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溪站在山腳下的馬路邊上,躲到一棵小樹底下,微微眯了眼,抬頭望去,明晃晃的。綿延的、料峭的、高聳的石頭山,光禿禿、黃撲撲,春末夏初的時節,山頂偏又覆蓋了細密的白雪。

    這是到達德黑蘭的第二天,她劃開手機,再一次打開騰炎集團今晨的新聞推送:緊跟國家戰略,騰炎集團加快中東布局。文章介紹騰炎在本屆家電家用博覽會的相關信息,誠邀各方蒞臨。

    主頁配圖是一個商務酒會的合照,中方代表裏占據主位的男子穿著藏藍色西服套裝,幹淨的側臉線條,手舉香檳,露出一個笑的弧度。頭發理得短短的,樣子,黑了些,看著稍微壯了些。

    不過落在她眼裏,還是好看。

    孟溪在心裏歎一口氣:這人真是氣人。

    文章的最後是一張配圖,雪山下的射箭場裏,左邊一個挺拔舉箭的背影,右邊一支箭正中十環靶心,配文“風雲四海生”。

    圖中的射箭場離她住的酒店不遠,意識到這人現在與她正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她幾乎是立刻鬼使神差地出門。

    其實特別傻,這照片絕不可能是即時拍攝的。

    一千多天過去了,她沒有刻意去打聽他的消息,可一個剪影就可以輕而易舉讓自己失去理性思考的能力。

    幾個當地的小夥子結伴上山,隔著馬路笑嘻嘻對她說沒腔沒調的“你好”,孟溪給一個幾乎看不出來的笑作迴應,繼續往前走,認真落實老孟的叮囑:出門在外,一切低調。

    誠然老孟還叮囑她一切聽梁知一指揮,她早上自動過濾了。

    手機這時又悶悶地震了起來,“吳曉言”三個字閃啊閃,把她拉迴了現實。

    孟溪把手機拿得離耳朵遠一點,按下接聽鍵。

    聽起來仿佛就是這位好友在她身旁,揪著她的耳朵,“孟大小姐你行啊,啊,頭巾一披就敢蹦蹦跳跳出門了,小白兔出門拔蘿卜還知道跟媽媽打聲招唿呢,就你能耐,你把我帶你看的電視都忘到九霄雲外了嗎,你……”

    孟溪適時打斷,“曉言,你太跳躍了,我跟不上……”

    吳曉言繼續連珠炮攻擊,“哦電視我說的是黑鷹墜落、國土安全、暴君這些,你說說我們看了這麽多,你不長記性的嗎?還有你們家梁知一,啊,我正開專題會呢,我們大領導都在,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鈴聲,那麽嚴肅的氛圍裏,就聽見‘大河向東流啊’,我一秒就按掉了,他又打,大河又‘向東流啊’,你是沒見到我們同事,他們憋笑很辛苦的好嗎,你說你為什麽不接他電話,非得讓我遠隔重洋的找你,行了找到了你趕緊原地待著,找他來接你。”

    孟溪把電話拿近點,憋笑說:“曉言,你開會為什麽不開靜音?”

    隻覺那頭怒火飄飄,網絡一線牽。

    孟溪這才收了笑,繼續道:“我錯了,下迴一定報備。我這正準備迴去呢。不過曉言,梁知一真不是我的。”

    孟溪掛了電話,想了想,還是給梁知一發信息:對不起,半小時內迴來了。

    她往山頂看了一眼,轉身,迴酒店。

    一迴酒店大廳,就瞧見麵色不善的梁知一和旁邊幾個同事,最年長的李姐見了他們,趕緊打哈哈:“小孟迴來啦,手機是不是又忘關靜音啦。”

    孟溪順著說:“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

    又走到梁知一跟前,“梁經理,要出發去展館了嗎?”

    梁知一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下,可能是走的急,額頭微微有汗,臉上有點紅彤彤,長長的睫毛撲閃一下,落在他緊繃的神經上,如果沒有旁人在,他非得拍她腦袋一下才解氣。

    梁知一蹙著的眉稍微鬆開一點,隻能說:“走吧。”

    梁知一僅比孟溪大一歲,但掛著外銷部經理的頭銜,他這樣嚴肅的時候,大家都不怎麽敢說話。

    叫的車已在酒店門口等著,梁知一快步走過去,孟溪隔了點距離和別的同事們亦步亦趨跟著。

    李姐悄悄跟她說:“小丫頭,早上發現你不見了,梁經理那個急的呀,叫了車子出去找了一通,眼瞅著就要報警了。”

    孟溪聆聽教誨,“是我不對,下不為例,迴去我請大家吃飯賠罪。”

    李姐頗無奈,孟溪絕對不是個莽撞的姑娘,平常行事可以說是機敏穩重,偏偏卻在陌生的地方脫離團隊單獨行動。況且這裏畢竟不比國內,白淨水靈的小姑娘單獨出門,難怪梁知一急得臉都黑了。

    家電家用博覽會的標識已經在會展中心幾個入口立好,路上也有箭頭指引,一人一件安全背心套上。展館裏麵正在如火如荼進行展位搭建,空氣中粉塵飄揚,而明天,這裏會一片光鮮亮麗,展商們要在接下去的四天迎接來自世界各地的訪客。

    這趟他們出來了五個人,不能太少,門麵得撐起來,也沒必要太多,畢竟不是重點區域,一行人很快來到福星家電的展位。

    福星家電這個特別接地氣的名字,是孟溪的爹老孟當年大筆一揮取的,擋不住的喜慶。外文名就叫f-star, 本來老孟樂嗬嗬拿了本字典想把福字翻譯出來,梁知一過來管外銷後,說一個一個對應著老外也不感冒,less is more,加個f就行,老孟一聽有理,就這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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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同事負責清點展位桌椅,放冊子文具,擦桌子。一個男同事調試燈光,貼海報。

    梁知一看著忙碌的孟溪神色如常,才放下心來。

    年齡相仿的同事小趙跟孟溪感歎: “前年咱們去伊斯坦布爾也才9平米的展位,今年來這兒都21平了,坐等老總過年給咱們發厚厚的獎金。”

    大家隻知道孟溪可能跟梁知一沾親帶故,或者是青梅竹馬,因為有人在停車場聽到過一迴孟溪喊梁知一叫哥。不過兩人在公司相處隻有嚴肅沒有活潑,孟溪也做事認真毫無優待,於是說起梁知一的悄悄話也不避著她。

    孟溪笑著迴小趙:“對,跟著梁經理有肉吃。”

    梁知一聽見了這句,臉上總算陰雲散去。

    收拾妥當後,早早迴去休息,準備三天戰鬥。

    孟溪心不在焉地吃了晚餐,腦子裏有很多念頭,好容易抓住一個,捋一捋又是一頭亂。

    房間裏貓咪造型的靜音掛鍾一圈一圈轉,左右擺動的貓尾巴仿佛在給人做催眠,孟溪翻一個身,又翻一個身,到底還是睡不著。

    還是打開手機,翻到那篇推送,把看了無數遍的圖下載到手機裏才安心些。

    她給吳曉言發信息:“曉言”

    那頭沒過多久迴過來:“孟小溪,這裏是淩晨兩點,你最好發個紅包過來平息一下我的起床氣。”

    孟溪發了個八十塊錢的紅包過去。

    吳曉言:“我去,什麽情況?”

    屏幕在黑夜裏發出幽白的光,她打了四五行字,又一個一個刪掉,重新鍵入一行字。

    “我看見何雲遠了。”

    手機那頭的吳曉言瞬間清醒。在她看來,何雲遠之於孟溪,簡直是她見過最莫名的苦戀孽緣。

    她和孟溪自高中同桌,大學又在一起,是真正的閨中密友。

    孟溪五官柔潤,尤其眼睛長得好,她在人堆裏時不怎麽愛笑,但對著親近的人笑起來就是月牙一輪彎彎的,大學時有一小波學長學弟前赴後繼,奈何全都敗北了。

    吳曉言也不知道為什麽孟溪一進大學,就一心一意隻看得到大了她們三屆的,隔了n個學院的何雲遠。而何雲遠呢,壓根不知道這個迷妹的存在。

    何雲遠此人,信息工程專業,常駐在各類獎學金名單、賽事獲獎名單上,導致整個大一吳曉言被孟溪拖著看了無數遍校園裏的榮譽櫥窗。

    何師兄真人嘛,吳曉言見過一次,她覺得他透著一副語文滿分卷子的氣質,沉穩而不妖嬈,周到中有一點疏離。何師兄長得不算頂英俊,單眼皮,個子挺高。

    不過落在那時的孟溪眼中,一切都是恰恰好。

    “the ‘何雲遠’?”

    “the ‘何雲遠’。”

    吳曉言雙目炯炯有神,在黑暗中閃爍著八卦的光芒,“那個你當年茶不思現在依舊飯不香惦念著的何師兄?你覬覦了整個大學時光毫無收獲的何師兄?你告白後就杳無音訊的何師兄?怎麽樣,是不是發福禿頭駝背了!”

    孟溪像一瓶剛打開的往外滋滋冒泡的可樂,吳曉言幾句話,仿佛是把瓶蓋複又擰上了,氣泡又一個一個沉迴去。

    “你不是困嗎,可以少打幾個字節省力氣。”

    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把保存下的新聞圖片發過去。

    吳曉言看著騰炎集團的水印,“感情你是上網衝浪時看到他了?”

    “他現在在這個城市裏。”

    吳曉言又繼續搖頭打字,“看皮相還是你喜歡的樣子,不妙啊不妙。”

    孟溪:“我其實喜歡的是他的靈魂。”

    黑暗裏手機又亮了下,“溪溪,暗戀無涯,迴頭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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