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琞聞聲,眼神掃過來,見是荊詞,遂無表情朝她走來。


    “你幹嗎呢?”她問他。


    “收地。”


    那田舍婦人哭嚷著追上前,“崔郎君啊,您不能這樣啊……”


    崔琞身旁的隨從華舟頗為不耐煩,冷冷道:“錢我家郎君已經補給你們了,勿得寸進尺。”


    “嗚嗚嗚……這不成啊……我不要錢我隻要地,求您了……嗚嗚嗚……”田舍婦開始動手去拉扯華舟。


    華舟滿臉嫌棄地抽開手,他乃有武力之人,田舍婦噗通一聲摔倒在地,“哎喲喂——你們這些惡霸可不能這樣啊欺負我一個老婆子嗚嗚嗚嗚……殺千刀的沒良心天打雷劈……”


    田舍婦索性賴在泥地裏不起來,開始破口大罵。


    “怎麽迴事?”荊詞看向崔琞。


    崔琞一臉無奈。


    “你……欺負人?”她將心裏所想道出。


    “這髒水我可不接,”崔琞哼唧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崔某做事也是講究法度的。”


    “楊小娘子,你誤會我們家郎君了,”華舟知主子待荊詞與旁人不同,便為主子辯解,“我家郎君從武崇訓那贏了百畝地,主子不想再把地繼續出租了,遂補了大額錢財,可無論我們怎麽補錢,這租戶愣是不肯走,我家主子也沒法子啊。”


    “沒了地你叫我們怎麽活!那是祖地啊,被那武惡人強占了去……”田舍婦邊哭嚷邊捶打泥地,一副痛心疾首活不下去的模樣。


    田地是農家的根本,沒了地就是沒了根本,且那是人家的祖地,乃根基也。


    “既然是武崇訓的惡行所致,你這不是延續他的惡行麽?不對,你更可惡,還要把農戶趕走。”荊詞的認知裏,他們強占田地,還要將人趕走。武崇訓是想不勞而獲得到別人的田稅,他崔琞倒好,一個賭注贏了地直接趕農戶走人,豈不是可惡百倍?


    “我自有我的道理。”崔琞道,光憑眼睛所見來臆測,非聰明人做的事,她的眼界未免小了些。


    “還是說……你根本就是和武崇訓串通好了的?”想法一出,荊詞立刻冷下臉,這個人掙錢掙瘋了吧。


    “你覺得我和武崇訓是一夥?”他眼神淡淡地凝視她。


    “我……”她些微猶疑,“我問你啊。”


    他冷笑一聲,“你覺得是就是吧。”


    他驀地冷下臉,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


    “哎——”荊詞欲言又止,雙目愣愣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漸行漸遠。


    “啊——我不活了,死了算了,我愧對祖宗啊——都欺負我這老太婆……嗚嗚嗚嗚……”


    田舍婦的淒慘眾人有目共睹,荊詞歎了口氣,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


    “你別哭,我再補些錢給你可好?青女,給她五貫錢。”


    縱然幫不了她一生,但這五貫錢夠她養活一家老小好幾年了。


    “我不要錢,我隻要地啊嗚嗚嗚嗚……”


    有的圍觀旁人看不過去,不住上千勸導。


    “我說徐婆子啊,別自作自受啦,那崔郎君可是補給了你五十貫錢啊!就你那小幾畝地,種多少年地都掙不來的錢。我可羨慕你了,別說五十貫錢,十貫錢我都能笑醒啦。”


    五十貫錢?


    荊詞錯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崔琞補給了她五十貫錢?那可是當朝二品官近半年的月俸嗬!


    “那是她夫家的地,守不住怎麽有臉麵見死去的公婆。”亦有人站在她的角度看此事。


    如此看來……


    荊詞抿了抿嘴,該不會是她誤會崔琞了?


    五十貫錢乃高價征田地,若他心腸狠一些直接將租戶趕走都不算過分。


    荊詞如此想著,愧疚感不覺絲絲浮了上來,她著實沒想到崔琞會補那麽多錢給農婦,否則也不會覺得他與武崇訓同流合汙……


    算她對不起他一迴吧,下迴見著再道歉罷。


    但轉念一想,崔琞征那麽多地幹嗎?征了又不租給農戶們。


    商人的花樣總是多。


    “四娘,咱們還是別管閑事了。”芳年派完錢走過來,輕輕扯了扯自家主子。


    “給她五貫錢吧,從我的月銀裏出。”


    她不是衙門官老爺,這般千迴百轉的事她判斷不了。


    “這錢你收著,算是替崔琞另給你的補償。這些錢是買地還是謀生意,自己看著辦吧。”她能做的隻有這個了。


    “四娘,方才那崔郎君這樣對你,你還幫他補償?”芳年噘著嘴為主子抱不平。


    荊詞撇撇嘴,就是嘛,崔琞何必那麽大火氣?被誤會了不肯有半點解釋,竟頭也不迴地走了,他也太驕傲了吧。


    …………


    迴到楊府,楊薇娍恰好派人過來筎院,說是內堂來了客。


    真是一刻都不讓人閑著。


    這還隻是協助呢,當家主母要忙的恐怕不隻這些。


    走到半道上,她與楊薇娍碰了頭。


    “是族中的人來拜年。”


    “族中何人?”荊詞好奇。


    “嫡係,就是觀國公那邊,楊氏係族源遠流長且枝節紛繁,現下大都咱們有威望的這幾家年節有往來疏通。”


    內堂。


    她們尚在門外便聽到了裏麵高昂的說話聲,還不止一個。


    經通傳後,荊詞與楊薇娍步入屋內。


    主座是王婠,左側是一個約莫三十歲滿身華貴的婦人,荊詞認得她,是長寧公主。她旁邊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那婦人雖然打扮沒她張揚,但氣質非常高貴。


    “見過長寧公主,阿娘。”荊詞與楊薇娍異口同聲。


    “四娘又長了不少。”皇後長女長寧公主淡笑,目光放在荊詞身上,這個伶俐的丫頭,上迴在太平公主府一鳴驚人,她自然記得。


    “大冷天吃的食物多,便不覺長了些。”荊詞笑著迴應。


    豈是,長寧公主笑著盯著她看了會兒,這孩子若培養好了難免不會有大作為。


    “這就是四娘?長得真好。”那四十來歲的婦人開口。


    “這是楊氏宗族的伯母。”王婠介紹。


    “荊詞見過伯母。”


    “不愧是咱們楊家的人。”那伯母讚賞地點點頭。


    “過來坐吧。”


    坐下來後,荊詞從她們言談中得知,長寧公主與這伯母乃婆媳關係,長寧公主此番隨同來楊家,隻是想同長姐見麵敘舊罷了,據說她們兒時有一段淵源,故此感情不錯。隻可惜她沒想到長姐會去胡府料理家事,遂白跑了一趟。


    “長寧公主以後想來便來,不必拘泥。”王婠道。


    長寧公主笑,“我可比不得雁兒,她料理楊府上下忙得很,怕即便我有時間她也不得閑。”


    “公主與大娘子自小一塊玩耍,跟親姐妹似的,您來了大娘子自然得有空。”縱使未笑逐顏開,王婠的語氣聽上去也是令人歡喜的。


    荊詞些微詫異,平時不喜說話和客套的阿娘,能說出這番話來。


    果真,王公貴胄,哪有不會說話的,隻有願不願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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