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長安風起雲湧。


    荊詞拗不過崔琞,終於鬆口答應先離開。


    確定好離開的日子,荊詞安排青雲入讀國子監。


    這是青雲自己的意思,他剛出生就被送到了楊家,又在楊家長大,不得不說,兒時楊知慶、王氏真的拿他當親生兒子養,楊鈺沛更是他的親姐姐,他潛意識中便覺得自己是楊家人了。


    楊家如今仍舊是長安名門望族,朝中將來需仰仗楊家的地方多得是。楊壽雁雖犯了大錯,站錯了陣營,但李隆基未對其實行連坐懲罰,隻將她貶為了賤籍,永遠不得踏入楊家一步。


    大家心裏清楚,饒她一命已是聖上對她莫大的恩賜,這份恩賜,大多是看在荊詞的麵子上。


    楊壽雁收拾細軟離開楊府的那一日,無疑是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這比殺了她還慘。


    眾目睽睽之下,她一個不穩,摔了個跟頭,素來高貴的婦人發髻頓時就亂了,細軟包袱散落一地。楊府大門站了兩排婢仆,冷眼旁觀,無一上前。


    其夫胡遠恰巧趕來,將其攙扶起來,為她正發髻,柔聲道:“你永遠是我胡遠的妻子。”


    其次子胡胡已長成十四歲的少年,牽著自己母親的手道:“阿娘,咱們迴家。”


    他口中的“家”,自然是胡府。


    簡短的兩句話,使多年不曾落淚的楊壽雁瞬間淚眼模糊。


    五年未踏出過娓院一步的老太太,悄悄站在楊府大門後麵,目送她離開。待馬車離去,老太太深深歎了聲唉,落寞地轉身迴娓遠。


    年前,李諶通過科舉考試,取得了狀元,卻執意離開朝廷,去江南任一方之官。


    荊詞終於安排好楊府的一切,打算離開。


    豈料,啟程的前一日,皇榜貼了出來,玉真公主與駙馬崔琞翌日完婚。


    “四娘,這或許是別有用心之人的有意為之,目的就是阻止您的離開,您莫要中圈套啊。”華舟看著臉色大變的荊詞,言辭懇切。


    崔琞安排華舟護送荊詞離開長安,這幾日皆在荊詞身邊護衛,以防不測。


    “你難道要讓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成親麽?”


    華舟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看著荊詞的反應,心裏不禁打鼓,訕訕道:“請您務必相信主子,他絕對不會做對不起四娘之事……”


    “我要見他。”


    “這……”華舟有些為難,最終不得不道:“好,屬下現在就去找主子。”


    …………


    黃昏之時,華舟迴來了。


    結果不言而喻。


    “他現在在哪?”


    “主子在宮內,主子讓您一定要相信他……”


    荊詞垂眸,一顆心分外難受。


    他說他不會娶玉真公主,他說待李隆基事成便離開……


    嗬!現在呢?他不僅一再逗留,還昭告天下,他要做駙馬!


    “你們出去吧……”


    屋內,荊詞淡淡道。青女看了眼主子,欲言又止,最終揮手帶著幾個丫鬟下去了。


    荊詞呆呆地坐在榻上,突然覺得倍感無力。她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地離開……


    真的是她錯了麽?是老天對她的懲罰麽?她生來……就該被放棄麽?生父不愛她,阿娘出家,阿爹死在她懷裏,蕭安、裴姨、芳年一個個離去……


    她真的……厭透了!


    也真的是……發自骨子裏的害怕。


    …………


    整整一夜,荊詞沒等來崔琞。


    黎明破曉之時。


    荊詞悄悄走進望兮的屋子,把她抱出來……


    玉真公主成婚,十裏紅妝,奢華耀世。


    聽聞駙馬是太妃親侄,英俊瀟灑、才華蓋世。


    這是聖上登基以來賜的第一個婚禮,頗被百姓津津樂道。


    十裏紅妝自大明宮蜿蜒至宮外玉真公主的府邸,新娘子坐在寬敞的大紅馬車內,兩旁是麵容姣好的宮女們,前方……是一襲紅衣的新郎官,他身上的緋紅是那般刺眼,痛得在酒樓上觀摩這場盛世婚禮的一女子流下淚來。


    她在高樓之上悄悄凝視著一襲紅衣的他……


    曾幾何時,她附在他身邊俏皮地說,“你娶我啊。”


    他皺眉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曾幾何時,她在秋千架下忍不住動情地說,“我嫁你啊。”


    他笑而不語。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真正和她在一起呢?


    否則為何他一次又一次食言?


    …………


    不知過了多久,大紅婚禮的車馬消失了,街上的行人恢複如常,女子仍舊站在寒風中,清麗的麵容上一行清淚早已被寒風吹幹。


    “四姨……”女子身旁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女娃扯了扯她的襦裙,奶聲奶氣地安慰,“四姨不哭……望兮給四姨吹吹……”


    荊詞緩過神來,看著眼下伶俐的孩子,俯身抱起她,一步步離去。


    …………


    一輛馬車駛出長安城,車上坐著一個女子和一個幼兒。


    剛出了城,女子便帶孩子下了車。


    待馬車迴城後,她們未走多遠,又重新雇了一輛馬車。


    基本每到一個城,女子都會換一輛馬車。


    …………


    再說迴玉真公主府。


    這邊正盛況空前,賓客雲集,一派熱鬧喜慶景象。


    拜過天地後,在賓客的打趣聲中,新郎迫不及待地進了洞房。


    新房。


    崔琞一改方才淡笑的麵容,神色冷峻地一把推開門,隱隱含著怒氣。


    他行至坐在大紅喜床的新娘子跟前,居高臨下,冷冷吐出兩個字,“解藥。”


    “賓客還在外麵,我好歹是堂堂公主,駙馬就非要讓我下不來台,從此一生遭人笑話麽?”新娘子語氣平靜,對他的反應習以為常。


    “解藥!”崔琞又道了一遍。


    “賓客散後,我自會給你。”


    “你最好不要再給我耍什麽花樣。”崔琞冷哼了一聲,轉身奪門而出。


    床沿邊,新娘子的玉手不由緊拽……


    賓客熙熙攘攘,一口一個“恭喜駙馬爺”,崔琞臉色深沉,連方才最基本的應付都沒有了,嚇得賓客一個個也不敢玩得太過。


    不知何時,華舟潛進玉真公主府,找到新郎官,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新郎官神色頓時大變。


    “今日到此為止,各位請吧——”崔琞掃了賓客們一眼,冷冷地下逐客令。


    眾賓客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眼裏皆充滿疑惑。


    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崔琞得身影已經消失在眾人麵前。


    新房的門再次被粗魯地推開,床沿上的新娘子心裏不由顫了顫。


    崔琞未多看她一眼,徑直走到書案前,提筆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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