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淑妃笑看著繆鳳舞,眼神中卻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皇後趙元靈端坐於鳳位,雙手安安穩穩地搭在膝上,目光越過所有的人頭頂,看向繆鳳舞。


    繆鳳舞心想:這一迴我要是被她們得了手,以後人人都以為我是軟弱可欺的。


    於是她從康彤雲身後站了出來,麵對著藍淑妃施禮笑道:“淑妃娘娘肯賜宴請酒,嬪妾助個興也是應當的。舞蹈必有琴曲伴之,嬪妾一直聽人說,淑妃娘娘的琴藝乃後宮一絕,嬪妾厚著臉皮,請淑妃娘娘屆時給嬪妾伴個曲,娘娘不會介意吧?”


    藍淑妃見她就這樣拉上了自己,斂了笑意:“本宮是東道,那日必然要應酬招待眾位姐妹,不定忙成什麽樣子呢,繆美人既有心為大家助興,隨便從廣樂司找位琴師來伴個曲子便罷。”


    “哎!”皇後此時接過話來,狀似玩笑地對藍淑妃說道,“是你自己說要添個節目娛興,既然繆美人肯獻上一舞,你又如何不能展現一下你的琴藝呢?隨便拿廣樂司的琴師來糊弄我們,你這個東道可沒有多少誠意呢。”


    藍淑妃聽皇後這樣說,沒好氣地瞥了繆鳳舞一眼,含糊應道:“好說,端看本宮到時候能不能生出那等雅興來吧。”


    “謝淑妃娘娘賞臉。”繆鳳美響亮地謝過,轉身迴康彤雲的身後坐好。


    “眾姐妹也坐了好一陣子了,該到皇後娘娘去佛堂的時辰了吧,不如我們就散了吧。”康彤雲見藍淑妃臉色有些陰,眾人也一時靜默,便開口解圍。


    “散了吧散了吧,今兒太陽不錯,一會兒本宮也想出去走走呢。”皇後抬手一揮,殿下眾妃嬪便悉悉索索地站起身,陸續往外走去。


    “繆美人,聽說你的小篆寫得圓轉宛通,你留下來,幫本宮抄一份《法華經》吧。”趙元靈遠遠地指著繆鳳舞,對她說道。


    繆鳳舞正要往出走,聽到皇後的召喚,便迴轉身來:“是,嬪妾謹遵懿旨。”


    她這邊往皇後的身邊去,沒走幾步,正好與藍淑妃對麵碰上。她一垂首,閃到一邊。藍淑妃在她的耳邊輕輕地哼了一聲,一仰臉,走過去了。


    真到請安的妃嬪都離開了,殿下隻剩繆鳳舞一個人,皇後趙元靈衝她一招手:“你隨我來,我帶你見兩個人。”


    繆鳳舞本來以為真是要她謄抄經書,一聽這話,心下訝異。她才進宮幾日?準確一點兒說,這座皇宮裏的人,除了行曄,其餘人都不與她相熟。皇後與她,更是不會在人際關係上有什麽交集。


    心中疑惑,口中也不多問。趙元靈起身往後殿去,繆鳳舞便繞過鳳座,從側麵跟上了她。


    趙元靈身邊的掌事宮女叫珍珠,是趙元靈從家裏帶進宮來的人,自小用到大,與趙元靈心氣相通。她扶著趙元靈,一路掀簾開門,小心服侍,一直來到後殿的東配殿。


    開了門,皇後當先邁進門檻兒。繆鳳舞跟在後麵,剛剛將一隻腳跨過門檻兒,就聽裏麵有一個聲音輕輕地喚了一聲:“小姐……”


    這個聲音真是太熟悉了,可是這個聲音本不應該屬於這裏。繆鳳舞心中一震,抬頭看向屋內。果然見到小雲站在靠門不遠的地方,正激動得滿臉通紅,驚喜萬分地看著她。


    而在小雲的身前,竟是虹風舞館的老板娘,養了繆鳳舞七年的虹驪珠。


    “媽媽!小雲!”繆鳳舞見到這兩個人,心裏頓時熱乎乎的。在這個陌生的宮廷之中,突然見到與自己共同生活了七年時間的人,繆鳳舞心中能起的喜悅感,不亞於見到了自己的親人一般。


    虹驪珠扯了一把小雲,跪到地上:“奴婢叩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來得還挺快……”趙元靈邊說著,邊來到主位上坐下。


    虹驪珠帶著小雲轉了個身,麵對繆鳳舞再次叩首:“奴婢給繆美人請安。”


    繆鳳舞往前趕了幾步,上前去扶虹驪珠和小雲:“媽媽別這樣,小雲快起來。”


    趙元靈打量著繆鳳舞的神色,滿意地點了點頭:“都起來說話吧……說起來,繆美人離開虹風舞館不到一年,你們三人相見,竟是如此地歡喜,可見你們情意深厚呢。”


    “迴娘娘,鳳舞八歲便沒了親人,是虹媽媽將鳳舞養到這麽大,這份恩情,鳳舞一生難忘。”繆鳳舞這話是出自真心。雖然虹風舞館不是什麽光彩的地方,雖然虹驪珠養她不過是為了讓她賺銀子。可是她在虹風舞館的六年時間裏,虹驪珠給她吃好的穿好的,雖偶有責罵,卻幾乎沒有打過她。


    而她身後的小雲,為了她犯過的錯誤,不知道替她挨了多少的冤枉板子。


    眼前的這兩個人,於無親無故的繆鳳舞來說,既是恩人又是親人。


    小雲再見繆鳳舞,表情激動而雀躍,礙於在皇後麵前不能放肆,她咬著嘴唇壓抑著自己的興奮,目光閃閃地看著繆鳳舞。


    虹驪珠聽繆鳳舞剛剛那番話,心中感動。雖然她一直抱怨自己白養了繆鳳舞一迴,什麽好處也沒撈著。可是如今繆鳳舞算是宮裏的貴人了,竟也能念著她的養育之恩,這樣說來,她就不算白養了繆鳳舞。


    “本宮也是聽說繆美人自小長在虹風舞館,與虹老板情同母子。繆美人收服扶餘人有功,侍君勤謹,本宮早就想著賞你些什麽。今日見你們三人相見,如此歡喜,本宮也甚是欣慰。”趙元靈捏著茶盞的蓋子,緩緩地撇著那茶水上的浮沫,語氣溫厚寬和。


    “嬪妾謝皇後娘娘體恤。”話說到這份兒上,繆鳳舞就該謝恩了。


    “快別跪了,繆美人是個有情意的人,知恩圖報,本宮也樂得做一件好事。隻希望繆美人對待本宮,能有對待虹老板一半的心思,也算本宮沒有白疼你一迴。”趙元靈喝著茶,慢悠悠地說道。


    繆鳳舞這才從滿心的歡喜之中冷靜下來。趙婆婆以前怎麽說來著?與你好處的人,必是對你有所求的人。


    她沒有依趙元靈所說,站起身來,繼續跪在那裏,迴話道:“忠君侍上是嬪妾的本分,皇後體同君王,嬪妾既忠誠於皇上,當然也會忠誠於皇後。皇後體貼嬪妾之恩,嬪妾沒齒不能相忘。”


    趙元靈琢磨了一下她這番話,也沒拿準她這是在示忠?還是在敷衍她收攏的意思?此時也不好窮追猛打,便揮手道:“本宮也不要你記著什麽恩德,日後好好侍奉皇上,就算是報答本宮了……有日沒見,肯定有許多的體己話兒要說,珍珠,帶她們去隔壁說話兒吧。”


    繆鳳舞帶著虹驪珠和小雲謝了恩,告退出來,轉而進了右側的那間房。


    珍珠給她們開了門,就迴去侍候皇後了。三人一進了那屋門,小雲第一個先跳了起來,衝到繆鳳舞身邊抱住她的胳膊,一張臉歡喜地如春花綻放:“小姐!小雲總算又見到你了……”


    “小雲!”虹驪珠在身後喝了她一句,嚇得小雲身子一跳,便鬆了手。


    “媽媽,這裏沒有旁人,我也不是什麽貴人,不必如此拘緊。我見了你們,也是萬分高興的。”繆鳳舞一手拉著虹驪珠,一手拉著小雲,心中感慨,眼眶便熱了。


    虹驪珠拿著帕子給她擦了擦眼睛,自己也不由地吸了吸鼻子:“唉!宮裏的規矩多,咱出身不好,更須得謹言慎行,免得落人話柄……你在這宮裏,可有人欺負你嗎?”


    繆鳳舞扁了扁嘴,忍了眼淚,輕輕地搖了搖頭:“還好……眼下來看,皇上對我還算是恩深意重,其他人……本就不相熟,也談不上有多相好。”


    邊說著話,虹驪珠將繆鳳舞送到上座,她和小雲在下首坐好。


    “我也是昨兒接到國丈大人的信兒,要我今日進宮來見你。我琢磨著你與小雲雖為主仆,多年相處,情同姐妹,就將她也帶來了。”虹驪珠說明原由,緊接著歎一口氣,“國丈大人緣何找上我,大概我也能猜出個七八分。必是你在宮裏不肯依服於皇後,而皇後偏偏又看上了你的聰慧……”


    繆鳳舞已經想到了這一層,她對虹驪珠說道:“我雖然入內宮月餘,倒有一大半的時間窩在屋子裏養傷。真正對後宮有接觸,也不過是近幾日的事。時間短促,我尚且分不清這宮中形勢,輕易就靠向了誰,於我很是不利……”


    虹驪珠聽她這樣講,表情稍稍有些發急:“今兒媽媽我就賣一迴老臉麵,你就聽我一迴。這高牆之內,金瓦之下,雖然是女人的地盤,卻也牽涉到前朝政事,自然要複雜得多。可是你既無父兄在朝中為官,又無顯赫的家世可以依傍,你在這皇宮之中生存,最應該做的,便是攀附上一棵枝葉最茂的大樹。除了皇後,還有誰能給你這樣有力的支撐?”


    繆鳳舞看著虹驪珠沉吟片刻,開口道:“媽媽自然是為我打算的,我心中領情呢。我想問媽媽一句話,照我入宮這些日子所見所聞,皇後似乎有許多難心的事情。隻是我在宮中時日尚淺,仍不得要領,媽媽與國丈府上有些交情,與紫棠姐姐也是經常走動,可知道皇上對皇後……何以是如此不冷不熱的態度?”


    虹驪珠聽她問這個,偏了頭躊躇一下,然後迴她道:“我琢磨著,必是這皇宮之中年年進新人,而皇上與皇後夫妻日久,年少時的熱情便消磨盡了。皇後又是一個持重的人,比不得那些新人看著鮮亮討喜,所以皇上與皇後看起來就沒有那麽親密了……這是人之常情,等你在皇上身邊呆上三年五載,就能體會到這三年之痛、七年之癢的感覺了……”


    虹驪珠小心地觀察著繆鳳舞的神情,見她臉上淡淡的,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示,便釋然地笑了,繼續說道:“不過皇上與皇後總歸是夫妻,不管這後宮之中新人笑舊人哭,誰也尊貴不過皇後去。所以……你真是想多了,反而失了準頭。後宮女人成百上千,可誰還能大過皇後去呢?你這樣想著,不就簡單了?”


    繆鳳舞聽完了虹驪珠一番皇後尊貴論的言辭,展顏一笑:“我知道呢,媽媽放心,我不會讓媽媽出去後,交待不過去的……媽媽喝茶,館裏的姐妹都還好嗎?小雲怎麽好像瘦了?曲先生還好嗎?”


    繆鳳舞一連同個問題,便將這依誰靠誰的問題岔了過去。虹驪珠說了半天,也沒得到一個明確的答複,臉上不免訕訕的。


    小雲終於得了說話的機會,身子使勁地往繆鳳舞跟前傾了傾,聲音如雲雀唱歌一般歡快:“我這不是想念小姐,就瘦了嗎?嘿嘿……剛開始你從館裏莫名其妙就沒了,姐妹們都唏噓不已,說你是紅顏薄命。後來又聽說你被皇上親自從陳國救了迴來,一個一個都羨慕死你了!都說你必是仙姝下凡,否則怎麽會有這麽好的命……小雲看小姐,比在舞館的時候,不知道又要美上多少分呢……”


    小雲嘰嘰喳喳,虹驪珠卻皺了眉斥她一句:“還不快改口?小姐小姐的叫,成何體統?”


    小雲被訓得縮了脖子。繆鳳舞擺手道:“媽媽不要拘了她,她喚我小姐已經五六年了,哪能那麽容易改掉?曲先生呢?怎麽聽不到你們說起曲先生?”


    “他……”小雲看了虹驪珠一眼,低了頭。


    “那個琴呆子,你剛失蹤的時候,四處張羅著找你。後來見你風光轟動地被皇上救迴京城,帶進了皇宮,他便收拾了包袱,辭了我那裏的教習,早不知道雲遊到哪裏去了。”虹驪珠謹慎著外頭,小聲說道。


    繆鳳舞張了張嘴,卻隻吐出一口氣,沒有說出話來。


    那個傾其所學教導她琴藝棋藝的男子,那個如青竹一般高潔而淡雅的男子,那個活了二十幾歲依然不能入世的心性純淨的男子。


    他就像那天上的薄雲,耳邊的輕風。憂傷的時候,他會給你撫慰。歡樂的時候,他會被你忽略。


    如今他靜靜地飄走了,依然不留任何痕跡。可是繆鳳舞卻在此時念及他,心中湧起了一團薄淡的憂傷。


    “你也不必惋息,有緣自會再相見。”虹驪珠勸她一句,然後衝小雲抬一抬下巴。


    小雲領悟,趕緊將一直掛在肩上的包裹解下來,呈給了繆鳳舞。


    “這是什麽?”繆鳳舞接過包裹,感覺沉甸甸的,轉手放到桌子上,去解那係扣。


    “以前你在館裏戴用過的首飾,我挑了一些看得過眼的,給你捎來,宮裏雖有份例,可是光那幾樣戴來戴去,讓人瞧著寒酸……”


    繆鳳舞聽著她的話,手下已經解開了包袱,果然見裏麵是三個大號的首飾盒,打開一瞧,全是她以前戴用過的。那個時候虹驪珠曾經有話,這些東西不歸她,隻是給她用。如今再見這些東西,不免讓繆鳳舞感慨世事莫測。


    如同見了老朋友一般,繆鳳舞一樣一樣翻弄著。挪動第三個首飾盒的時候,她見到那下麵壓著一張桑皮紙。她抽出來展開一瞧,竟是一張銀票!五千兩!


    “媽媽,你這是何意?”繆鳳舞捏著那張銀票,看向虹驪珠。


    “媽媽雖然沒在宮裏生活過,但是也能想得出來,這宮裏上上下下,從主子到奴才,總需要些打點。其實哪裏都一樣,出手闊一些,自然就有人願意給你跑腿兒辦事。媽媽我辛苦了一輩子,還是有些積蓄的,這點兒心意你就收下吧。”虹驪珠站起身來,走到繆鳳舞身邊,將那張銀票塞迴首飾盒裏。然後她伸手入懷,掏出一個錦袋來,放到繆鳳舞的手心裏。


    繆鳳舞一低頭,就聞到一股馥雅勾魂的香氣,她驚訝地看虹驪珠:“這……媽媽竟然帶這個?”


    虹驪珠將那錦袋一並放進包袱裏,係好了,悄聲說道:“你別忘了自己的優勢是什麽,皇上也是男人,是男人就不喜歡黃臉婆。媽媽以前怎麽教你的?你要做一個宜靜宜動,亦莊亦冶的女人,才能勾住男人的心。這東西在宮裏怕是禁忌,別讓人瞧見了,說你狐媚惑主,收好了,沐浴的時候偷偷用一點兒。”


    “媽媽……你養我這麽大,我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到了也沒能報答你,竟然還要累你給我周全這些事。”繆鳳舞看著那鼓鼓囊囊的包裹,心中感激虹驪珠。


    “我現在也不想那個了,隻當我養了一個女兒吧,就怕你哪一天真的發達了,不敢認我這個媽媽。”虹驪珠雖然是帶了趙崧的囑托來的,不過她養了繆鳳舞這麽多年,心裏也是牽掛她,這一番相見,她也蠻高興。


    “我們不可以宮裏逗留太久,日後有機會,我再進宮來看你吧,該走了。”虹驪珠該說的說的,該給的也給了,便要起身告辭。


    小雲一聽說要走,戀戀不舍地看著繆鳳舞。繆鳳舞心中一動:“媽媽,我能把小雲留下來嗎?”


    “這……我倒不缺她一個丫頭,就怕宮裏不是這麽隨便進人的吧?”虹驪珠看看小雲,又看看她。


    繆鳳舞也舍不得小雲,她一咬唇:“我去求一求皇後娘娘。”(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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