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掛白七日,無鑼鼓法會,隻有滿門戴孝。


    華庭書院的老師紛紛登門,學子執素而來。


    鎮上百姓念及葉老先生過往功績,門庭前哭聲不絕。


    葉家未置白席,隻是接待了幾個親近之人,


    來人皆隻在靈堂上奉了一炷香,便悄然退去。


    半月後,葉家便徹底冷清下來。


    洪水過境的傷痛被時間緩緩抹去,永順縣正式邁入暑夏,又恢複了從前的模樣。


    重迴學院,陳平望著曾經與葉老一起走過的林間小道,隻覺恍如隔世。


    “走吧。”


    何青選於青石板路上停了片刻,眸中溢過追思,無奈道:“崇文兄他不來嗎?”


    陳平搖頭,“他們祖孫之間非我等可以同量,讓他再多休息休息吧。”


    何青選默然頷首,心中長歎。


    “倒是奇怪。”何青選換了個話題,望著走廊上三五成群的學生們。


    “今日學院倒是安靜得很,平日裏不是都有學生打鬧的嗎?”


    長廊另一側,隻見幾個學生正望著他倆竊竊私語。


    見兩人朝他們看過來,立刻移開目光,若無其事地散開。


    陳平也沒有多在意,“也許是天氣太熱的緣故吧。”


    暴雨之後暑氣蒸騰。


    授課的老師都是板著臉,眼神恍惚,有些心神不寧。


    不止學院,就連外麵的人都有些心浮氣躁。


    直至下了課,何青選有意尋人問個究竟。


    卻忽然發現,周圍的學子都似乎有意在疏遠躲避自己。


    他將此事告訴陳平,陳平略一沉思,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他雖細心但這段時日心力交瘁,沒有注意到身邊的變化。


    “咱們找個人問問。”


    事情確實有些奇怪。


    半月之前,書院的老師和學生才前往葉家送靈。


    縱然是人走茶涼,也不該短短半月就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兩人對視一眼,直接去尋老師李陽。


    白首之交故去,李陽也似被帶走了精氣神。


    此時正靠在窗前時,神情落寞。


    他的麵前還擺放著一方棋盤,棋盤之上仍滯留著未竟之局。


    見二人到來,他的目光越發複雜,“你們來了。”


    陳平詫異,“您知道我們會來?”


    他覺得李陽眉心似帶鬱氣,竟比那日前去拜送葉老靈柩時還要凝重。


    李陽卻是冷笑一聲,“你們若是不來,我反倒要去找你們。”


    “你們這半月都在陪同崇文,可知外麵有人中傷汝師!”


    “這群無恥之徒,他們竟然說!竟然說......”


    李陽平日很是和藹,極少露出如此憤慨之狀。


    兩人見狀,頓覺不安。


    陳平疾聲問道:“外麵人說什麽?”


    似是覺得難以啟齒,李陽沉喘一口氣,怫然摔袖,“你們自己出去打聽吧!”


    “可歎我那好友,半生清名,一心為公,何曾貪墨半兩?”


    “卻被烏糟小人如此中傷,不過是欺他如今已無力辯駁,如此行徑實在令人不齒!”


    李陽看似心情極差,說完後竟起身大步離開,不知去往何方。


    陳平隻聽到了“貪墨”二字,整顆心便猛地收緊,頓覺不妙。


    他來不及多想,拔腿就奔跑出書院。


    何青選聯想到這幾日家中下人勸阻自己出門的情形,也有種不好的預感。


    二人直接跑出書院大門,來到人煙阜盛之處。


    一聲低嘲便驀地劈進耳中!


    “要我說,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那葉文昌不是算學大家嗎?怎麽一個普普通通的泄洪渠,就能修成那副模樣?”


    陳平腳下一頓,軒眉冷豎,卻沒動彈。


    何青選慢了一步,剛好聽見下一句:“那堤壩十年沒修,錢都去哪兒了?就上次修路那事,嘖嘖,聽說縣衙裏可得了不少呢,反正我們老百姓是一個子都沒看見。”


    “我也是聽人說的,這錢都到了他們口袋裏了,不過天下烏鴉一般黑......能有幾個是清官呢?”


    酒客搖頭,對旁邊的漢子說:“人家當官的要沽名釣譽,有名的要家財萬貫,這不就一拍即合嘛!”


    酒客吃得醉醺醺,身著錦衣華服,不知是哪家的商人。


    何青選卻認得他,是捐款修路中的一員。


    “我就說那做文章的都清高,怎麽這個葉老先生卻偏偏熱衷於跟錢財打交道,原來還有這個原因啊。”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荒唐!


    可笑!


    他們竟是在說王縣令與葉老勾結貪墨。


    陳平聽得怒火中燒,俊秀的小臉上一片怒容,直接衝進去酒館。


    “永順縣先前連一條官道都未通達,有何可貪?”


    “我老師交友廣闊,便是在京城也能放手一搏,何須在此浪費時日。”


    “滿口荒唐言辭,你們可有證據!”


    兩人氣急敗壞地衝過去,那酒客立時清醒過來,被驚了一下。


    他像是認得這兩個孩子,立刻訕訕起來,“當什麽真,我們就是聽說而已。”


    謠言猛於虎,殺人利刃莫過於此!


    何青選當即寒聲,“你敢汙蔑我師,往後別想再接何家的生意。”


    那人當即一愣,沒再敢多待,含混兩聲就離開了。


    萬萬沒想到不過短短半月,竟有人如此詆毀葉老。


    陳平不放心,又跟何青選四處走了走。


    好在這謠言並無多少人相信,想來方才那酒客,或許是捐了銀子心裏不爽。


    “老師為人正直,這種謠言定會不攻自破。”


    何青選憤憤道。


    陳平皺起眉頭,心裏還是有疑問,“這謠言從何而起?”


    何青選冷冷道:“放心,我立刻讓家裏人查,就不信查不出來!”


    陳平提醒,“不管怎麽樣,咱們先別告訴崇文。”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出乎意料。


    何青選動用家族所有人脈,找了大半個月,卻還是沒有找到謠言的源頭。


    不僅如此,那謠言如迅雷之勢傳遍了整個青鬆鎮。


    這分明就是有人在散播謠言,故意針對葉老與王縣令。


    眼看葉崇文就要入學歸來。


    何青選心急如焚,陳平也無法保持鎮定了。


    這日,他們二人來到學院門口,想要截住葉崇文。


    孰料,一切都晚了。


    華庭學院門口。


    一個趾高氣昂的學生攔住已明顯瘦了一圈的葉崇文,冷冷說道。


    “我說錯什麽了?葉文昌勾結官府貪墨捐銀,出了事那就是自作自受!是報......”


    “哎呀!”


    轟的一聲。


    那學生飛出門外,重重摔在地上,痛得嗷嗷大叫。


    葉崇文楞了一下,轉頭就看見陳平麵如冰霜,跨過門檻。


    “你他娘的,再胡說八道一句試試?”


    怒火攻心,哪兒還管什麽讀書人的禮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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