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教堂裏的人越來越多了。


    做完了彌撒,還有幾個百姓逗留在教堂內,不肯離去,與殷弘緒攀談著,看樣子是非常篤信天主教了。


    四年多前,殷弘緒也在景德鎮上置辦了一家天主教堂,他有不少信徒是燒瓷的師傅,他就是以這些信徒為突破口,逐漸掌握了製瓷秘法。


    看這樣子,四年後他是要故伎重施了。


    蘇無問在門外看著殷弘緒與人攀談的模樣,顧風年站在她身後。


    殷弘緒與人聊完了天,把人送到了門口,忽然看見了蘇無問,喚了一聲:“蘇小姐。”


    又看到她身後站著的顧風年,神色之中似是有些驚訝。


    顧風年衝著他笑了一下,殷弘緒心裏一陣發毛,但很快便鎮定了下來。


    “蘇小姐,蘇老爺的身體如何了?”


    “好多了。多謝殷神父關心。殷神父上次送來的東西,我爹爹喜歡的很。”


    “蘇小姐快裏邊請。”


    三人信步朝著天主教堂內走去,教堂裏頭有幾個小廝正在打掃著信徒走後留下來的一地雜亂。


    蘇無問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此番前來找他必定有事。


    殷弘緒的眼神在蘇無問與顧風年之間來迴切換,他相信顧風年應該就是閻羅,但蘇無問似乎是不知道顧風年這層身份的。


    上次顧風年出手救了蘇老爺,表麵上是因為給蘇老爺吃了解藥,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蘇老爺是被顧風年用內力逼出了體內的毒才得救。


    蘇無問也不是傻子,不會一點端倪也看不出來,難道她就不好奇顧風年到底是什麽身份?


    且不管今日蘇無問來找他所為何事,但若是今兒個把顧風年的身份給挑破了,蘇無問與顧風年之間的關係,可就有好戲看了。


    仆人端了茶水上來,殷弘緒親自給兩人倒了一盞茶,沒等蘇無問開口,已經先笑嗬嗬的道:“想不到顧主管深藏不露。”


    顧風年沒答話,倒是蘇無問開口了:“此話怎講?”


    殷弘緒笑了笑,蘇無問上鉤了,顧風年不是最在意蘇無問嗎?要是讓蘇無問知道顧風年騙了她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跟她坦誠相見過,蘇無問會作何反應?


    “我聽坊間傳言,說蘇老爺子是被顧主管用內力逼出了體內的毒所救,聽說能逼出紫憐花之毒的人,隻有江湖上前十的高手才做得到。想不到顧主管藏得那麽深,真是人不可貌相。”


    殷弘緒不能把話說得太直接,不能直接告訴蘇無問,他已經知道顧風年就是閻羅了,要不然以蘇無問的腦子,豈不是要反過來懷疑到他頭上。


    他殷弘緒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為什麽要關心這件事情?


    殷弘緒的話剛一說完,顧風年略有些緊張地看了看蘇無問,他先前救下蘇老爺子的時候,曾向蘇無問解釋說,是有高人賜了他解藥,又讓他裝模作樣一番,實際上蘇老爺子體內的毒並不是被他逼出來的,而是用解藥解的。


    但他也知道,他自己這番說辭聽起來並不可信,哪個高人如此閑得慌,救人之前還要先讓他表演一番。


    蘇無問若是不相信他說的話,對他逼問一番,他便當真該不知該如何作答,他的身份是萬萬不能主動說出來的,可是欺騙蘇小姐,他又於心不忍,


    蘇無問開口了。


    “殷神父,你別聽坊間那些瞎傳言了。”蘇無問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我爹中的根本不是什麽紫憐花的毒。”


    這一句說出來,不僅顧風年大為吃驚,連殷弘緒也傻眼了。


    這怎麽可能不是紫憐花的毒,那紫憐花的毒是殷弘緒親自下的,怎麽可能會不是。


    “殷神父,實不相瞞,我看這一切都是我爹和顧主管聯合起來戲耍於我,好端端的吃個橘子又怎麽會中毒,差點沒把我的小命嚇沒了,接著顧主管又突然出現,還帶著事先準備好的解藥,還有那大夫也是可疑,我在景德鎮這些年看病的次數也不少,從沒見過那大夫,大夫像是憑空冒出來的,而且後來我又去找了大夫,早就不見人影,也不知去了哪裏。我還曾帶人去過東門的水果批發市場,找到了賣給顧主管橘子的老板,老板不但主動提起我爹,還眼神閃爍地看著顧主管,我就知道這其中必定有鬼。這準是顧主管和我爹聯合起來騙我一場。我爹就這毛病,年紀大了,玩心不小,這種事情見怪不怪了,不過也算是家醜一樁,殷神父就莫要再提起了。”


    蘇無問說到這兒,像是有些汗顏,笑著搖了搖手,殷弘緒見她都這麽說了,也不好意思再談這個話題,正想開口說點什麽別的,繼續把話朝著顧風年的身上引,卻聽蘇無問已先開口。


    “殷神父,我此次找你是有要事相商,”


    “蘇小姐請說。”


    “靠著東印度公司把瓷器出口海外並非長久之計,東印度公司對於郎窯紅釉虎視眈眈,可郎窯紅釉是大清國色,豈能出口西洋。等到粉彩瓷的熱度一下去,東印度公司不再有求於我的時候,想必東印度公司又會蠢蠢欲動,對我蘇家下手,遏製我蘇家的出口生意。”


    “蘇小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趁著如今粉彩瓷的熱度還沒下去,東印度公司尚有求於我,要抓緊時機,趕快籌建出一支蘇家的海外運輸隊伍,擺脫開東印度公司的管控,以後出口西洋的瓷器,蘇家就能自己運出去了,不再勞煩東印度公司。”


    殷弘緒不知道蘇無問為什麽要跟自己商量這件事情。看起來蘇無問已經打定主意要籌建了,那又談何商量呢?而且這是蘇家自己的事情,跟他也沒什麽關係。


    不過蘇無問提起的這個話題倒是絕妙,海上運輸隊伍不是說籌建就能籌建的,東印度公司之所以能稱霸海上貿易,恰在於它有一支訓練有素的強大軍事防禦隊伍。


    這是海上運輸的關鍵。


    若是籌建不出一支海軍部隊,商船一到了海上,就會遭到海盜搶劫,根本抵達不了西洋諸國。


    蘇無問若是也想籌建海上運輸隊伍,就必然需要這麽一支刀槍不入不懼生死的英勇部隊。


    而這樣的隊伍,閻羅那兒豈不正好有一支。


    殷弘緒意味不明地笑了,又看向了顧風年,這次總要把你的身份給揭開


    了。


    殷弘緒暗示道:“好,蘇小姐這個想法好,我是大力支持的。”


    他還沒來得及提起顧風年的名字,沒想到蘇無問比他更激動,一聽他說好,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拍手:“好,殷神父你要是讚同,我就有了主心骨了。”


    殷弘緒心裏咯噔了一下,不明白他讚同有什麽用,難道蘇無問雖然還沒發現顧風年的閻羅身份,卻已經發現他的身份非同凡響不成。


    難道蘇無問已經發現他是傳教會的會長,希望借助傳教會的力量來幫她籌建這樣一支運輸隊伍,讓他們去替她打仗?


    這可使不得。


    殷弘緒趕忙把話題往顧風年身上引。


    “蘇小姐你這想法好極了,我是非常讚同的。特別是有顧主管在,我相信蘇小姐籌建出一支海上運輸隊伍不在話下,有顧主管在,那些海盜豈不是片刻之間就能被打得落荒而逃,你說是吧?顧主管。”


    顧風年尷尬地笑了笑,皮笑肉不笑:“殷神父過譽了,我哪有這本事?”


    殷弘緒哪能就此放過他,抓著這個話題不放,看了看顧風年,又看了看蘇無問,那意思非常明顯,就是想讓蘇無問把心思放到顧風年身上。


    “顧主管太過謙虛了,蘇小姐這支隊伍要是沒了顧主管,哪能建的起來,你說是吧蘇小姐?有顧主管在,那當然是所向披靡的,別說是幾個海盜了,怕是就算碰上了東印度公司,對付起來也綽綽有餘,不在話下。”


    他看了看蘇無問一臉茫然的表情,又把話說的更明白了一些:“顧主管手底下的這批兄弟可個個都是出生入死,本領高強的英雄好漢。”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蘇無問總不能再不明白了吧?


    難道蘇無問就不想追問一下,顧主管手下有哪幫兄弟嗎?


    殷弘緒追加了一句:“蘇小姐,你怎麽看?”


    隻見蘇無問一點頭,一臉肯定,神情自若,卻像是一點也沒聽懂殷弘緒的話外之意。


    “是啊,憑著顧主管的本事,我相信他做什麽也不會有困難的。顧主管與我出生入死多年,多次救我性命,在我心裏無人可及。別說是組建區區一支運輸部隊了,就算是讓顧主管掌管蘇家生意,顧主管也不會在話下。等到隊伍組建了起來,顧主管手下的那些兄弟自然都是聽命於他的,自然也都是一幫視死如歸的英雄。”


    蘇無問的這番話算是把殷弘緒方才說的話轉了個彎,殷弘緒表達的是顧風年手底下已經有一幫視死如歸的兄弟了,但蘇無問卻偏偏把他這番話理解成了等部隊籌備起來之後,顧風年手底下必然會有這麽一幫兄弟。


    一時之間,殷弘緒有些不明白,像蘇無問這樣子的榆木腦袋是怎麽把生意做這麽大的?


    難道這一切全在於蘇無問太過信任顧風年了,所以無論他怎麽說,蘇無問都隻會往好的想,不會把顧風年往壞的想。


    既然如此,他就再加把勁,再燒一燒,把蘇無問這榆木腦袋給燒清醒了。


    “蘇小姐,何必要等以後再組建。顧主管現在手底下不就有一幫好兄弟嗎?”


    這迴他說的可夠明白了吧,蘇無問總不能還聽不懂。


    這迴他說的是顧風年已經有一幫兄弟了,她要是還理解成以後會有一幫兄弟,那麽,以蘇無問腦子,蘇家遲早要垮。


    蘇無問確實聽懂了:“是啊。顧主管手底下的兄弟個個都挺聽他的。”


    顧風年聽到這兒很震驚地看了蘇無問一眼,沒做出什麽其他的反應。


    隻聽蘇無問接著說道:“郎窯裏頭的人個個都被顧主管管得服服帖帖的,有時候見了我還不太恭敬,可見了顧主管個個都聽話的很。我要是在管理人員上有顧主管一半的本領,那就好了。”


    殷弘緒氣的不行,隻想捶桌子,這蘇無問是說什麽都聽不進去,他還想再說些什麽,卻已被蘇無問先開口打斷了話頭。


    “且先不說顧主管的事了。殷神父,我此次前來是有要事要跟你相商。殷神父或許不了解,東印度公司收購了瓷器之後會自行銷往海外,究竟銷到哪裏我也不清楚。可是離開了東印度公司之後,蘇家要做的就不僅僅是把瓷器運出去,還要聯係到買家,有人肯買才行。所以我今日前來,是真摯的希望殷神父能夠加入蘇家,成為蘇家的一員。”


    蘇無問站起了身,對著殷弘緒深深行了一禮,殷弘緒連忙也起身,把蘇無問扶了起來。


    “蘇小姐這話的意思是——”


    “殷神父,你本就是西洋人士,對西洋的情況頗多了解,我希望能由殷神父來負責聯係海外的買家,把我們的瓷器賣出去。”


    殷弘緒心思數變,接受還是不接受?


    若是接受了豈不可笑?他是來中國竊取製瓷秘法的,而竊取製瓷秘法的最終目的,就是能在西洋製造出中國的瓷器。


    這樣一來,西洋百姓就不用再向中國購買瓷器了,能省下一大筆的錢,西洋人的錢就不必再流向中國。


    他若是接受了,豈不是幹了一件相反的事情,反幫著中國人把瓷器賣到西洋去,掙了西洋人一筆錢。


    可就算是他不接受,蘇無問也會找到其他人來做這件事情,瓷器照樣還是會賣到西洋去,西洋的錢照樣還是會被中國掙走。


    而他接受卻有諸多好處,接受了之後,他可以更深入地與蘇家的燒瓷師傅們打交道,更快地了解到製瓷秘法。


    隻有把技術學到手,才能幫助西洋盡快造出瓷器來,不再讓白花花的錢財一筆一筆地流到中國。


    殷弘緒點了點頭,神情激動:“這可是一番大事業,蘇小姐有請,殷某人豈敢不從?”


    蘇無問笑了,殷弘緒也笑了,兩人舉起茶盞來,對飲了一杯。


    殷弘緒仰頭喝茶的時候,斜看了顧風年一眼,卻見顧風年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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