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她都在百無聊賴中等待,等待一個可以拚死一搏的機會。


    所以當霍辰燁忽然出現在她麵前時,霍侯夫人竟就那麽呆了一呆。左盼右盼,兒不來女不來,來了這麽個追債討命的。做為這麽久以來時時放在腦海,演練你死我活戲碼的靶子,饒是她慣會作態,此時也不由脫口而出滿含著戒備和咄咄逼人的話來:“怎麽是你!你來做什麽?”


    霍辰燁站在門口,把簾子高高撩起來,他臉上神色清冷,沒有說話。


    大約是怕糙木灰飄進來,霍侯夫人住的屋子窗戶緊閉,門上的簾子厚重,裏麵悶出一股奇怪的味道來。就這樣屋裏子也到處髒兮兮黑乎乎,象鄉間農家毫不講究的鍋灶間兒。


    而床上的婦人本來斜倚著床欄歇棲,看到有人進來才忽地一下坐直了身子。那一張臉上疤痕密布,幾乎辯不出本來麵目,若非眉眼熟悉聲調依舊,霍辰燁幾乎不敢確認這就是霍侯夫人的新形象。


    霍侯夫人激動過後,也很快明白過來自己沒有沖人發火的資本。這是唯一來看她的人,她得抓住機會,看能不能說動他帶她迴府。雖然可能性很小,但她怎麽也得試試。


    這裏,她真的真的不想多呆了呀。


    霍侯夫人迅速掩去了冷硬的神色,然後眼睛一紅開始哭起來,開始細訴從前。從初次見麵是他不肯親近,到後來他得了糖第一次跑來放她嘴裏……憶往昔點點滴滴,如今一失足成千足恨啊。


    她痛哭號啕表示自己追悔莫及,表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麽蠱,被什麽屎糊住了心,“幾十年母子,眼看著你長大的呀,怎麽竟生了邪惡的心思呀。”如今幡然醒悟,每日活在痛苦的深淵裏啊。


    然後又歌頌了霍辰燁的高風亮節,都這樣了還不計前嫌來看她啊,還念著多年的母子情份對不對?真真是以德報怨的典範啊,天上姐姐看著,也該多麽欣慰啊……讓她覺得自己更加該死了……


    “我真是不想活了呀,隻是沒臉去見姐姐哇。燁哥兒,哪怕你怨我憎我,我拚著一口氣兒也得活著。我得活著,為你做牛做馬,以洗清我的罪孽。燁哥兒啊,你得給我機會讓我贖罪啊……”


    霍辰燁默默看著她哭得涕淚橫流,悲不成聲,心情複雜。


    娘親去的早,小時候,就是這個人,牽著他的手走路,對他很溫柔的笑。後來,她對他甚至好過對弟弟妹妹們,好聽話不要錢似的地說,寵著他縱著他,做了壞事護著他幫他掩下。小孩子看不透什麽真情假義人心險惡,他隻管得意又姿意地過活。那些年,她於他是依賴,是溫暖,是母親。


    可是現在,他們走到了這樣的地步。


    霍侯夫人慣會察言觀色,見霍辰燁神色有些鬆動,便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道:“燁哥兒你看,我好了,我真的全好了,你是來接我的對嗎?讓我跟你迴去吧,我一定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她站起身來,有些熱切地看著霍辰燁,張開手臂轉了個圈,道:“我真的好了,迴府後你可以讓太醫來確認。”她眼睛四處瞄著,一眼看到屋角還有一大盆水放著,忙趿著鞋跑過去,彎腰把水盆端起來,看著霍辰燁道:“燁哥兒你看,這麽大水盆我也端得動。”


    她在這裏,每天自己洗衣洗碗,自己屋裏的活計都自己做,不能養尊處優,倒連身體都強健了不少呢。


    她穩穩的端著大水盆,盆裏水並沒有過份晃動,果然是很有幾分力氣。


    霍辰燁看著她滿含討好的眼神,聽著她低聲下氣的言語,半晌才淡淡道:“我是來看你的。至於接你,父親不許。”


    他是聽人報告說她麵瘡早好了,於是抽空過來圍觀她的下場,看看她現在還能不能見人,能不能作惡了。不過看她表演這麽久,他心裏著實感慨,忽然不想多說她什麽了。


    可是悔改什麽的,他不信。所以迴府什麽的,不能夠。


    霍侯夫人急起來:“為何不許,你父親怎會不許?你父親一向最聽你的,若你肯接我迴去,你父親怎會不許?”她語帶乞求,“燁哥兒,我自己出不去,你帶我出去好不好?我迴府後親自和你父親說,若你父親仍不許,你再送我迴來這裏就是了,這樣可好?”


    上次她是要殺人哪,霍侯爺的懲罰也不過是關禁閉而已,這次她隻是要自殺啊,霍侯爺又如何會嚴懲她?


    她相信隻要霍侯爺知道她好了,肯定不會不讓她迴府的。臉毀了又怎麽樣,她可以戴麵紗啊。她還有心願未了呢,怎麽能在這裏坐等腐朽?


    見霍辰燁不迴話,霍侯夫人放下水盆,衝過去拉著他的衣袖,道:“燁哥兒,我求你,帶我迴去好不好?你看看,這裏是人住的地方嗎?你怎能這般狠心,把親手養你長大的母親放在這種地方不顧?”


    她頓了一下,覺得這句話可能有些不對,忙哀聲補救道:“我倒不怕受苦,我死也不怕的,可你不怕你天上的娘看到,為你失望傷心嗎?”她又淚水漣漣起來,望天抽泣道:“姐姐,你不想燁哥兒這樣的,是嗎?”


    不時拿親娘出來說事兒,霍辰燁心下不慡。他輕輕扯開被攥著的衣袖,緩緩道:“楚姨娘已向父親招認,你逼迫她欲趁我請安時下藥。父親說,如此毒婦,果然該死……”


    霍侯夫人愣住,呆呆地看著霍辰燁。侯爺知道了,原來他知道她還是想害人,怪不得這麽久無人看她,無人管她。難道她以後就要象現在這樣過活,在這裏自生自滅,悽慘老去?她的一生就這樣完了?


    電光火石間,霍侯夫人忽然福至心靈,嘶啞著聲音問道:“難道是你,是你害我?姓楚的那個賤人和你一夥兒的?”


    楚惜惜惹出事兒之後,說自己犯下大錯,不敢求饒,願夫人賞藥,就此結果了她的性命吧……她想來想去覺得楚惜惜沒有害她的必要,並且後來楚惜惜出的主意也切實可行,霍侯夫人便沒對別人提到過楚惜惜半分。


    那楚惜惜又何必自己跳出來?牽扯上此事能有她什麽好處?


    除非,有人許了她好處。


    而這個人,不用說隻可能是霍辰燁。


    一處想通便處處通,她怪叫道:“怪不得,怪不得當初沒人問我,更沒人搜搜看藥用完了沒有。”原來不是以為她藥用完了,也不是百密一疏忘了顧及,更不是她身份尊貴,無人敢搜,原來根本就是為了留著藥讓她自食其果啊。


    “怪不得明明是同樣的藥,偏我就發作得厲害,還會傳染被移出府來。其實藥也被你換過對不對?”她肯定一早就被人監視中,待她把藥埋到後院樹下,便換了她的藥。


    霍辰燁淡淡道:“藥沒有換,隻是多加了一味而已。要怪就怪你自己,若你無害人之心,不動用此藥,便萬事大吉。如今這般,純屬自作自受。”


    就算如此,他那時加的藥也隻會讓人麵上生胞,沒臉見人而已。太醫不知她為何發作兇猛,又聞到周圍有微微奇怪的味道,謹慎起見,才防傳染的。他若要她性命,讓人看不出痕跡的法子多的是,就算用藥,也可以直接把藥塞她嘴裏去,哪用費這周章。


    霍侯夫人見他認了,不由咬牙切齒。那藥不但讓她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還讓她成了傳染源,讓人人避她如蛇蠍,真是何其歹毒。她狠狠抹掉自己臉上尤掛著的水漬,恨聲罵道:“你這個賤種,你這個惡棍,竟然這般算計自己的長輩!哈,我真後悔,為何沒有早早將你掐死,到如今反受你害!”


    她罵著,想起前番被明玫那頓打,不由心口發疼,“你們夫妻蛇鼠一窩,一個出手毆打,一個使毒用藥,欺尊滅祖,枉顧倫長,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哈,你們等著,早晚都是天打雷劈的報應!”


    霍辰燁不為所動,天打雷劈也該先劈她吧。看著她那因激動而扭曲變形越發猙獰的麵孔,霍辰燁反而覺得這樣好多了,至少比剛才那惺惺作態的樣兒讓他舒坦多了。這樣才正常嘛,才是今時今日大家該有的態度嘛。


    楚惜惜招認之後,霍侯爺怒不可遏,是他求了情。


    她還是活著好,活著反思她的罪過,活著享受她的現狀,比死了一了百了好。


    他不想再和她多費口舌,轉身向外走去。


    霍侯夫人追在後麵,繼續叫囂道:“我要去告你們,去聖前告你們,你給我等著瞧好了。”


    霍辰燁聞言冷笑一聲,他停步轉身,朝霍侯夫人走過來。霍侯夫人一驚,叫道:“怎麽,你如今想滅口不成?我警告你,我有兒有女有娘家,你敢動我,他們知道了,絕饒不了你!”


    霍辰燁笑了笑道:“我不滅口,我怕雷劈。不過,就算我滅了你,也不會讓誰知道,別人知道了,也未必有心替你主持公道。因為你該死,你死了才是最公道的。至於見聖上,你還是別想了吧。你沒看你連兒女都見不到麽?楚姨娘招認後,父親想問問靈姐兒爍哥兒的意思,靈姐兒說,她是出嫁女,不好過問娘家事兒,隻希望不要因你讓合府蒙羞,便是她們出嫁女,也跟著難堪。你明白沒有,她怕你帶累她,讓她在婆家難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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