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老爺挑眉。


    “其實我心裏嫉恨,那翠紅又不省事兒,幾次拿娘作幌子給我沒臉。心裏氣不過,便把青芝也給你抬了房,然後這後來更是一個接一個的,姨娘越來越多。”大太太說著說著,哭的越發委屈道,“這些年我心裏委屈,一直覺得我對賀家,是盡了心力盡了責任的,做到了自己該做的,對老爺也全心全意的好,我沒有別的想頭,高門貴戶封妻蔭子那些我都不在意,我隻想和老爺夫妻恩愛,白頭攜老。可是看著那些姨娘,我越來越覺得老爺對我不夠好,心裏對老爺也抱怨起來。”


    “結果娘卻使勁兒罵我,我才知道當初是我一步錯步步錯。當初大姨娘的時候,我就該把著不願意,跟老爺哭求去,告訴老爺我想和老爺做一世恩愛夫妻,不要別人,隻我們兩個,生兒育女,相知相惜,恩恩愛愛的過一輩子。老爺如果願意,自然皆大歡喜,老爺如果不願意,我也爭取過了,再怪老爺也不遲。可那時我不肯和老爺掏心窩說話,結果卻看著姨娘一個一個的越來越多,老爺對我的關愛越來越少。於是我自己心中的苦楚越來越多,積怨越來越多,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男人被一個女人,被一群女人分而享之。再然後,這些所有的女人都敗於另一個女人之下,我的男人,隻成了那個女人的男人,心裏眼裏都是她,隻對她才有萬般的柔情。那個在我心裏紮針紮刺的女人,便是六姨娘。”


    提到六姨娘,賀老爺沉默著,一個字都沒有講,他鬆開攬著大太太肩的手,坐直了身子。


    而大太太,是真心的哭起來。傷心淚下,無關洋蔥,止都止不住:“我今天就把我心裏的話都說出來吧,我再也不想瞞著了——我那時看老爺一顆心都在六姨娘身上,忽然覺得心灰意冷。我這麽多年跟在老爺身邊,掏心掏肺的,和老爺的情份還不如一個剛進府的姨娘。老爺可知道,那時妾身忍到心痛,夜裏睡不著覺,閉上眼睛滿耳裏聽到的都是六姨娘的笑聲。妾身年紀大了,沒有她嬌俏,沒有她笑的清脆,沒有她長的好看,沒有她得老爺的眼,可是,妾身滿身滿心為了老爺為了賀府,就隻能落得個看著她笑嗎?老爺隻看新人笑可曾看到舊人哭?我那時心慌了許久,抑鬱了許久,老爺可知道。老爺越發看不到我,便是晚上歇在我這裏,也是一板一眼沒話可聊,老爺可知道我心裏的苦?”


    大太太看著賀老爺依然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的臉,想起那段日子心裏的淒楚來,滿心滿懷的不甘委屈排山倒海地湧來。她再也顧不得形象,放聲號啕,哭得渾身直打顫,眼淚鼻涕齊下。


    等略平了些氣息,她咬牙道:“妾身以前從來不拜神佛,那時也偷偷拜了很多次,詛咒那小賤人不得好死,她便是不死也好,隻要能讓她麵色發黃體力不支躺在床上病病歪歪哼哼唧唧就好,看她那個樣子了老爺還如何喜歡她,看她還如何放聲大笑,如何有底氣大笑,象一隻百靈鳥般,象嘲笑我挑釁我般,日日響在我耳邊。”


    “那時,我常常禱告,希望神靈能夠聽到,我許了很多願,說了許多詛咒的話。結果沒多久,六姨娘生孩子時,果然難產大出血。那時我就是旁邊看著,心裏害怕極了,想著是不是妾身的禱告被神靈聽到了?這麽一直流血不止最後不就是會麵色發黃體力不支躺在床上病病唧唧起不來麽?越想越覺得就是自己的詛咒應驗了。六姨娘一直出血不停,我心裏也一直驚慌,怎麽也穩不住神來,便忙捎了信兒迴唐家,請娘來看我,有娘在身邊,我才鎮定了一點兒,看著娘指揮著叫人熬藥,親自給六姨娘端藥,我想著我還是收迴詛咒讓她趕快好了才好,我再不要受這樣的煎熬了。誰知六姨娘,卻還是沒了......”


    賀老爺一句話也不說,隻靜靜盯著大太太瞧。


    大太太大哭過一陣兒,壓下了哭聲,抽泣著繼續道:“我都跟老爺招了吧,這些年我是知道實情的......後來娘告訴我說,六姨娘那藥裏,她加入了一味藥去,原是婦人們月事不暢時調經和血的藥,產後的女人用了,卻易引起出血不止。原來母看我心裏悽苦,便和我想到了一處,也想讓那六姨娘體弱力怠纏綿病床,誰知六姨娘卻......娘說,老爺偏愛姨娘,行為逾越,讓人齒冷。如今既已這般,老爺若怪罪,她也擔了。”


    賀老爺心中略鬆,她竟是真的說出來了,畢竟還是說了。原來竟不是她,是唐家老太太麽?她真的是事後才知情的嗎?


    大太太卻已然仰起頭來,臉上淚漬縱橫,眼睛紅腫,卻仍然傲然直視著他,道:“隻是老爺也不用怪罪妾身娘家,更不要怪罪娘,這與我娘家人無關。這些年,我唐家人待老爺如何,老爺心裏也該是知道的。”


    “男人仕途上的事兒妾身不懂,也管不著,但我唐家父兄,哪一個不是真心待老爺把老爺當自家人一樣親近?我爹我娘更是待老爺如親子,從我們訂下親事開始,爹娘就開始為賀家裏裏外外的安排,說賀家人丁稀少,一切都在起步中,陪嫁的物什全部不要好看要實用,色`色件件都要置備下,並婆婆用的也要一起樣樣備齊了,連各色奴才都給我配齊教引好了,也細細請人教我小戶人家該如何行事立身。妾身以前,也被教導過,可教的都是大門大戶裏的管家行事。這些年,妾身也是小心翼翼行一步想三步地學著管家處事的,無論做的夠不夠好,妾身覺得,妾身已經盡了心盡了力了。”


    “六姨娘之事,雖非我直接下手,和我直接下手也是一樣的——娘是為我——誰家的女兒受了薄待當娘的會不心痛?將來我們女兒若在婆家受苦,我也會恨不得撕了那罪魁禍首的,難不成到時老爺就會不心痛?六姨娘既死,別的我也無話可說,隻求老爺可憐天下父母心,不要怪罪於娘,想我年紀一把,還要娘替我操心,已愧對娘親,再為娘惹怨惹恨惹禍上身,我還有何臉再見她。何況六姨娘之死,我本心裏就是那麽想那麽盼的,老爺要怪罪,就怪罪妾身好了,要怎麽處置妾身都無怨言。”


    賀老爺看著淚眼婆娑的大太太,滿麵淒楚卻仍透著一絲倔強的樣子,終於心時長嘆一聲,慢慢靠了過去。


    賀老爺一直都是十分尊重大太太的,覺得她高門下嫁,當初真是純粹看上了他這個人的。感激之情是有的,然後激情也是有的。


    大太太又主持中饋一把手,讓一輩子也倔強不屈的賀老太太都甘心退讓交出管家權來。這些年家裏麵就是靠太太穩定軍心的,對外人情世故結交往來也靠大太太指揮航向。賀家人是從偏遠小地方來京的,賀家是由祚門左戶起步的,沒根基沒見識,家人也有些小家子氣不上檯麵(主要賀老太太),行事不那麽講規矩(賀正宏老爺)。就這樣的賀家,在賀大太太的主持引導下,也慢慢走上主流正規的道。這些,賀正宏老爺都是十分滿意的。


    要說賀正宏還有什麽不滿足的話,那便是大太太身上的淑女範兒太濃重了點兒。不過他哪怕有喜歡的別的女人,也不可能不和大太太好好過日子。當初六姨娘的死讓賀老爺十分不滿,但麵子上他也還是維持了的。這麽些年都平安過去了,如今又如何會因重提前事而翻臉呢。


    他攬了大太太的肩,道:“你既然願意說出來了,我也告訴你,我早就知道這事兒了。多加的那味藥,名叫鶴形糙,在西南的瘴林中很易見到。我在那邊打仗時,軍醫特意指認過那種藥,味道濃烈,取汁塗身可防蚊蟲叮咬,但身上有傷卻不可用,會引起出血不止。那時我在六姨娘所飲藥碗中就聞到了那種藥的味道。後來我另找大夫確認過六姨娘嘴裏的殘汁,就是鶴形糙沒錯。”


    大太太抬眼看他。嚅嚅似想說什麽。


    賀老爺道:“那時我思前想後,也覺得是我自己行事不謹,才惹起你的嫉恨的,所以我才忍著許多年沒有提起過。這些年,你為賀家辛苦了。我,也有很多對不住你的地方,我也心中有愧。如今既說開了,那我也告訴你,我也和你一般想法,想和你好好過日子,相攜到白頭的。六姨娘她——是我對不起她。隻是人死不能復生,隻願她再托好胎,來世裏,不要再遇見我這樣的人了......”


    大太太聽賀老爺願意不計前嫌,甚至還說了也想與她白頭到老,早已收起倔強淚如雨下,此時也顧不得賀老爺話裏還有餘酸,隻柔順地俯在賀老爺胸前。


    “現在府裏的姨娘們,也都至少有一個子女傍身了,以後也都各自安心過日子就是了。至於五姨娘,她若有逾越行為讓你不快,你隻管管教或對我明言,不可再如前般憋在心裏自己難受,更不要胡思亂想知道沒?她們便是再如何,又怎麽能跟你比,百年後,是我倆共享宗祠香火的......”


    此一戰,大太太放低身段,一通哭求,效果良好。與賀老爺和好如初,恩愛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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