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陳平那一對澄澈幹淨的眸子,王縣令沉思良久。


    既然局勢如此,為何又放不下架子呢?


    王縣令並非迂腐之人,反而是官員中較為開明的。


    半晌之後,他臉上浮現出一抹淺淺的微笑,衝著陳平點點頭,心中已經有了權宜之計。


    笑道:“既然是你對這件事情感興趣,那就由你來接待黃六爺吧。”


    不等陳平推脫,王縣令就已經把私印往案幾上一扣,下了命令,“趙都頭,即刻拿著本官的帖子,去邀請福鼎樓黃六爺,前來縣衙一敘!”


    既沒有直接緝拿,也沒有傳喚,而是用縣令的請帖去邀請黃六爺,可自己本人又暫時避而不見,這就是王縣令的妥協了。


    領悟了王縣令的意思,但陳平還是有些無奈。


    您倒是舒服了,可讓我這個七歲稚童去待客,這就有些過分了吧。


    隨即迴首向葉老投去求救的眼神,卻不想葉老也在輕輕頷首。


    “你去見他,還算合適。”


    “無論年紀大小,你都是我葉文昌的關門弟子,正兒八經的讀書人。”


    “我的弟子,代縣尊接待一個商賈,傳出去也不至於引起風言風語。”


    聽了葉老的分析,陳平總算是迴過味來了。


    的確,自己和葉老都並不歧視賈商,可這也隻能是個人的想法,左右不了多數人的觀念,身處官場,必然要注意人言可畏。


    若是王縣令和葉老這等地位的人,突然對著黃六爺一介商賈,來了個禮賢下士。


    估計外麵會流言四起。


    既然身處這個時代,還是要尊重一下這個時代的主流觀念比較好。


    木秀於林則風必摧之。


    而太過於特立獨行,終究被社會所排斥。


    ……


    福鼎樓。


    黃六爺再一次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裏衫的後背已經濕透大半,手中布巾也正被攥出水來。


    眼睛不時望向門外,正準備伺機而動。


    若有變故,不得一刻猶豫,必須盡快出逃。


    他自知自己做的事情,已經值得官府對他重點關照了。


    迴想起自己這兩天的魯莽,簡直就是在打王縣令的臉,還是啪啪作響的那種。


    若不是出於義憤和自身利益即將受損的擔憂,而且還有黃縣丞在上麵作保,說是無論出了什麽事,都有辦法幫他保全性命,遷走家財。


    黃六爺是萬萬不敢如此作死挑釁的!


    可就算是有著黃縣丞保證的退路,他還是感到驚懼交加。


    不怪黃六爺膽小,實際上作為一手打拚出偌大家業的富賈,他已經算是很有手段和膽魄的人了。


    不過他心裏更清楚,即便有天大的膽魄,通天的手眼,也不足成為和官府對峙的倚仗。


    民不與官鬥!


    這句話,可是古往今來不知多少血淚凝結成的忠告,他豈能不知。


    就在黃六爺如驚弓之鳥時,趙瑾已經帶著幾個公差衙役,突然出現在福鼎樓門前。


    吱呀一聲,輝煌的紅漆木門被從中間推開。


    黃六葉雙腿一軟,裏屋傳來一聲沉悶的噗通聲。


    “東主,您老怎麽了?”


    “快叫大夫!”


    趙瑾手捧著縣令的請帖,剛剛走進福鼎樓,就聽到幾個夥計的驚唿聲。


    走近一看,黃六爺正閉著眼睛,身子貼著牆壁,慢慢滑落到了地上。


    趙瑾掂了掂手裏的請帖,再看看貌似行將就木的黃六爺,略感惋惜。


    這就是福氣不夠哇,大好的喜事往您門上闖,沒成想竟被這喜事一頭撞暈了過去。


    一念至此,趙瑾隻能搖搖頭,衝著一個夥計說道:“既然你家東主身體抱恙,趙某也不好繼續打擾。”


    “等你家東主病好了,還請轉告一下,就說王縣令曾給他下了請帖。”


    說罷,趙瑾正欲轉身離去,地上突然響起一道微弱的聲音。


    “唿……唿唿……別走……別走!”


    “誰給誰的請帖,你先說清楚!”


    幸好趙瑾還算耳聰目明,這氣若遊絲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迴頭一看,本已經倒在地上的黃六爺,已經在夥計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正眼巴巴望著趙瑾,一副你莫要誆我的樣子。


    黃六爺可是一點兒都不相信,堂堂縣太爺會給自己下請帖。


    就算隻是黃縣丞這麽個與他沾親帶故的佐官,每年都從自己這裏拿走大把銀錢,依舊沒下過一次請帖和拜帖。


    一般有什麽事情,都是讓人傳秘函一封,或者派個親信家仆以做通傳,僅此而已。


    黃六爺也從未覺得有何不妥,所有人也都覺得正常,在士商有別的社會風氣之下,就應該如此。


    趙瑾閱人無數,自然知道黃六爺所思所想。


    也不廢話,直接將手中請帖雙手遞了過去。


    笑道:“黃六爺若是不相信,或是不想去,直接將這請帖扔了便是。”


    “哦,忘了告訴你,請帖上還蓋了王縣令的私印。”


    黃六爺臉皮狠狠抖了抖,猶豫著要不要伸手去接,仿佛這正是一個燙手山芋。


    可雙手卻不聽使喚,自動抬了起來。


    接到手裏,確實是官帖的分量和質感,再攤開請帖一看,小小的紅章分外耀眼,像是鍍著一層金光。


    正是這層金光,瞬間治好了黃六爺的所有病痛,驅散了他所有的不安,讓他重新容光煥發起來。


    趙瑾身為都頭,根本就不可能也絕對不敢冒用王縣令的私印。


    也就是說,這張請帖,的的確確是王縣令給自己的!


    雖然還不知道王縣令有著什麽謀劃,可黃六爺已沒有了先前的慌張。


    王縣令是科舉正途出身的文官,最恪守規矩,注重維護臉麵。


    畢竟這都與他的名望和威信息息相關。


    這種人,既然主動送來了請帖,就斷然不會使詐,更不會搞什麽先禮後兵。


    否則他身為讀書人的臉麵,積累多年的名聲,都會因之受損,反而得不償失。


    想明白了這些彎彎繞繞,黃六爺很快恢複了神色,先是整整衣冠,抖了抖寬袖,恭恭敬敬地雙手借過帖子。


    尋了個檀香木匣妥善放好後,笑著詢問道:“勞煩趙都頭和幾位公差了,諸位且在我福鼎樓吃碗茶水,咱們再去縣衙如何?”


    黃六爺恢複了狀態,腦筋馬上轉動起來。


    他還是不明白,王縣令為何此時會下帖子請自己過去。


    按理說,自己身為黃縣丞的堂弟,和王縣令之間的關係,頂多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相互生怨就算萬幸。


    若是自己這兩天的動靜被王縣令察覺,那也應該是上門鎖拿,怎麽都不該下貼請見才對。


    黃六爺一時想不明白,自然把主意打到了趙瑾身上,想要借著招待的功夫,探一探他的口風,弄明白個中緣由,也好在見到王縣令之前有所準備。


    趙瑾也不是涉世未身的毛頭小子,對黃六爺的心思也算門清。


    當下也不給黃六爺拖延的機會,直截了當地問了一句:“黃六爺,給句痛快話。”


    “你去,還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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