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何雲遠飛迴卡塔爾,去辦公室取文件,打開燈看到的就是失魂落魄的楊文。

    他坐在牆角的地上,以手掩麵。

    何雲遠走過去,盤腿坐到他對麵。

    楊文終於開口說話,聲音嘶啞。

    “她怪我離她太遠,可是她出國深造,我隻有在這裏拚命工作,才能保障她經濟無憂,我也心疼她,她為什麽不心疼心疼我呢。”

    何雲遠聽出了大概的故事,沒有安慰失戀人的經驗,僵硬地拍拍他的肩膀。

    楊文心緒漸漸平複後,終於放開手站起來,奈何坐得太久了,差點蹲著栽下去,何雲遠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楊文靠著他才堪堪站定。

    那天以後楊總助就不再哭泣了,但是,他又變得不愛說話了。

    不得己,何雲遠拉著楊文出去吃飯。

    楊文已經從情感上的樂觀浪漫主義者變成了消極現實主義者,他說:“老板,不談戀愛才是明智的,沒有人會永遠不變。”

    何雲遠寬慰他:“戀愛讓你獲得抑或失去,都會使你這個個體更加豐滿。”

    “老板,你這是紙上談兵。”

    “我也經曆過。”

    楊文瞬間清醒,何雲遠第一次談到自己的私生活,僅僅是為了讓自己振作。

    啊,自家老板內斂的外表下有一顆博愛的心。

    既然老板如此博愛,那就多問一些吧。楊文偏題了問:“您也被甩了嗎?”

    何雲遠想了想,記憶模糊,但還是迴答了,“她要分手,我沒挽留,分手的原因算起來應該是我的錯。”

    楊文歎氣,“所以我說,沒有人會永遠不變。”

    是嗎?

    何雲遠打開手機又看了一遍孟溪的最新分享:是一隻小肥貓和騰炎吉祥物的合照,配色溫暖,附文:“小扇子&小火球”。

    這個隔了三年與她重逢的姑娘,曾在他麵前紅了眼眶;這個偶爾武裝成小螃蟹對他張牙舞爪的姑娘,隻是說:“你對我的定論,大概有些武斷。”

    不是沒有觸動。

    他找到表情欄,研究了一下哪個笑更親切可人,發送到留言區。

    然後何雲遠問楊文:“不過,你的望遠鏡還了嗎?”

    楊文啊的一聲。

    孟溪記著在德黑蘭說過要邀請同事們吃飯,找了個周五在辦公室一問,外銷部大部分小年輕都說要來。

    大家知道她搬了家紛紛說就周六去家裏聚餐,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且不接受反駁意見。原意是想幫她省錢,十幾號人去外麵吃可不算便宜。

    采購好了食材到了孟溪家,大家互相看看有點傻眼,她家占了排屋的下疊兩層,陽台、露台、花園都有,主要是這麽大個房子就她,一隻貓和一架子的書住。

    幾個同事轉身佯裝後悔,“走走走,改吃海鮮,吃江城最難排隊那家。”

    孟溪有些不好意思,“這裏我爸爸找的。”

    一個小女生打哈哈說:“你爸爸放心放你一個人住,心還挺大哈。”

    這時候門鈴響了,孟溪去開門,老孟正低頭換手拎一個水桶,一邊說:“特意趕來給你加餐,我剛釣上來的野生江鯽魚。”

    ……

    老孟抬頭時就見著裏麵一堆人麵麵相覷。

    孟溪僵硬著轉身給各位一個遲到的介紹:“這是我爸爸。”

    老孟麵不改色笑眯眯地說:“大家好啊,今天有活動啊?” 一邊悄悄問女兒:“我在你們玩得開嗎?”

    女兒眨巴眨巴大眼睛給他一個“您覺得呢”的眼神。

    接下來大家欣賞到了大老板神一樣的演技。

    老孟哎呦一聲,“唉?這桶裏魚怎麽不見了?”

    一邊往外走,一邊嘀咕:“是不是落江裏了,我去找找。” 又迴頭對孟溪說:“找著了晚上再給你加餐。”

    大老板離去的步伐,穩重得很,白色水桶一晃一晃,裏麵的幾枚黑色影子蕩啊蕩,拍出水花。

    這餐聚得,著實刺激。

    剛才說孟溪爸爸心大的小女生迴顧了一下自己在公司的言行,慶幸沒說過大老板壞話。頂多隻八卦過梁經理。

    孟溪又是給大家賠罪,本來沒特意說自己和老孟的關係就是怕受特殊照顧,大家也都理解,很快一群年輕人又嘻嘻哈哈。

    門鈴又響了。

    孟溪去開門,梁知一慵懶靠在門框上,“聚餐不叫我?”

    孟溪抵在門口,“梁經理,你今天在家?”

    “你故意的吧,看不到我車停在門口?”說完斜伸一隻腳過去,把門擋開,徑自往裏走。

    梁經理和大老板女兒住一個小區,而且,關係匪淺。

    這餐聚得,跌宕起伏。

    小女生要哭了。

    梁知一那天十分親民,主動攬起了燒烤的活,烤的最好的必然是遞到孟溪的盤子裏。

    一行人裏小趙和孟溪最親近,又是親眼見過梁總和紅裙女的糾葛的,偷偷跟孟溪嘖嘖,“信息量太大了,我有點消化不了。”

    孟溪也消化不了,她把烤雞翅塞到小趙嘴裏,“吃飽了就不用想了。”

    “這是人梁經理特意給你的。”

    “我吃飽了。”

    “胃口可真小。”說完小趙又從孟溪盤裏拿了一串。

    一群人喝了啤酒,聊聊天拍拍照,又幫著孟溪把屋子收拾好才撤退。

    梁知一磨磨蹭蹭留到了最後,想去逗逗貓,被小扇子齜牙嚇退了。

    孟溪說他一身狗味兒,讓他趕緊走。

    “不帶你這麽侮辱人的,我的狗天天都洗澡的,你看你這隻破貓,每天就知道舔舔舔舔自己。”

    孟溪去書房打開電腦,讓他走的時候把門關了。

    梁知一仍是不折不撓跟著她進去,見人不理他,就從書架上抽一本書看看,再抽一本書看看。枯燥的理論書,每本都堅持不了十頁。直打哈欠。

    “你說別人女孩兒都擺些寫真啊,花兒啊在家裏,就你,家徒四壁的。”

    孟溪埋頭敲鍵盤,頭也不迴地說:“左邊第二排倒數第一本。”

    梁知一找過去,《現代漢語辭典》。

    “什麽意思?”

    “好好學學成語怎麽用。”

    梁知一看著她這一排的辭典,轉頭問:“還在搞你那字幕組?行不行啊?”

    孟溪把校對好的稿子點擊發送,才迴過頭說:“怎麽不行,網站買了版權的,是正規軍。”

    梁知一湊近一點,“那迴頭把鏈接給我看看。”

    孟溪站起來,把椅子推進座位放好,一邊往外走,“標題是《工業巨變》,你要看嗎?”

    梁知一想,隻要你這麽好好跟我說話,天書我都能看。

    晚上梁知一要去療養院看望母親,再賴了一會兒也就走了。

    到了傍晚老孟提溜著水桶重新露麵。

    吳曉言聽聞有江鮮,火速趕來。

    老孟在廚房忙碌,剩下兩人一貓走個形式要去幫忙,被拒後心安理得地窩在沙發上看老電影。

    吳曉言端正坐了沒幾分鍾,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問:“你跟何師兄,就這麽不鹹不淡地聯係著?”

    她們麵前的屏幕上,裘德洛說:you are all that keeps me from sliding into some dark ce。

    “沒有聯係。” 除了他給她點過讚,沒有別的特意的互動。

    “不會吧!你們都抱過了哎。”

    孟溪跳起來側身捂住吳曉言的嘴,看看廚房方向,才又把手放下來。

    “那是禮節性的。goodbye hug。” 而且是自己討來的,一點也不光明正大。

    “你臉紅了。”

    “放屁。”

    “咦,何師兄知道你會說髒話嗎?”

    孟溪腳踹過去,被吳曉言躲開了。

    女孩子之間的默契,有一搭沒一搭總有聊不完的話,葷素不忌,動手動腳。

    安靜下來看了一會兒電影,孟溪悠悠地說:“他要調迴國了。”

    “哦~~啥時候?”

    “明年。”

    “哦……”

    孟溪想,也不是很久,過完這個夏天,再過一個秋天一個冬天,馬上就到了他迴來的時候。

    吳曉言恨鐵不成鋼,“你呀,人家還沒成為你的‘夫’呢,你先成了望夫石了。”

    老孟的手藝很不錯,魚湯煲得鮮靚,吳曉言很狗腿地連連誇讚。老孟笑得慈祥,孟溪小時候性格內向,升了高中和話癆吳曉言成為同桌後,開朗了不少,老孟心裏是很感謝她的。

    知道這個小姑娘工作後也是就近一個人住,老孟說:“喜歡就多過來,隻要我來給溪溪加餐,就讓她喊上你一起。”

    “好啊,我也跟叔叔學學怎麽煲,煲湯領域是我媽的料理黑洞。”

    老孟說:“不用學,等你有了對象把他帶來,一個家裏一個人會做飯就行了。”

    吳曉言連忙擺手,“叔叔我是不婚主義者,一人吃飽全家不愁。”

    縱使老孟覺得自己挺跟得上時代的,也還是有點驚奇於現在的小年輕各種前衛的做派,問道:“你爸媽讚同呀?”

    “當然要念叨了,所以我這不借工作之名搬出來了嘛。”

    老孟的目光默默轉到自家女兒身上。

    孟溪看看他發愁的樣子,趕緊說:“我沒這個想法的啊。”說完又覺得這麽說好像也不對,又補一句:“我的意思是這個要隨緣。”

    這個迴答老孟還算滿意。又問:“聽說小梁也搬過來了?”

    桌上兩人齊齊看向孟溪,後者麵無表情,“是的吧。”

    老孟訕訕笑笑,年輕人的事,不敢管也管不了啦。

    吃完飯孟溪和吳曉言去洗碗,把老孟趕出了廚房。

    吳曉言用胳膊肘蹭蹭旁邊的人,問她跟梁知一到底怎麽迴事。

    孟溪拿著百潔布的手一頓,繼續打著圈擦完。

    “隻要他不發瘋,我和他就是朋友。”

    吳曉言是知道兩人理不清的糾葛的,當年梁知一的媽媽突發腦溢血,梁知一差點沒機會再見母親一麵,在icu等待的半個月裏,這公子哥是徹底被抽了魂,隻有見著孟溪才能迴神。

    好幾年過去了,可吳曉言總能記起來,在那個滿是消毒水氣味的過道裏,平日裏神采飛揚的梁知一雙目空洞,孟溪蹲下來抱住他的頭的時候,他閉上眼,終於發出壓抑的、低吼著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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