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聲細語弄了小半個時辰,總算把老太太安撫住。


    要說這賀老太太,你說她糊塗吧,她聽兒媳婦一口一個姐妹們玩笑,一口一個姐妹們鬧別扭,一口一個姐妹們玩鬧慣了,慢慢竟也聽出些味兒來。知道這事兒隻能往輕了說不能往重了說,這和賀府丟人輕重程度有著直接的關係。


    於是她也不再象來時那樣兇糾糾氣昂昂地等著大太太細細查明真象拿下罪犯從重處理以敬效尤了。也不期待那罪魁禍首當場現形了,但她倒覺得自己挺英明的,帶了這麽多人來,正好以正視聽啊。讓她們都看看,她的孫女兒隻是兩姐妹玩笑罷了,你看處理時你都在現場了,你到時候好意思昧著良心胡說些有的沒的嗎?


    老太太心中得意,她一向真心覺得自己處理府務不如大太太,不然她如何會交權呢。隻要媳婦兒恭順,她還是很願意配合甚至聽她的的。


    她當下便坐的更穩了,靜等著真相揭曉。至於她召集來的這些旁觀閑人,還需要靠她們下去傳播消息和發布命令呢,自然看個全場才好。何況,她這裏坐鎮的意思還有一層,那便是罪可以輕定,但罰一種要夠勁。不然不長記性啊,迴頭還犯啊,替她遮掩過去一迴下迴怎麽辦,再來一迴不是又得重丟一次賀府的臉麽?


    你看,哪怕是一個糊塗老太太,有時候也是能想明白一些真理的。


    二姨娘見老太太這麽大張旗鼓地來質問大太太,這分明就是指責太太治家不嚴,給太太沒臉的行為嘛。說了這麽久這老太太還一副不省事兒的樣子,她心下便有些不耐煩。


    她是太太的陪嫁丫頭,說起來認識賀老太太也有二十年,可她比大太太更弄不明白這位老太太的神經到底是怎麽錯亂的和錯亂在什麽地方,隻覺得她那腦子一半清白如麵粉,一半純淨如泉水。倒都算是些正常向好物什,隻不能想問題,一想便晃蕩得一腦子漿糊。


    所以她連那“知道丟臉還這麽張揚的興師動眾地跑來?這種事兒不是更應該低調處理化小為了消於無痕嗎?”之類的腹誹都不想做,隻忍到了一個兩下間片刻的沉默時段,看著老太太額上那緊繃的橫深紋路變的稍淺且彎曲著自然向下垂著了,便輕聲地示意綠枝:“把那椅子擺一擺正。”


    老太太臉色不變,也扭頭看著那椅子。椅子本來就擺的很好很正好不好。


    沒人說話,自然也沒有人給老太太解惑為什麽二姨娘有此一問。


    隻綠枝聽了,便上前幾步,用手中巾帕子象模象樣地撫幾下椅子扶手,把坐墊擺擺正,把靠墊扶扶穩。動作中二姨娘已經上前扶著大太太就送到了那張椅子上坐下來。


    然後站在大太太身後一擺手,便有丫頭給坐著的二位分別上了茶。


    大太太坐穩後,等著老太太喝了一口茶,才道:“給各位小姐置座。”


    然後各位小姐都依序坐下,丫環們上了茶,各位姨娘早有眼色的成排成行站好隊到大太太身後站著去了。大太太甚至親指了大姨娘站老太太身邊去伺候著。


    於是這場莊嚴肅穆的三堂會審變成了家庭茶話會。


    前頭雷聲轟轟,後麵雨點零星。賀明玫低著頭暗笑,她一向覺得這賀老太太就是那冬天裏的一把糙,還是那幹燥並自帶火石的。而大太太,就那是冬天裏的大氣層。大太太若低首斂眉溫言細語呢,這空氣就濕潤著,這把糙一定熄火;若大太太冷冷淡淡的,不置可否的,或客氣疏離的高貴冷艷呢,大概空氣也連帶的幹燥著,這把糙蓬的一聲就著起來了。


    至於著火理由和熄火原因,都不重要。哪位高人不是說過嗎,隻要你找事兒,滿大街都有事兒,俯仰皆是。


    當然賀明璿和賀明玫是沒設坐也不敢坐的。


    她倆垂著腦袋站在中央,靜待發落。


    12第12章


    接下來的程序和過堂其實倒也差不多,一定要說差別,那就是主審官們舒服了,喝著茶聊著天,偶爾插話問一聲。


    大太太讓梅林在場的丫環婆子一一上場細細分說當時的所見所聞。大太太道:“隻說當時實實在在看到的聽到的,敢有半個字的不實,直接賣了。”


    在這明明白白“呈堂證供不實後果自負”的高壓下,誰還沒事兒敢捏個造個。


    於是人人據實以告,連某幾個丫頭在某時某處聽到某聲什麽聲調的尖叫都描述的很到位。


    當時進梅園的小姐多,跟著的丫頭婆子也多,這麽一輪詢問下來,卻人人都聽得明白,沒有什麽不可見人的嚴重的地方。看著丫頭婆子一個個被傳進來,然後一個個地走出去,說的事情內容其實大差不差,越到後來,既沒有什麽趣味性也越發的沒有新鮮感,老太太明顯有些底氣不足,並且老腰有些痛腦袋有些暈,昏昏沉沉中眼皮兒想打架,老太太暗道:我能不能睡著聽啊?


    大太太問了七七八八,看老太太快頂不住了,便作了最後總結陳詞:二位小姐身邊的丫頭和後來最先趕到的婆子都已經被詳細問詢過並且被限製在了左廂房裏各個單獨打坐不得串供了,現在又有這些丫頭婆子們互相佐證,證明她們都沒有扯謊。


    於是她講述了事情的詳細經過:二位小姐如何發生了口角,如何一言不合互相拉扯,誰先動手,誰挨了揍,然後一齊摔了跤,從一言一行到細節都生動詳實。


    最後表明了上位者的態度和意見:事兒雖是不大,可亂子鬧的有些大。並且大家小姐,作事怎麽可以沒個規矩象沒教養的人家一樣呢?大家閨秀滑雪摔跤,大家風範何在?


    最後宣布了最終審判結果:原是姐妹玩笑,但五丫頭曾口出惡言,又年長不知愛護妹妹,對該次意外摔跤事故負最主要責任,左廂罰跪自省,即刻領刑。七丫頭對長姐不悌,且行事有失大家風度,隻念其年幼並是初犯且是受害者,從輕免於刑事處罰,奉送口頭責備無數,當堂執行。


    這場公審看似無聊透頂,其實可圈可點。


    第一層妙處,自然是各路丫環婆子們的紛紛亮相。


    這正是大太太在老太太興師的前提下再興師,幹脆大掃除:大家齊參與,大家齊撇清,連沾沒沾上邊的邊角末料角色都拉出來溜過一遍了。這樣有廣泛的群眾參與基礎的審問結果呢,自然是經得起大眾推敲的,經過清楚事實明白,再沒有二話可說。


    當然還有個意思,就是能繞暈幾個繞暈幾個,繞不暈的也讓你無聊到發暈。


    所謂看似精查明審細細梳理,其實不動聲色深層攪水。


    終於經過這第一論,問出的事情還是那點子事情,而老太太那點精神頭早就歇菜了。


    第二層妙處,自然是親臨現場的各位貼身丫頭的不上場。


    不用多說別的,隻細細捋一遍大太太總結陳詞時複述的事情經過就知道:


    先是小七小五兩小姐半落坡相遇。


    小五問“你幹嘛剛才老看我”,小七迴“你不看我咋知道我看你啊”。(二人俱口氣不善,各五十大板,歸類於姐妹口角。此處乃小七罪狀之現形處,可處以微刑。)


    小五氣“姐姐問話你就好好答,作那些個沒正經樣子給誰看”,小七笑“五姐脾氣這麽大在熙和堂怎麽不發呢”(基本同上,但有小七笑答之一“笑”字,罪減一等。歸結於玩笑開大了,人家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小五怒“賤嘴多舌的小娼婦,看我不教訓你”,小七言“我是太太教養的聽不懂五姐的話,倒是五姐養在五姨娘身邊見多識廣什麽都懂”。(重點的重點在此處,小五口出惡言,罪名成立。至於小七,話雖是真話,但風涼刻薄,失於厚道。不過,深得大太太心,所以此句一定要拉出來溜場子,讓大家都聽聽記到心裏去。)


    然後,拉扯中二人上演“翻滾吧,姐妹。”


    此至,over。


    看看吧,該提的全提了,不該提的一個字沒提。多麽重點突出,條理分明。


    至於推入冰湖之事,因為大太太說了,“親眼所見據實以報,道聽途說立時發賣”,別說後來丫頭婆子們沒聽到看到,便是賀明玫後來現場廣播,讓梅園裏眾所周知了,也沒人敢當廳提起半個字。


    當然,二人的貼身丫頭私下裏自然更詳實地全撂了,包括提到了奉琴。


    但擱不住這公堂上大太太是她們的代言人哪。


    這件事兒是瞞不住的,大太太最終也沒有瞞,隻是快刀斬亂麻地一筆帶過:“那隻是小七的猜測之語。姐妹口角,言過其實,當不得真。”


    當然賀明玫很配合地響應:“誰讓五姐姐見我一次推我一次,早上才摔了我一跤,現在又摔我一大跤,我便想著,沒準以前那次落水,可能也是五姐推的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嚅嚅囁囁,嘟著嘴並不服氣的樣子,卻掃大太太一眼便迅速低下頭去,透著小孩子那種“她打我我就罵她”的理直氣壯,和因胡言亂語而惹了禍的心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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