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棋子變了,棋手也變了


    籌碼,自己這邊能拿出多少籌碼?


    陳平定了定神瞄了一眼南宮明與羅礪,難道真的像南宮明所說那般,常德元這個濃眉大眼的,也叛變了?


    要知道自己當初可是為北方戰事支援了不少物資,那些酒精不知保住多少受傷將士的手腳,救下多少人的性命。


    這些恩情真就轉頭便忘?


    他不禁心下感慨,到底是名利場,這些所謂的情誼在權力麵前真真顯得無比可笑。


    常德元低眉瞥著一言不發的三人,臉上逐漸浮起一抹遺憾來。


    “既然你們不肯說,那就代表沒誠意,如此的話還請幾位趕緊迴去吧。”


    “北大營乃軍事重地,閑人不得逗留。”


    他這番話撥動了南宮明敏感的心弦,南宮明指著常德元道:“你可還是大譽朝的將軍了?”


    “當年若非老爺子主動退位讓賢,你真以為你能管得住北軍?”


    常德元拍手叫好,目光對上南宮明:“北軍如今是本將指揮,你這無名無分的狂徒再敢咆哮,本將完全可以將你就地拿下!”


    南宮明氣極反笑,全然沒有半點懼意:“好啊!你大可以試試,看看北軍的將士會不會對曾經帶領他們衝鋒陷陣之人拔刀,看看他們是否會與南宮家的人為敵!”


    南宮明聲音之厲,氣勢渾然不輸常德元多少,兩人皆氣場鋪開相互對峙起來。


    陳平適時起身,衝常德元拱了拱手。


    “常將軍既不歡迎我們,我們走便是,將軍,告辭!”


    說罷,陳平就轉身朝帳外走去,拽了一把立在原地的南宮明。


    當幾人走出帳篷後,南宮明眼神充滿疑惑,但還是選擇相信陳平,因為他如果不願意的話,以陳平那小體格根本拽不動他。


    “你......”


    “出去再說。”


    南宮明眼神一清,當下微微頷首朝後方啐了一口,陰沉著臉色跟著陳平離開北大營。


    一行人進出帥帳不過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加之南宮明與羅礪早年在北軍之中的威名,此時已有許多軍士走出帳篷圍觀起來。


    “敢問可是南宮明將軍?”


    突然,人群中有人高聲喊了一嘴,南宮明聞言登時身體僵硬停在了原地。


    很快他再度抬腿,並沒有迴答這個問題。


    當一行人走出軍營騎上馬朝京城趕去的時候,南宮明戀戀不舍地迴頭望了一眼北大營,以及那裏的士兵們。


    他清楚記得,北大營裏有不少曾經熟悉的麵孔,而如今,已物是人非矣!


    “南宮,方才營裏有人喊你名字時......”


    京城以北官道旁的一處茶肆上,羅礪皺起眉頭問著,話沒說完被南宮明打斷。


    “沒聽常德元那廝說嗎?我現在不過是個無名無份的狂徒,在沒讓南宮家恢複名譽之前,我有何臉麵說我是南宮家的人?”


    南宮明死死攥住拳頭,滿臉皆是不甘。


    羅礪聞言默然,他雖然出身寒微但是明白南宮明的驕傲,那是身為將門子弟的榮耀,而現在的南宮家絕不是南宮明想要看到的!


    “南宮兄,你就不想問問我為什麽不與常德元繼續談了嗎?”


    “楚王府那一遭,我看出來你已經學到了那些人的手段,雖然現在還不夠老練,但你成長的速度放眼天下都是少有的,無愧六元及第之名。”


    陳平抿嘴笑了笑,這份誇獎他受下了,也得虧南宮明意氣行事的同時,還能保持這一份清醒,否則他還真不知道在常德元的帥帳裏該怎麽收場。


    “你覺得常將軍是何立場?”


    “若是站在楚王一邊,怕不會如此好說話隻與你拌嘴了,甚至還會借機扣下我們,為楚王入京做事爭取時間。”


    南宮明悶哼一聲,滿不在乎的說道:“諒他也沒那個膽子,不過是想囤貨居奇把自己賣個好價錢罷了!”


    陳平搖著頭否認他這說法,搓著初冒胡茬的下巴道:“沒那麽簡單,我查過他的經曆,父兄雖是邊軍,但都是普通士兵,他能一路走到今日絕不是那般淺顯之輩。”


    “天下大勢此人當看的清楚,何況我手裏握著對軍隊至關重要的酒精,你與羅大哥都是行伍中人,當曉得此物對於軍隊的重要性。”


    “我於北軍有情,南宮兄於北軍有義,朝廷正統亦在我們這邊,常德元不會選擇取死之道,至於囤貨居奇,現在這會兒囤貨,未免太晚了吧?”


    陳平的一番話,南宮明已是深陷其中,半晌後長舒一口氣仔細打量了陳平一番。


    “羅礪,你選的這個小子,當真可怖!”


    “......”


    羅礪抱著劍沉默不語,將頭歪過去望向遠處。


    人心複雜,他不擅長琢磨這些彎彎繞繞,對羅礪來說沒有什麽事情是一劍不能解決的。


    如果有,那就再來一劍。


    陳平曬然一笑,“我就當這是南宮兄對我的誇獎了,北大營那邊不用擔心了,常將軍如此姿態應當是怕過早暴露自己的立場,被楚王打擊。”


    “他既要做一支奇兵,我們自當打好配合嘛。”


    說完陳平將桌上的茶碗一飲而盡,抹了抹嘴巴起身朝停在路旁的隊伍走去。


    其實他也不敢肯定常德元一定如自己所說那般,他又不是會占星卜算的神棍,隻是就目前已知的消息來看,常德元最有可能這樣做。


    這就夠了,世事盡力而為即可,不必苛求什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從北大營往京城,半日功夫就能趕到。


    當陳平一行人浩浩蕩蕩打著天子旌旗抵達京師時,竟正好撞上了入京輔政的楚王。


    “陳大人,怎的從北麵來了?孤還以為你已經迴京了呢。”


    楚王撥開車窗,望向陳平的隊伍,嗬嗬笑道。


    陳平迴禮拱手,高聲喊道:“奉陛下之命,往北大營走了一遭,朝局動蕩不得不防呐!還望殿下見諒。”


    楚王臉色僵硬起來,旋即眯起眼睛笑著擺手:“陳大人持天子旌節,行事何須孤來過問,去北大營就好,北大營安定京師也就不會出什麽亂子了。”


    “陳大人,請吧。”


    陳平笑而不語,略微客套一下後就帶著殿前司的護衛走到楚王前頭,在兩側內外京城百姓的注視中,風塵仆仆的來到了京師門前。


    要說這批殿前司的護衛當真是精銳,跟著陳平一路晝夜疾馳也毫無怨言,並且無一掉隊。


    這不由得讓陳平對天啟帝又高看了幾分,能在皇位上坐穩十八年,麵對內憂外患仍將國家治理的井井有條,天啟帝在大譽曆任皇帝中,當排得上前三了!


    “陳大人!”


    守在京城門口等待楚王入京的,赫然便是如今入閣輔政的文華殿大學士兼少師蘇丞禮!


    ....................


    天啟十八年,七月十七日。


    京城,光華門。


    以文華殿大學士蘇丞禮為首,並內閣其他大學士與六部尚書等朝廷高官已然在此等候多時了。


    陳平見到蘇丞禮等人後,頷首點頭。


    “臣翰林院修撰陳平奉天子旌節而迴!迎得楚王殿下入京輔政,致使吾皇登基臣未得參覲,請陛下恕罪!”


    陳平下馬匍匐,一秒進入狀態,禮節形製上麵挑不出半點錯來。


    半晌之後,群臣之後傳來一道略顯青澀的聲音。


    “陳愛卿忠心可嘉,何罪之有?起來吧!”


    聽到這聲音,陳平心情有些複雜,明明不久之前還是在東宮聆聽自己教學的懵懂太子,如今卻要肩負大譽天下十三州並億萬百姓的重任,還要麵對皇叔楚王的虎視眈眈。


    偏偏此中苦悶,隻能由他自己消化,旁人幫不得也不敢幫。


    天子如何能兒女情長?唯有冷酷無情才能將皇位坐穩!


    陳平肅然起身,站到一旁等候,等楚王的車駕前來。


    很快,楚王的隊伍亦是來到光華門前,隊伍散開一條路來,楚王車駕眼看要徑直開到門前,陳平蹙起眉頭下,凝重眼神掃向蘇丞禮等人。


    “殿下止步!”


    站出來的不是別人,而是曾臥底楚黨的前大理寺少卿,現文淵閣大學士兼少傅齊洪明。


    他寬袍大袖一身朝服,頭戴梁冠腳踩雲頭履,這酷暑時節早已滿頭大汗,看得陳平心底直樂,也是難為他了。


    隻不過楚王的車駕似乎聽不懂齊洪明的話,並未停下,反而繼續朝前行進。


    陳平不禁眉頭緊鎖,緊盯著格柵車窗,他似乎瞧見裏麵的楚王正歪嘴露笑,一臉玩味。


    眼見楚王那乘半也就是六匹馬拉的車駕就將要踏到一眾朝堂公卿,陳平剛想拎著天子旌節上去阻攔,就聽身後響起一道威嚴聲音。


    “楚王止步!”


    “父皇是請你來京城輔政的,念在你是朕的叔父份上,這乘半規格的車駕朕便不追究了。”


    隨著這話音落下,朝臣們紛紛退到兩旁,一駕雕刻著龍鳳雲紋鑲嵌著珍珠白玉的龍輦緩緩前進,抵到了楚王車駕的跟前。


    而當今天子,永興帝正坐在那龍輦之上!


    十八歲的永興小皇帝目光炯烈的看向對麵,盡管登基還沒有幾天,但眼神裏依然是充滿了皇帝的威嚴。


    就這樣過了十幾個唿吸,在滿朝公卿以及周圍百姓的注視下,楚王緩緩從車駕上走下來。


    他行動異常緩慢,臉色更是青紅交加,眸子深處一抹怨恨閃過。


    “臣楚王見過陛下!”


    這句話似是咬著牙說出的,陳平離楚王較近,甚至能看到對方臉上的微微抽搐,可見楚王此刻心裏有多麽憋屈。


    龍輦上的永興帝對此很是滿意,輕輕揮手道:“皇叔請起。”


    “賜楚王金魚袋,乘白馬相隨。”


    “其餘人等,同朕入宮拜謁太上!”


    看到楚王抬起的臉龐上充斥著冷漠,陳平心中有些擔憂,小皇帝這一迴合看似狠狠打擊了楚王的氣焰,在滿朝文武以及京城百姓麵前表現了自己的強硬。


    然而實際上卻未真切的傷到楚王分毫,不僅叫楚王受辱心中有恨,還將自己仍舊稚嫩的政治手腕暴露無遺。


    他不知道天啟帝是怎麽告誡小皇帝的,單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小皇帝似乎並沒有將天啟帝的囑咐聽進去。


    “壞了!”


    陳平心中暗暗叫苦,之前的時候他還抱怨天啟帝太過精明,老是被皇帝老兒當槍使,現在換人才發現皇帝和皇帝之間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小皇帝在東宮時隻是不喜歡學習,智商還是ok的,可是在這權力場上比起智商,情商更為重要。


    看樣子,小皇帝情商不是很高,根本看不清這裏麵的水有多深!


    “陳大人,枉費你多走一趟北大營了,被人趕出來的滋味不好受吧?”


    “陛下叫咱們跟上呢,別愣著了!”


    陳平正定神思索著呢,楚王翻身乘上白馬已是踱步到了他的跟前,麵帶陰笑的提醒道。


    那表情,別提多得意了!


    陳平舔了舔嘴唇,迴了一個幹笑然後動身,實則心底叫苦不迭。


    北大營裏果然有楚王的人,自己才從那裏迴來多久?楚王這邊就知道了。


    瞧他這幅表情,怕是已經覺得穩穩吃定小皇帝了,媽的!


    當隊伍前進到宮門時,閑雜人等全部退下,唯有永興帝與楚王,以及陳平等朝廷命官跟隨進入。


    經過宮門的時候,陳平在守衛之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麵孔,以至於他驚詫到張大了嘴巴。


    “謝......”


    陳平剛下意識地要開口,就想明白這是怎麽一迴事了,衝那人微微拱手繼續跟著隊伍。


    望著陳平等人進入宮內,宿衛宮城的殿前司諸兵馬不禁鬆了口氣,但也僅僅是鬆了一口氣而已。


    因為誰都知道這將是他們最輕鬆的一天了,往後的每一天都可能發生驚天動地的大事,而且局勢會一天比一天壞。


    “班頭,方才那位陳大人是您的同門師弟吧?嘿!奉天子旌節,這可是莫大的榮耀啊!”


    謝致遠白了這比自己還要貧嘴的家夥一眼,朝著對方的帽簷就是一巴掌:“你遲早因為這張嘴惹禍!”


    “天子旌節怎麽了?在你們看來是莫大榮耀,可知道這背後藏著多少危險艱辛?”


    他負著手在宮門前來迴踱步,念叨著:“都給我打起精神來,這些日子可能發生什麽你們心裏都清楚,要是壞了大事老子先死,你們後死!”


    一眾殿前司宿衛頓時點頭哈腰表示明白,謝致遠歎了口氣迴頭望向宮中一眼。


    老爹給他找的這個夥計,可真不好幹呐!


    現在他算是知道為什麽陳平那小子還沒加冠就整天愁眉苦臉的了,現在他一樣,大哥別笑二哥。


    謝致遠低頭看著腳下的青石磚出了神,聽說這石磚下,藏著不知多少人的亡魂,那都是五代十國時遭遇宮變、破城時慘死的人。


    “曾經玩轉京城的紈絝謝致遠已經死了,現在留下的隻有殿前司禦龍弩直指揮使謝致遠。”


    他驀然抬起頭深吸一口氣喃喃道。


    明明是七月的暑日,自己怎麽覺得如身處冰窟一般,有種想瑟瑟發抖的感覺呢?


    這是,為什麽呢?


    禦龍弩直,本為隨從皇帝的禦龍四直之一,然而謝致遠這一直卻並沒有跟在新皇身邊,而是被命令在南麵的宮門處守衛。


    謝致遠都想明白了其中的緣由,陳平自不用多說。


    諸臣入宮後,隨著距離天啟帝的寢宮越來越近,身邊的人也在逐步減少。


    最後隻剩下永興小皇帝與楚王,以及陳平還有內閣諸臣和六部尚書等人了。


    “為何宮人皆麵帶哀色,莫非...”


    “皇叔到了便知,父皇已經等你太久太久了。”


    楚王聞言露出微笑來,他的心情也有些激動,是啊,太久了,得有十來年沒見了吧?


    石元睿,我的好皇兄!


    想到這裏,楚王別過頭瞟了一眼陳平,眼裏的笑意格外耐人尋味,陳平心裏也是直打鼓。


    因為他也不清楚天啟帝現在是生是死,據他所知三天前天啟帝就嘔血不止,昏迷不醒了。


    現在的話...


    “諸位卿家且在此等候,皇叔,請與朕同入。”


    到了寢宮前,永興帝轉身對一眾高官吩咐道,而後抬手邀請楚王。


    楚王麵色坦然的點了點頭,陳平見狀正要轉過身避嫌的時候忽然被人叫住。


    “讓陳大人也一同進來吧,我想皇兄應該有話跟他說才對。”


    楚王眼睛彎的像個月牙,笑眯眯地說道,這幅表情在陳平看來那是妥妥的沒安好心。


    他不敢接話,隻眼神不住往小皇帝身上瞥去。


    皇族秘辛,寢宮裏一個太上皇一個新皇帝一個攝政王,自己進去就算是閉眼堵耳啥也不聽,別人也不會相信。


    何況楚王都這麽說了,怎麽可能會讓他那麽做?


    永興帝停下腳步,竟是認真思索了一番,全然無視了陳平懇切的目光,頷首同意了下來。


    苦也!


    陳平擠出半抹微笑,愁眉不展的跟了上去,步步皆重若千鈞,叫他心急如焚。


    “吱呀!”


    緊閉的殿門被打開,映入眼簾的是彌漫整個寢宮的熏香煙霧,楚王嗅了嗅鼻子,嗯,全是草藥的味道。


    他嘴角不禁又翹三分,想到短短時間裏自己這個皇侄就犯了幾次錯,心情大好。


    皇兄手段高明,生的兒子卻是不行啊,虎父犬子,就該他來兄終弟及繼承皇位!


    陳平沒敢抬頭看,自然見不到大致的情況,隻是滿宮殿的藥味衝入鼻腔,這一點他也逃不掉。


    一步步來到龍床旁邊,楚王眯著眼睛仔細打量起了那具躺在龍床上幾乎沒有什麽起伏的軀體。


    說是軀體而不是人,那是因為這人已經有些不似人樣了,頭發幹萎麵色蠟黃形若枯槁,若非鼻端煙霧被微微吹動,他大抵會認為這已經是具屍體了。


    “......”


    瞧見天啟帝這幅模樣,本該欣喜若狂的楚王此刻卻心情複雜,他沉著臉色望向天啟帝。


    一旁的永興帝則忍不住抽泣起來。


    “父皇,皇叔來了。”


    聽見這般動靜,床上的天啟帝緩緩睜開眼珠,那是藏在深凹眼眶下的一雙渾濁球體,轉動半晌後才鎖定在楚王身上。


    “元啟,你來了?”


    楚王抿著嘴沉默了幾個唿吸,而後將手抬起,生疏的說道:“皇兄...”


    這會兒陳平終於是忍不住抬頭了,當他看到天啟帝這幅比重度營養不良患者還離譜的模樣時,一口唾沫下肚。


    “我時日無多矣。”


    “你我本一母同胞,昔日在宮中相伴長大,為何現在反目成仇?”


    “元啟,不管是你還是熾兒,都是石家的人,我誰也下不了手...”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天啟帝這會兒大抵就是這樣吧,他喘著粗氣,聲音如風箱一般,動作幅度很大但好像沒給他帶來多少能量。


    楚王默默聽著,眼角已是一片濕潤,而永興帝早已跪在床頭,像個孩子一樣低聲抽泣著。


    “孤,我...”


    “我知道你不會罷休,我死後去見先帝與列祖列宗,會與他們明說,一切罪責皆在於我,不過無論你與太子誰人勝出,總歸這大譽江山還姓石。”


    “唿,唿!我能做的,也就這些了。”


    “可是!”


    天啟帝忽然聲音拔高,整個人像是容光煥發了一樣,可陳平知道,這隻是最後的迴光返照罷了。


    天啟帝直起身子,眼眸裏渾濁不再,恢複了一片清明,他一把攥住楚王的手:“不管是誰,都不能重蹈前唐覆轍,燕雲之失已讓大譽蒙羞百年!”


    “若因內鬥致使中原傾覆,大譽難道要渡江偏安嗎?!”


    “列祖列宗不會瞑目,我也不會瞑目.....”


    他的話在殿內迴蕩,陳平聽的渾身寒毛倒立,燕雲已失,中原焉能再失?


    亡國滅種的滋味,他沒體驗過,但他知道,那種滋味絕不好受。


    “熾兒,你已經是皇帝了,我走之後,你要與你皇叔好生學習,為友,亦為敵!”


    最後這句話當是精妙非常,永興小皇帝聽到這話時瞬間愣住,然後兀自點著腦袋默默答應。


    而楚王則是眼神飄忽,對皇兄的所作所為很不能理解。


    為何,為何要這樣做?早年就將我幽禁豢養起來,或是把皇位傳給我都可以,為什麽偏偏要選個折中的法子?


    他感到一陣迷茫,最後望著進氣多出氣少眼看將要一命嗚唿的天啟帝,楚王目光裏糅雜著不知多少情緒。


    陳平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天啟帝的臨終之言,楚王的觸動神情,小皇帝的大樹枯萎。


    真是一出精彩的大戲啊!


    他心裏感歎,同時也為將死的天啟帝獻上了自己的敬意。


    折中折中,縱觀天啟帝一生的為政,都是折中的,沒想到臨死前安排的天下大事,亦選擇了折中。


    或許,天啟帝自身能力並不強,他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通過折中的法子平衡著一切。


    國事如此,家事亦然。


    “父皇,父皇!”


    “太醫,快叫太醫!”


    眼看天啟帝就要嗝屁,永興帝情緒激動起來,高聲唿喊著。


    “別叫了,皇兄已油盡燈枯,大羅神仙難救。”


    楚王冷冷說道,將永興帝幻想打破,他轉過頭來怒視著楚王:“都是因為你!”


    說罷,永興帝猛地撲了過來,滿眼的怒火表明他此刻的憤怒,楚王將頭後仰淡淡盯著他的眼睛。


    “皇兄說的沒錯,你確實不適合做皇帝,太嫩了,太急躁了。”


    “如果想殺孤,盡可以調殿前司的兵來,大好人頭就在這裏,取不取?”


    永興帝噴著灼熱鼻息,眼神從最開始的暴怒轉變為艱難,最後變成了迷惘。


    “熾兒,別跟你叔父爭了,來陪陪為父吧……”


    陳平被嚇了一跳,剛想上前阻攔時就聽見天啟帝微弱的聲音響起,永興帝一把放過楚王,轉而湊到天啟帝跟前,緊緊攥住他的手,陪伴著走完最後一程。


    見狀,陳平往後退了兩步,避免打擾這對父子,楚王也是靜靜注視著這一切。


    直到天啟帝的唿吸越來越微弱,最終停滯。


    天啟十八年,太上皇崩。


    陳平其實對於天啟帝沒什麽感情。


    嗨,他一個做臣子的能跟皇帝有什麽感情,何況他當這個官也沒幾天。


    但不知怎的,瞧見天啟帝咽氣的那一瞬,陳平心底竟有股悲傷湧了出來,根本抑製不住的那種。


    因為,他發現比起床前這兩位,天啟帝可太靠譜了!


    天啟帝噶了,早該噶了一直從春闈挺到現在,陳平不得不佩服真是個漢子。


    因為如果不是用虎狼之藥一直吊命的話,可能天啟帝不會走得這麽痛苦,盡管對方沒有完成給他的承諾挺過今年,陳平也不打算追究了。


    跟一個死人較什麽勁?


    隻不過,陳平正唉聲歎氣時,忽然想起一個重要的事來。


    天啟帝你掛掉之前,沒留遺詔啊!


    雖說你已經把皇位傳給了永興帝,但大家夥認的都是你,你不留遺詔這是幾個意思?


    陳平額頭擠出一個川字,下意識地瞅了楚王一眼,就對上了楚王的視線。


    “陳大人,皇兄遺詔在你手中吧?”


    陳平:???


    楚王你這廝怎麽能冤枉好人呢?我哪裏見過太上皇的遺詔了?


    “下官並未見過甚麽遺詔。”


    陳平搖頭否認,開玩笑,就是真的有也不可能給你說,何況他也沒有。


    “嗬嗬,你莫不是在.....”


    楚王還想追問,卻被永興帝一把喝住,他豁然起身冷聲道:“父皇屍骨未寒,你在這裏討什麽遺詔?!”


    “說得好,若是無有遺詔孤便按照你陳大人與孤說的辦。”


    楚王接著說道:“皇兄既已賓天,後事自由孤來操辦,之後...”


    “父皇後事由你操辦?朕是父皇嫡子,哪有你插手的份!”


    眼看二人越吵越兇,陳平也不好幹涉,畢竟這是人皇家自己的事情,於是他果斷說了聲臣先告退,接著便噌噌退出了寢宮。


    出到外麵後,唿吸著新鮮空氣,陳平仿佛重獲新生。


    隻是睜眼時天空的顏色似乎都變得昏暗了一些,他悵然吐氣,為接下來的紛爭感到頭痛。


    “陳平,裏麵怎麽了?”


    一看到陳平出來,外麵候著的一眾老頭兒就朝陳平簇擁過來,為首的蘇丞禮更是急不可耐的問道。


    陳平抿了抿嘴唇,想要開口卻覺得難以分說,最終長歎一口氣道。


    “陛下,賓天了。”


    這句話一出,眾人旋即安靜下來,天啟帝病重在年初春闈時就發生過,現在賓天也在情理之中。


    隻不過,到底是執掌大譽十八年的皇帝,聽到天啟帝的死訊眾人一時間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陳平也是這樣,盡管日子依舊要過,但誰都知道,舊的時代已經過去,新的篇章將要開啟。


    隨著天啟帝駕崩而來的,將會是怎樣一場腥風血雨,誰也不知道。


    大譽的這場棋,棋子變了,棋手,也變了。


    .......


    “嗡——!”


    京城內外,巨大的號角聲響徹許久,直至所有人都聽到這聲音。


    天啟帝沉屙已久,這事京城不說人盡皆知也基本大差不離了,再加上今日永興帝迎楚王入京的罕見場麵,此刻聽到這長鳴的號角聲,京師百姓皆心頭一緊。


    當皇宮的宿衛綁上白色喪帶時,太上皇駕崩的消息就如瘟疫一般迅速傳開。


    不消多時,京師內外便響起哭聲,慢慢的哭聲匯聚,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蘇家小園。


    蘇依依聽著外麵的動靜,想到了什麽,雙手死死抓著手帕,待到梔兒一路小跑著送來消息,她的小臉瞬間一片煞白。


    “娘子,丁叔囑咐娘子這些日子不要出門,京師可能還要出事!”


    蘇依依默默點頭,咬著嘴唇想到了那個少年郎。


    “陳平他...他不會有事吧?”


    梔兒也犯了難,試探著答道:“應該不會,姑爺可是六元及第的文曲星呢,誰敢動他?”


    這番話讓蘇依依有了些許慰藉,她攥著的手帕鬆開了些,緊接著再度纏在蔥蔥玉指上。


    “梔兒你說,咱們大譽朝是不是要亡了?”


    “呀!娘子你說這個作甚?呸呸呸,咱大譽強著呢,怎麽會亡?”


    蘇依依憂心忡忡的喃喃道:“前唐不過兩百餘年,兩漢則是各自二百年左右即滅,我大譽立國已近二百年,這些年內憂外患...”


    梔兒在一旁聽得也跟著害怕起來,她跪下來抱著蘇依依的腿道:“娘子,梔兒求娘子別說了,大譽不會亡的,不會的。”


    蘇依依停了下來,收拾著心情深吸一口氣,衝梔兒笑道:“這些都是我自閑書裏看來的,本來沒細想過,到了現在卻覺得真有些巧合。”


    “隻不過,積善之家必有餘慶,老天要我遇見陳平,農家出身的六元及第,你說,這樣的人能扭轉命運嗎?”


    我能扭轉命運嗎?


    蹲在寢宮外圍的小房間裏,陳平想著這個問題。


    在他隔間是六部尚書並帶著內閣諸臣商量著事,他這個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小夥子,自然而然地被排除在外。


    啃了兩口宮裏常備的點心,陳平對自己的這個問題搖了搖頭。


    難,太難了。


    個人的力量在時代洪流滾滾的大勢麵前實在渺小,即使他在乾州的作坊已經鼓搗出了顆粒化火藥,火槍的研究和製造也已經步入正軌,並且還在去年就弄出了酒精。


    這些東西是不錯,能讓他大富大貴甚至是一路高升。


    然而可悲的是,他來的真不是時候,怎麽偏偏就在天啟帝嗝屁的這年考上了進士,入了朝,做了官,徹底地進了局。


    或許當初就該不那麽著急考,多打磨幾年積累力量會更好,甚至在去乾州的時候幹脆不迴京了,留在乾州開宗立派著書立傳,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陳平暢想著各種可能,最終迴到現實時,都化為了一聲歎息。


    媽的!淨想這些有的沒的,有功夫想那些不如想想怎麽應付眼下的局麵!


    “小皇帝恐怕靠不住,太莽撞根本沉不住氣,沒有他爹哪怕是三分的能力。”


    “指望小皇帝跟在他身邊的話,就一個字,死!”


    陳平犯愁了,不跟著小皇帝那跟誰?投靠楚王?


    別逗了!


    要不,直接掀桌子不跟楚王玩了,反正楚王帶的兵都在宮外,隻要行動迅速趕在楚王的兵馬反應過來之前幹掉楚王,一切不就解決了?


    天啟帝都噶了,現在是小皇帝當家,正好小皇帝年輕氣盛,這計劃他肯定同意!


    陳平越想越覺得這事兒有搞頭,正填充細節時一個人來到了他的身邊。


    “陳大人?”


    存稿全發了,讓想看的看個夠。


    弄了個群,能看到這裏的都是真愛,如果有興趣可以加一下。


    新書還是曆史,更爽一些,嚴謹一些,搞笑一些,已經16萬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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