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看電視時,歸生看到滑雪的新聞節目,睜著大眼睛,上眼皮塊要貼近眉梢,黑漆漆的眼珠映著清透的眼底,顯得特別幹淨,他好奇地盯著電視,嘴裏在問,為什麽他們從雪上飛了下來,他們怎麽飛下來的,他們沒有翅膀啊。林羌不耐煩地說,“就你這麽多問題。”

    林同彰笑了,插嘴:“你還好意思說,以前你這麽大的時候比歸生還呱噪,禾妞就在旁邊玩布娃娃,玩著玩著就哭了,你奶奶問她,她就說,哥哥好吵。”

    他學十來年前小林禾嗲聲嗲氣的樣子,方牙哈哈大笑起來,連禾裏青也忍不住,歸生不明所以,但也跟著媽媽嗬嗬嗬,林禾林羌羞窘地對看了一眼,拿著抱枕就爬到林同彰身邊敲打他。歸生被轉移注意力忘了自己的問題,也擠了過去,坐在爸爸懷裏,嘿嘿哼哼地捶打。

    管家在外麵看到他們打鬧,在心裏歎了口氣,想,這麽多年終於像個家的樣子。

    睡覺前,歸生倒是想起了滑雪的問題,又占著林羌的床,站在床沿上問他同樣的問題,林羌在衣櫃前把厚重的衛衣褲子換掉。老房子保暖不佳,所以在一樓格外穿多了點。

    才剛脫了外套,歸生已經把問題重複了幾遍,還衍生出其他來,他煩得啊地吼了一聲,轉身把衣服套到了歸生頭上,一邊搖他肩膀還一邊大叫,“歸生,你怎麽這麽多話!”

    歸生也很配合地尖叫,喊救命,兩人倒在綿軟舒服的床上打鬧起來,各拿了一個枕頭打來打去,方牙在電腦前抬了下頭,又呆滯地繼續玩遊戲,而不一會,林禾就趴在門框上大力敲著門,說:“吵死啦,歸生你趕緊迴去睡覺。不要老讓方牙自己睡。”

    聽到這,方牙和歸生不約而同地喊:“不迴去,在這睡!”

    林同彰在房間裏聽到吵鬧聲,出來看,幾個孩子鬧成一團,林禾從被子裏爬出來,大冬天卻出了一身汗,跟爸爸說,歸生要跟林羌擠,整晚都會玩,哪裏會按時睡覺。

    歸生小模樣信誓旦旦地作保證,大腦勺後邊兩撮頭發翹了起來,林同彰一把把他拎起來,說,明天再玩,就在旁邊小客房裏睡,阿姨都收拾好了。還做了個手勢讓方牙跟上,方牙很老成地嗨一聲歎了氣,退出遊戲,把林禾逗樂了,抓亂了他頭發。

    歸生嘟著嘴巴隻好作罷,下巴靠在林同彰肩膀,迴頭怏怏不樂地看林羌給他做鬼臉。

    出了房門歸生再次想起了滑雪,問了爸爸,聲音傳迴房間,林羌腦袋青筋都冒了出來。

    林同彰倒是很耐心跟他解釋了一下,他便纏著爸爸說,要去滑雪。

    這座城市的氣候積雪不厚,很少有機會滑雪,要試一下,隻能去靠北一點的城市,他安撫小歸生說,以後有機會爸爸帶大家去。

    歸生追問“什麽時候是有機會的時候?”林同彰低頭看著這個小孩,眼睛那麽大,眼裏好像隻有你。

    方牙在洗手間刷牙,哼著歌。

    幾個孩子不知愁,大人卻不知道大動幹戈真正針對林家的是誰,什麽時候開始又什麽時候結束,更不知道什麽時候禾裏青又會帶走他們,所以有沒有機會根本不由他決定。

    走廊裏擺了幾個花瓶,上麵是豔麗反季的鮮花,偶爾花香飄進來,讓人忘了季節,禾裏青又不是那些花瓶,擺什麽地方放什麽花都由別人擺布。

    他想了不一會,歸生搖搖他胳膊,等他答案,他低頭扒拉幾下歸生細軟的頭發,拉著那兩撮翹起的頭發繃緊了,說:“你去求媽媽,說要在家裏,以後讀書旅遊滑雪也要在家裏,如果媽媽答應了,任何時候都是有機會的時候。”

    歸生被拉著頭發也不自知,花香爬上了他的眉梢嘴角,開心地點頭答應。

    方牙刷完了牙,漱口咕嚕嚕地響。林同彰把歸生也帶進去,讓方牙看著弟弟刷牙,囑咐了睡覺前一定要把外套棉褲脫掉,要不然起床會感冒。

    像他這個位置的朋友,哪個不是家裏的父母太太或者保姆給看顧小孩,晚上睡覺前能去看上一眼已經很不錯了。自從禾裏青很少迴家後,他卻開始親曆親為帶兩個小孩,硬是在公司頂層安置了一個隔音的休息室,請看護守著,而自己一有時間便親自去照看,逗他們吃飯睡覺,幸虧孩子都很好,不隨便哭鬧,偶爾喊幾句媽媽,他會沉默下來,哄著小孩,常常想,她不要我們,我也隻有你們了。

    而現在在細節上也不自覺在照顧歸生。

    奇怪的是,他並不是多看得開,跟歸生接觸之前也很是嫉恨那個歸生爸爸,連帶著想起這個小孩都覺得反感,哪料到會跟歸生那麽投緣,現在也隻是安慰自己,大人的事情,跟孩子無關。也慶幸歸生平安。

    四年多前,當時禾裏青在後院養胎,整日無所事事,不能看太多書,怕傷眼,不能在藥房裏呆,顧忌不知道哪個抽架的中藥味道影響到孩子,她又沒什麽朋友,就隻能經常在花房裏呆。

    他那時不管不理,甚至都很少迴到山腰,經常跟著記不清長相的伴兒住在城裏,隻有深夜裏安靜下來才知道自己忍得多痛苦,明明恨得要去找那個男人殺了他,卻又好幾次半夜裏開車迴來,隻為能在早上站在窗前往下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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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迴看見她挺著肚子就進了花房,穿防滑的平底鞋緩步走到張老頭跟前,坐在小板凳上,兩人頭靠頭不知道商量什麽,他就這麽看著,快要忘了之間的心結,好像他的妻子就這樣在他身邊呆了很多年。

    他發呆時禾裏青站了起來,可能動作有點急,腦袋發暈,本能伸手扶了一下身邊的物件,一大盆嫣紅的麗格海棠在架子上往下倒,她看清了正要往旁躲,卻被衝倒在地上。

    林同彰當時立刻往樓下跑去了,客廳的管家和阿姨都嚇得愣著沒動,他到花房時禾裏青已經有點迷糊,摸著肚子說有些痛,他抱起了她往屋裏衝,放在床上時握著她的手,不記得誰的手心出了很多汗,但是又不願鬆手。

    後來家庭醫生說沒什麽大礙,以後注意些,不能再摔倒了,他當時沒進房間,安靜地站在樓梯下,去了車庫取車便進城裏,之後住在那裏很久都沒再迴來,但第二天,花房就被擴大了,裏麵地板換成了跟園子裏的石子道一樣,花架全撤,也多了個看護隨身照看禾裏青。

    歸生出生那晚上,情形稍驚險了點,他在夜場裏接到電話,飛車趕到了醫院,滿心複雜地在產房外麵守著,生怕晚囡有個萬一,又恨不得這個孩子就這麽死去。

    終於安全生下孩子,禾裏青還記得要看一眼確定孩子好好的才睡過去,而護士把孩子抱給他,道聲恭喜,他漠然地看了一眼繈褓裏還未睜眼的孩子,全身粉紅,關節修長,見過無數孩子的老護士在一旁說,這孩子長大後肯定皮膚很好,個子高,但五官那時根本看不出來像誰,他沒伸手去接孩子,也一點也沒有新生兒爸爸的喜悅,交代了管家就轉身離開,不再看一眼,剩下不知情的護士醫生麵麵相覷,而管家隻能低頭歎氣。

    那年直到禾裏青再次離開時,他都沒再見過歸生。

    而禾裏青出車禍時,那麽小的孩子,好像知道誰在用性命對他好,連續幾個晚上都從睡夢裏哭醒,會鬧著要見媽媽,又會聽爸爸的話,他滿臉是淚,看著爸爸說,“爸爸,我聽話的,媽媽就很快好,但是我不願意哭啊,但它總是哭,怎麽辦?我真的是很用力聽話的。”

    那麽可人疼的小孩,怎麽不是他的孩子。

    他坐在床沿看著禾裏青還在想從前的事情,禾裏青不自在地說,“我要迴後院睡。”他好笑地看著她忸捏的樣子,“你說,說出去誰信啊,咱們還是在婚十年的夫妻。”

    她撇撇嘴不置可否,熱氣卻滿滿爬上耳尖。林同彰驚喜地看她耳尖發紅,心裏想,原來還有不小迴轉。

    把被子牢牢裹著她,碰掉了她手上的書,然後連同被子一起把她緊緊抱著。

    他在她耳邊說,“你不知道我這麽多年有多希望在寒夜裏這麽抱著你,然後很暖很暖,暖到心頭。”

    第二天方牙把歸生叫醒,他揉掉眼角的眼屎,未醒透卻一本正經學媽媽,“嗯?最近有點上火。”又想起了什麽,跳下床就跑到爸爸房門前,方牙追在後麵讓他洗漱先,他卻不顧,用力敲了敲門喊爸爸媽媽,房門被推開後,正好看見林同彰穿著睡衣正要走過來,他大喊一聲,“爸爸,我是來求媽媽的。”

    林同彰看著這個充滿活力的小鬼頭,真是很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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