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宵漂泊的理由很簡單,他沒有家,從記事起就沒有。小的時候,他跟一群同樣失去了家的孩子住在一個小小的孤兒院裏,除了老得話都說不利索的院長和兩位負責啟蒙教育的老師之外,再沒有別的“家長”。


    這部分的過往喻宵倒沒有怎麽隱瞞。然而對於他在十歲那年被一個男人領養之後的事,他卻始終諱莫如深。


    這麽多年裏,隻有一次,周鈺隱隱瞥見了喻宵那段過往的一角。


    他記得很清楚,那是大三時候的一個半夜,他心情極差,非要拉著喻宵出去擼串。以往喻宵對於這種要求都是果斷拒絕的,但那天興許是看他哭得太慘,於心不忍,便破天荒地答應了他的邀約,陪著他頭一次翻出了宿舍的牆,直奔燒烤店。


    兩人往燒烤攤邊上一坐,點了一堆烤秋刀、烤翅中、烤魷魚、烤韭菜、烤土豆片。菜上來以後,周鈺埋頭就吃,被孜然胡椒嗆了一臉的淚。


    半打啤酒之後,周鈺依然堅挺,喻宵倒下了。


    喻宵從不參加聚餐,也從不喝酒。這一迴捨命陪君子,周鈺喝一杯,他就跟著喝一杯,沒想到酒量這麽差,兩三瓶啤酒就能讓他陣亡。


    倒了一刻鍾,又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開始哭。


    周鈺眼淚鼻涕當場被嚇了迴去。他是頭一迴見喻宵喝醉,也是頭一迴見他哭。


    喻宵隻吸鼻子,沒什麽表情,也不說話。周鈺被他這副詭異的樣子嚇壞了,本就不多的幾分酒意立馬跑了個幹淨,也顧不上傷春悲秋了,差點跪下給他遞紙。


    喻宵含糊地嘟囔了幾聲,周鈺湊近了他,才聽出來他說的是“別走”。


    第二句是,“迴家吧”。


    趴在桌上無聲地又哭了一陣之後,周鈺聽到他很輕地又吐出一個字,“爸”。


    他知道喻宵十歲的時候撿了個便宜爹,但不知道這便宜爹是怎麽沒的,也不敢問。


    有了這麽一出,就更不敢問了。


    一直到兩三點,兩人才迴到學校。


    走到宿舍圍牆邊的時候,喻宵突然站著不動了。


    周鈺先扒拉上了牆,迴頭伸手要拉喻宵上去,後者抬頭望著周鈺,那個眼神周鈺到現在都還記得。空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像一團散不開的霧,朦朧晦暗著,等不到黎明的天光。


    “不迴去了吧,不迴去也挺好的。”喻宵說,“一直在外麵,也挺好的。”


    周鈺當初沒有領會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幾年後聯繫喻宵四處輾轉的經歷,再想起他喝醉了流眼淚的那個晚上,才明白他的意思。


    “想不想上來是你的事,但拉不拉你上來,是我的事。”


    周鈺記得那時候他說了這麽一句話,然後死死抓住了喻宵的手,又說:“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餓著你。”


    然而風水輪流轉。現在的情況是喻宵鐵定餓不死,他自己指不定哪天就不得不到大街上喝西北風去了。


    他正在心裏自嘲呢,喻宵悶悶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我說了什麽嗎?”


    周鈺說:“不記得了。”


    喻宵自顧自說道:“那天我喝多了。”


    周鈺翻眼朝天,“都跟你說我不記得了。”


    “翻牆的時候,我說,不迴去了吧。”喻宵說。


    周鈺嘆了口氣,無奈道:“你都記著呢啊?”


    喻宵翻了個身,跟周鈺麵對麵,“話癆。”


    “別大喘氣,你說。”


    喻宵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我現在覺得……就這樣一直留在一個地方,好像也不壞。”


    周鈺一怔,滿臉寫著震驚。他直盯著喻宵的臉看,目光如炬,仿佛要把他燙出一個窟窿來。


    這話可不是醉話,喻宵也不像被燒糊塗了的樣子,因此更讓他心驚。


    “你受什麽刺激了?”他難以置信地問。


    “但我怕。我怕我停得太久,會捨不得走。”喻宵抬起眼皮看著他,眼睛幽黑如曲隈深潭,“我怕我才停了沒多久,又不得不走。”


    他的話語零碎而拉雜,周鈺不知道該怎麽接,隻好任他一個人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下去。


    聽到最後他明白了。喻宵不得不走,他怕得而復失,怕許諾他不會離開的人突然不辭而別,怕早晚有一天又變迴孤身一人。


    他不得不走,因為屋子裏遲早空無一人。


    他當下這一係列的擔憂,都來源於一段難以割捨的感情。


    第26章 感冒(3)


    “你看上誰了?什麽時候的事?”周鈺一語道破天機。


    喻宵的沉默就是承認。


    今天這場談話的信息量有點大,周鈺消化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好小子,終於想開了,不在一棵樹上吊死了?”


    喻宵抿了抿唇,臉色有點難看。


    周鈺的好奇心徹底被勾了起來,“快告訴我,究竟是誰撩動了我們母胎solo近三十年的純情老喻的芳心?”


    喻宵顯然不喜歡這一串浮誇的修飾詞,臉色更難看了。


    周鈺見喻宵遲遲不肯搭腔,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不會……還是高中那個吧?”


    喻宵繼續沉默。


    周鈺臉都黑了,“臥槽,你連人家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都十多年過去了,還惦記著呢?”


    “現在知道了。”喻宵終於開口。


    周鈺沒反應過來,“啊?”


    喻宵看了他一眼,又偏過頭去,“現在知道了,名字。”


    周鈺急得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火急火燎機關槍似的問了一串,“怎麽知道的?你後來又見過他了?誰?哪兒呢?”


    喻宵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坦白,“每天都見。”


    “你同事?”


    “不是。”


    周鈺想了想,倒吸了一口氣,“蒼了個天,你室友?”


    喻宵不說話。


    周鈺頓時絕倒,“媽耶,牛逼!”


    喻宵無奈道:“你正常點。”


    “你這小秘密也太勁爆了,我受到了驚嚇。你……你……”周鈺連退三步,一屁股坐迴了椅子上,顫巍巍地抬起手指著喻宵,一副說完遺言就要駕鶴西去的架勢。


    “別演了。”喻宵說。


    周鈺換了個正常的坐姿,揉了揉太陽穴,正色問道:“對方知道嗎?”


    喻宵搖頭。


    “我想也是。你這種人,把自己憋死都不會告訴人家。”周鈺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那你知道他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嗎?他有沒有對你表現過特別的興趣?”


    “不知道。好像沒有。”喻宵很平靜地迴答道。


    “什麽都不知道你還敢喜歡?”


    喻宵想也沒想就迴答道:“就是喜歡。”


    “那要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呢?”


    “一廂情願,甘之如飴。”


    周鈺頓覺一個頭兩個大,“你這是瘋魔了,姓喻的。我最怕的就是你們這種一根筋的人,要麽誰也看不上,一旦看上一個,至死都盯著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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