帶著我一起把我爸攙迴公司的,她沒進門就迴去了。”

    母親猛地抓過她的肩膀,挨得極近,“溪溪,那個人,你不能叫她梁阿姨了,啊。媽媽會傷心的,我的寶貝女兒不會舍得讓媽媽傷心的,對嗎?”

    她的眼淚在眼圈裏打轉,母親的表情卻是落敗的猙獰:噓,她是在利用你,媽媽看到過的,她的錢包裏放著你爸爸的照片。他們經常一起出差的,他們背叛我。媽媽去買菜啊,樓下張姨在背後指指點點的,都是他們害的。要錢?不行的,錢得留給我們溪溪上大學啊。”

    她哭出聲來,“可是爸爸的廠撐不住了。爸爸頭上好多白頭發了。”

    母親抹去她的眼淚,緊緊抱住她,“乖女兒,那是爸爸騙你的,他們合起來想騙咱家的錢。我們以後不理爸爸了啊,媽媽有你就夠了。媽媽有你。”

    她背上的校服濕了,她點點頭,對媽媽說:“嗯。”

    她迴到自己的房間,手拿起筆,作業明天得交了,她得寫作業,可是書本上的字暈染開來,怎麽也看不清。

    她的手越捏越緊,筆尖戳破了皮膚,痛感消失了,隻有滿眼的紅色。

    紅色一開始是一個點,後來它流動起來,家中的景致不斷後退,湧成一個漩渦。

    她因暈眩不得不閉上眼睛,再睜開眼時,流動的紅色從少年的眉角滴到純白的校服上。

    秋老虎的威力使得球場上的人汗涔涔的,打球雙方有肢體衝突,對方的人對著強硬進球的梁知一罵罵咧咧:“吃軟飯的胳膊肘還挺硬。”

    梁知一接住從籃筐裏落下的球,麵無表情地砸了過去。

    周圍的女生“啊”地尖叫,很快演變成少年集體狂歡的群毆。

    她拋下剛從小賣部買來的冰冰涼的礦泉水,抓到第三個人,才把梁知一從混亂的人群裏拉出來。

    他眯著一隻眼睛,血滴在領口開出妖豔的花。

    “梁知一,你受傷了。”她已經過了喊他梁哥哥的年紀了。

    她的手被嫌棄地甩開,伴隨著冰冷的排斥:“離我遠點。”

    她低下頭,隔著十米的距離沉默地跟著他去體育室。夕陽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仿佛他們的距離由此靠近了一些。

    梁知一找出創可貼,胡亂地貼了幾下。

    女孩子跟進來關上了門,軟著聲音說:“去醫務室吧,傷口感染不是開玩笑的。”

    “聽不懂人話?讓你離我遠點。”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如同一點就炸的刺蝟。

    “對不起。”也是很長一段時間裏,她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可是無從說起。

    他嗤笑:“有什麽好對不起的,怪我媽賤,傾家蕩產去給你爸爸填窟窿,現在你爸賺錢了,我媽成了貪圖你們家產的人人喊打的狐狸精,哦對還有我,和我媽一樣,看上你家的錢,立誌當一個吃軟飯的。“

    她紅著眼,原來話也可以像刀子一樣紮在人身上的。

    “你別這麽說自己,別這麽說梁阿姨。”

    砰的一聲,他把雜物箱摔在地上,背著她說:“是我說的嗎?不是你的好媽媽親口說的嗎?還有你的好爸爸,這麽厲害當初是撞鬼了要用我媽的血汗錢?”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媽媽在有我以後就全職照顧我,她的生活裏隻有家庭了,爸爸在外麵跑生意有很多身不由己,街坊的謠言總是讓她不受控,她不是故意的……”

    她吸吸鼻子繼續說:“我爸爸,他一直很尊敬梁阿姨的,他打心裏感激梁阿姨,他所有的迴報都是梁阿姨應得的。我,我從小就喜歡……”

    她急得懊惱自己隻有一張嘴,她想說出所有人的苦衷,可以被原諒的苦衷。

    可是少年已經避她不及地摔門走了出去。

    她把他踢到的東西都整理好,才轉開門把手出去,手心沾著金屬的冰涼感。

    門外的操場跑道變成了華燈初上的街道,摩托車引擎的轟鳴聲由遠及近。

    來人摘下頭盔,燃了一支煙衝她點點頭:“小公主,被梁知一放鴿子了?要不要哥哥帶你去他生日聚會的地方?”

    她用手掌微微擋住眼前刺眼的燈光,眼前這個冒著青春痘架著細邊框眼鏡的人十分眼熟。對了,她有好幾次看到梁知一同他勾肩搭背翻牆去網吧。

    她想了一會兒想起來他是9班的那個所謂的“大哥”。

    “李乾亮?梁知一在哪兒?”

    李乾亮不耐煩地彈開指尖的香煙,發動摩托,問:“去嗎?”

    “麻煩你告訴我他在哪兒聚會,我打車去。”

    李乾亮咒罵一聲,留下一個ktv的地址,消失在車流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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