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破曉,洛水縣衙的捕快們就聚集在了三班院內,打著哈欠等待點卯。


    最近天氣很是古怪,明明還沒有到夏天,卻悶熱的厲害。哪怕這會兒是清晨,也不見絲毫涼意,天地宛如一個巨大的蒸籠,蒸的捕快們煩躁不已,剛上班就想著趕緊下班。


    而且這古怪的悶熱天氣,還滋長了人們的脾氣。


    這段時間,大夥兒都很容易上火,有時候僅僅是一點小事,也會讓人怒氣上頭,爆發衝突……


    牛、馬兩位捕頭也被這鬼天氣搞的有些不耐煩,草草結束了點名,讓捕快們解散,各自找地方去摸魚。


    唯獨商陸被馬捕頭留下,叫進了差房。


    “下月便要績考,這段時間你不用來衙門點卯了,我也不會給你安排差事。好生在家休養,爭取趕在績考前恢複修為,保住你正役的身份。”


    馬捕頭仔細叮囑,句句都是在關心商陸,儼然一副好上司的模樣。


    甚至在看到商陸的情緒不高後,還特地安慰:


    “也別太有壓力,就算最後沒能通過績考,我也會幫你在縣令大人麵前說情,爭取給你弄個白役做。”


    “多謝馬捕頭。”


    商陸拱手道謝,看似感激涕零,內心卻在冷笑。


    他很清楚,馬捕頭的這番話聽聽就行了,當不得真。


    要說在洛水縣衙裏,有誰盼著他績考不過,馬捕頭絕對算一個。


    應付完了領導虛情假意的大餅,商陸退出差房。


    他前腳剛走,後腳一個白役就偷摸溜了進來,見四下無人,笑著開口招唿:“姐夫……”


    馬捕頭卻板著臉,嚴肅打斷:“說過多少次了,工作的時候要稱職務。”


    小舅子孫英趕忙收起嬉笑,行禮喚了聲捕頭,然後才道出心中疑惑: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還要給商陸機會?他要是通過績考,我還怎麽補他的缺?”


    馬捕頭拿起桌上的蒲扇扇了扇,眯著眼睛嗤笑道:“商陸修為盡失,別說一個月,就是一年都恢複不了。我這樣做,是免得有人挑毛病說閑話。”


    孫英還是不放心:“這次不會再出意外了吧?之前伱讓我們家給你一百兩銀子,說是肯定能讓我當上正役。結果錢給了,事情卻沒有辦成……”


    馬捕頭聞言大怒,睜眼低聲罵道:“你是在怪我?還是想把銀子要迴去?那銀子是給我的嗎?都是孝敬縣令和主簿的。也就是你了,換成外麵的人,一百兩銀子就想換個正役名額?做夢!”


    孫英被罵的不敢吭聲。


    其實他知道,那一百兩銀子裏,至少有二十兩是進了自家姐夫的腰包。


    但是他不敢揭穿,隻能賠著笑道:“我哪裏敢怪你,就是怕再出意外。”


    “你都說了是意外,它還能接二連三的來?”


    馬捕頭在罵了幾句後,心情舒暢消了氣。迴想之前發生的事,也是感慨頗多。


    “誰能想得到,那商陸都斷氣要下葬了,還能活過來。不過你放心,下月績考他肯定過不了,正役缺額還是你的。”


    得到準話,孫英心滿意足的出了差房,見商陸還沒走遠,忍不住在心頭冷笑了兩聲,倒是沒有節外生枝,轉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商陸和幾個相熟的捕快打過招唿,又給跟他的白役交代了幾句,這才離開三班院,往衙門外走。


    他沒有住在衙門的吏舍,而是在城裏租了個小院。


    一邊走,商陸一邊琢磨著績考的事。


    其實他並非這個世界的人。兩個月前,原身在抓捕一個江洋大盜的時候殉職,停靈七日正要釘棺下葬,他就穿越了過來,嚇得靈堂裏的眾人還以為是詐屍了,差點就要往他身上潑灑屎尿黑狗血。


    商陸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也很懵,緩了好幾日才慢慢接受事實。


    對於捕快正役的身份,他還是很滿意的,比開局一隻碗什麽的好太多。


    正役雖然不是官,卻也是有著編製的吏。俸祿稍微低了點,一年不過八九兩銀子。可是衙門裏的人,從來都不是靠著微薄的俸祿為生,各種灰色收入層出不窮。


    否則也不會有人願意花上百兩銀子,來謀個正役的缺。甚至就連白役那種沒有俸祿的編外人員,沒個幾十兩銀子,也休想當上。


    唯一讓商陸擔心的,是馬捕頭會給他穿小鞋。


    孫英花錢買缺的事,他在“活”過來後沒多久,便聽人提說過。


    然而傷好迴到衙門,馬捕頭的小鞋還沒有穿上,卻是聽到了一個更壞的消息:下月將迎來三年一度的大績考,考核不達標者,會被降職或革職,嚴重的還會被追責查辦。


    商陸剛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可是被震驚壞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世界的公務員,居然也內卷的厲害。


    原身肯定不怕績考,但是現在的商陸不行啊,他雖然“活”了,但五髒受損氣血大虧,修為盡失。


    而他本就是個不入品的小吏,降無可降。一旦績考不過關,隻會被革職。頂多是看在他因公受傷的份上,給他一份廩米吃。


    可是廩米才多少點?


    為了供他練武,為了他能當上正役捕快,父母不僅是花光了幾代人的積蓄,還拿祖田做抵押,借貸了一大筆錢,才為他買來了這麽個實缺。


    如果正役捕快能夠繼續做,還上借款與高額的利息不難。甚至他真的因公殉職,憑著朝廷給的撫恤銀,也勉強能夠還上債。


    可他不是活了嗎。


    在他睜眼的那一刻,撫恤銀就被知縣老爺派人火急火燎的追了迴去,一枚銅板都沒有留下。


    真要是績考不過被革職,借款肯定還不上,祖田也肯定保不住。


    沒有了祖田,僅靠微薄的廩米,自己都吃不飽,還怎麽養家?更別說他還想要上進!


    “必須要保住編製!”


    走出衙門的商陸,吐出一口濁氣,在心中給自己打氣鼓勁。


    想要保住編製,隻有一個法子,便是恢複修為,通過績考。


    按照巴國律法,對於他們這些三班衙役,是有修為要求的。


    正役得是伐骨小成,白役也要伐骨入門。


    修為,是績考中最重要的一環。


    可是在商陸穿越過來時,這具身體便修為盡失。


    雖然原身留下了一套修行功法,而商陸在知曉了績考的事情後也有加倍苦練,但伐骨小成的修為,不是短短一兩個月就能達到。


    原身可是苦練了十年!


    雖說這裏麵,有原身資質悟性一般,所學功法普通等等原因。但商陸並不覺得,他就能比原身強到哪裏去。


    除非是有奇緣。


    “奇緣啊……”


    商陸抬起手,擦了把額頭上被悶出來的汗水。


    說到奇緣,在他身上還真有兩個。


    一個幫助他在短短月餘的時間裏,就從瀕死重傷,恢複到能走能跳能修煉。


    但另外一個,他卻是直到現在,都沒有研究明白。


    商陸掃了眼左右。清晨的街道上沒什麽人,衙門前就更少了。於是他直接閉上眼睛,意守丹田,很快便在身體裏麵“看”見了一座破敗的荒廟。


    這是他在穿越過來後,第一次練功時發現的。事後,他有旁敲側擊的詢問過別人,都沒有遇到過類似情況。


    在這座存於身體裏的破廟內,供奉有五尊神像,全都被一層迷霧籠罩,看不清模樣。


    過去的日子裏,商陸做過很多嚐試,都沒能驅散迷霧,也沒有得到五尊神像的迴應。


    睜開眼,商陸暗歎了一口氣,繼續往家的方向走。


    趕在天色大亮之前,到了城西的一個巷弄。


    商陸“複活”後租住的小院,就在這個巷子裏,門口懸著兩盞燈籠,一紅一白,既特殊又醒目。


    這座小院的位置並不差,麵積也合適,租金卻是相當的便宜。


    不僅是因為商陸捕快的身份,更是因為這個小院曾經死過不少人,在洛水縣城裏是赫赫有名的兇宅,荒廢多年。


    從外麵看,這座小院確實很陰森,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但商陸並不害怕。


    他推開院門,一股寒氣撲麵而來,瞬間驅散了身上的悶熱。


    這感覺,比空調房還舒服。


    身心通泰的商陸,將煩惱暫時拋到腦後,看著主屋窗戶上貼著的大紅囍字,笑著招唿道:“我迴來啦。”


    屋內院裏空無一人,隻有森然的樹陰在隨風晃動,發出沙沙的輕響。


    就像是在迴應商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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