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建軍隊?”石越一臉疑惑,半晌才恍然大悟似的笑道:“彭監州不要誤會,這三十艘戰船,其實是商船,本官不過是下令市舶司不僅僅要征收關稅,管理貿易,同時也要主動去貿易,蔡縣尉已經算過,一年快的話往南洋往返兩次,利潤可達百萬貫,慢的話往返一次,亦可得數十萬貫,有這些收入,茶鹽稅引之缺,便可補上,同時亦可順便招致夷商,說明本官獎勵貿易之意。”

    彭簡驚魂稍定,顫顫的問道:“那為何要建戰船貽人口實?”

    “彭監州有所不知,海上盜賊甚多,既是官府之船,就要有一定之武力加以威懾,因此這支船隊,還需亦軍亦商;且官船去往南洋諸國,就要揚我大宋之國威,示皇帝陛下威加四海之武功,若非戰船,不免為夷人所輕。”蔡京向彭簡揖了一禮,代石越答道。

    其實造成戰船,根本還是為了找個借口讓外貿商人們出錢,畢竟現在府庫根本沒有本錢去建大船,建三十艘大船,加上招集水手,平時供養,那筆開銷是相當驚人的,不讓商人們出點血,怎麽能盡快掙迴就要預支掉的三年鹽茶之稅?不過這些話,當著眾商人的麵,是說不出口的。

    “這,這,總是不妥,石學士,千萬要三思。”彭簡心裏是絕對無法安心的。

    石越笑道:“彭監州不必擔心,本官必會請旨。若有幹係,本官一人承擔,絕不連累彭監州就是了。”

    他口頭說得輕鬆,心裏卻也是惴惴不安,不知道皇帝和朝廷會怎麽樣處分這件事情。其實司馬夢求已經諫過這件事情了,當時石越倒是慷慨得很,迴道:“事有可懼者,有不可懼者,若事事皆懼,則一事無成。”而司馬夢求也實在想不出上哪兒找一筆錢來補上三年的鹽茶之稅,隻好勉強同意。就為此事,石越寫了幾封奏章信件,分別遞呈皇帝、王安石、馮京等決策人物,盼望能得到支持。

    而蔡京心裏,卻也充滿著緊張、興奮之情。他明明知道這件事情風險極大,弄個不好,他和石越一起就會被彈劾得永世不能翻身,卻依然順著石越的思路幫他想點子,因為他知道一旦成功,他必然成為石越的心腹,又為國家打開巨大的財政來源,循此之蔓,一路上爬,前途真不可限量!在他眼裏,那支船隊實在是一條從杭州錢塘尉通往汴京禁中政事堂的金光大道!

    17

    汴京城,大內。

    趙頊身著明黃的龍袍,坐在偏殿中小憩。

    剛剛在崇政殿親試武舉,一口氣點了文煥、薛奕、吳鎮卿、段子介等七人武進士及第,親授左侍禁,田烈武以下二十餘人武進士出身,依例都授右侍禁之職。這是趙頊登極以來第二次親試武舉,熙寧三年,他曾經親取康大同為武狀元,那時並無半點疑慮,但是今年的武舉,卻讓幾個主考官十分傷神,眾人意見不一,原來文煥、薛奕、吳鎮卿、段子介、田烈武五人,若論武藝弓馬,兵法陣圖,竟是相差無幾,根本分不出高下來,權樞密副都承旨張誠和龍圖閣直學士張燾,雖然異口同聲,說這五人都是良將之材,但對於誰高誰下,卻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而試文辭之時,田烈武文理稍拙,自然難以進士及第,其他四人,竟又是相差無幾,吳鎮卿本是文進士,段子介是白水潭的學生,文煥、薛奕是武學學生,四人的策論各有所長,讓主持文試的劉攽、黃屢等人又爭執不下。最後不得己,隻好把這四人並列一紙,請趙頊親自裁斷。

    這四人之間,本來就已經難斷高下,不料到了崇政殿殿試,王安石又為田烈武大報不平,說道:“武進士要文辭何為?能武藝、通兵法、曉陣圖足矣。田烈武是功臣之後,當賜武進士及第,以示朝廷獎勵死節之意。”

    此言一出,立時引來樞密院官員群起反對,張誠立即反駁:“丞相所言誠為至理,然不在武舉之前定下製度,考試之後再為此言,如何示天下以公正?”趙頊當然不可能知道張誠不惜得罪王安石,實是因為張家與文家世代交好,而他親自主持武試,自然心裏明白若論武藝,這些人中,倒是田烈武最高,這時若用王安石之策,那麽田烈武隻怕就不是“進士及第”,而是“進士及第第一名”了。他覺得張誠說得在理,最終還是沒有采納王安石的意見,隻不過為了照顧王安石的麵子,便把田烈武放在進士出身第一名,又親自下令,編入殿前司捧日軍;而以文煥為第一名進士及第。

    這麽著一天下來,年輕的皇帝身子已略覺疲憊了。他畢竟是個太平天子,整日價養尊處優,哪裏比得上馬背上的皇帝身體好?他父親宋英宗的身體就不太好,留給趙頊的朝廷,又有處理不完的國事,加上一直無子,不免又要格外努力,即位不過六年,年紀不過二十有四,身體卻比不得在藩邸之時了。

    但是隱患重重的國家社稷之托,是不能讓趙頊一直休息的。這偏殿裏亦分門別類,堆滿了奏折。蘇頌、孫固、劉攽三個知製誥恭敬的坐在下首,根據引黃整理著奏折,把中書的急務和一些認為皇帝會比較關心的,先遞到皇帝跟前,若皇帝要批答,則把意思說明,由知製誥執筆書寫,謂之“內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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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這是石越五天來的第三封奏章……”劉攽輕輕把一封黃綾封麵的奏章遞給皇帝,他知道這幾天趙頊讀石越的奏章讀得津津有味。從到杭州開始的第一封謝表起,石越遞上來的奏章,根本不就像是奏章,倒像是一篇篇遊記,他在奏章中曆敘出京開始沿途所見所聞,在杭州一切施政要略,心中構思,又有對官員的觀感,事無巨細,都寫在奏折中。又勝在文辭情理,頗能引人入勝,種種有趣滑稽之處,連孫固那樣正經的人讀了,也不禁要忍俊不禁,經常逗得皇帝哈哈大笑。

    劉攽很難理解石越這麽老成的人會在皇帝麵前如此自在灑脫,一般人寫奏折,都是“頓首”、“死罪”、“誠惶誠恐”,其中歌頌皇帝之聖明,表明自己之渺小的內容,充斥全篇,真正伴君如伴虎,生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皇帝。像石越這樣一篇奏章,洋洋灑灑數萬字,每次都是厚厚一本,幾乎是到了不厭其煩的地步,放在別人身上,是不敢想象的。而皇帝卻偏能看得開心,絲毫不以為意。對此劉攽隻能理解成“天授”,是他們君臣相得的緣份,換成他自己有朝一日出外,也決不敢東施效顰。

    “這個石越,真是膽大包大。”趙頊一邊看奏折,一邊笑罵,“等一會兒丞相過來必要說他。”

    劉攽、蘇頌、孫固都停止了手中的工作,望著皇帝,一麵好奇石越又在奏章中寫了什麽。前天的奏章說預支三年鹽茶之稅,拍賣鹽場,種種出人意料之舉,皇帝和王安石都已經同意,批複的公文都到了路上,今天所說,不知又是什麽驚世駭俗之事。

    趙頊笑著把奏章遞給劉攽,道:“劉卿,你們自己看吧。真是恃寵而驕,竟然要造戰船,還說不用花朝廷一文錢,每歲可多收數十萬貫。讓朕準他試行,若是成功,將來廣州、泉州也可以造船隊出海。”

    劉攽接過奏章,細細讀完,又遞給孫固,一麵笑著對趙頊說道:“陛下,石越現在倒不象個儒臣,倒像個商人了。”因為王安石執政,劉攽雖然對石越牧守一方,不講文治教化,卻專門追逐利益心裏有點不以為然,卻也不便明說言利不好。

    孫固看完之後,卻沒有那麽客氣,道:“前次石越還是勸農桑,循的是聖人之道,這次卻是本末倒置了。他大談通商之利,通商有何利可言?隻會敗壞風俗道德,何況私造戰船,實在大膽,臣以為應當嚴加訓斥。”

    蘇頌不動聲色的看完,把奏章遞還皇帝,這才從容說道:“孫公此言差矣。孰為義,孰為利,石越在《論語正義》中說得清楚,臣以為是深得孔孟之要義。為國逐利,是大義,為民逐利,是大仁。通商海外,如石越奏折中所說,以中國泥土燒製之陶器,綿花織成之棉布等無窮無盡之物,換得海外之特產、金、銀、銅錢,甚至糧食,豈不遠勝於加賦於百姓?何況船隊又不花朝廷一文錢,以兵養兵,若其成功,朝廷坐享其利,若其不成,於國家無絲毫損害。這等事情,何樂而不為?”

    劉攽想了一迴,也點頭說道:“蘇頌所說也頗為有理。若能以兵養兵,建成水師,他日國家若有意於燕雲,進可聯絡高麗,夾擊契丹,退可巡逡於遼東沿海,使遼人首尾受敵,此亦一利。不過朝廷自有祖訓,船隊既有水師之實,石越所薦蔡京固然可用,前日裏預支鹽茶之策,石越也說是他所出,想來是個人才。但是為防微杜漸,朝廷需派一使臣持節節製。”

    趙頊笑道:“這個蔡京,的確是個人才,不知道是哪裏人,家世如何?”

    “據說是蔡襄族人,熙寧三年與其弟蔡卞同中進士,當時傳為佳話,不過那一科人才輩出,似唐棣、李敦敏、陳元鳳輩都是一時俊彥。蔡卞現在工部,協助軍器監改革諸事。蔡京的升遷倒是比較遲滯的,一直是做錢塘尉。”劉攽隨口答道,身為皇帝身邊的機要秘書,對於種種事情,必須要廣博多聞。

    “原來是蔡卞的兄長,那麽就依石越所奏,讓蔡京提舉市舶司。隻是船隊之事,須得先問問丞相、樞使的意見,便是可行,節製的使臣,也需使一得力之人才行。”趙頊臉帶微笑,目光忍不住又投向石越那本厚厚的奏章,“李向安,去傳王丞相,吳樞使。”

    “遵旨——”侍立在一旁的李向安柔聲應道,麵朝皇帝,緩緩退出殿中,不料剛到門口,未及轉身,竟是撞在一人身上。他定晴一看,赫然竟是丞相王安石和樞密使吳充,二人聯袂而來,正欲通傳,王安石性急,走快了兩步,結果被退出來的李向安一屁股撞上。唬得李向安連忙跪倒,口稱:“死罪!”

    不料王安石竟是依然滿臉春風,毫不介意,隻是整整衣冠,就和吳充一起拜倒,大聲說道:“臣王安石、吳充求見。”再看吳充,也是掩飾不住的喜色。

    “傳。”

    王安石、吳充皆身著紫色官袍,喜氣洋洋的大步入室,一齊拜倒,高聲賀道:“臣王安石、吳充拜見吾皇萬歲!吾皇大喜!”

    趙頊與劉攽三人見到這個形情,心中都不由一動。趙頊強抑住衝動,問道:“丞相、樞使,有何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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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啟奏陛下,岷州首領摩琳沁以其城降,疊、洮二州諸羌盡皆俯首,王韶部行軍五十四日,涉地千八百裏,平定五州,斬首數千級,獲牛、羊、馬以萬計!瞎木征主力盡皆擊潰,滅亡已是遲早之事!”王安石激動地報告著西北傳來的大喜訊!

    劉攽、蘇頌、孫固乍聞此訊,也忍不住喜形於色,王韶軍失去音訊非止一日,有謠傳說已經全軍盡沒,汴京君臣,為了此事,五內懼憂,非止一日,這時猛然聽到大捷的喜訊,如何能夠不高興?

    “報捷文書何在?”趙頊握緊了拳頭,聲音都有些輕顫起來。

    王安石從袖中取出一本紅綾奏折,雙手遞上。

    趙頊打開奏章,“……臣已複河州,不意降羌複叛,瞎木征趁機占據河州,臣遂引兵攻訶諾木藏城,托陛下洪福,一戰而破。遂穿露骨山,南入洮州境,道路狹隘,軍士釋馬徒行,遂失音訊,瞎木征以其黨守河州,自率軍尾隨臣軍,軍士苦戰數日,複平河州。再攻宕州,撥之,洮州路遂通……”其後正是蓋著王韶將印!

    “好,好個王韶,果然未曾辜負朕望!”趙頊連連讚道。

    “此皆是陛下英明,祖宗庇佑,至有此勝!”王安石率諸臣賀道。

    趙頊喜動顏色,笑道:“這也是前線將士奮戰之功,才有此本朝數十年未有之大捷。朕意,進王韶左諫議大夫、端明殿學士,以賞其功!”

    18

    座落在董太師巷的丞相府車水馬龍、冠蓋如雲,從丞相府往北走約五百步,就是呂惠卿的府邸,相形之下,卻要冷清許多。

    呂惠卿一大早起來,抬頭看了看天,感覺陰得很,一陣陣的風吹得街上的樹葉嘩嘩響,這樣的天氣有幾天了,但是雨卻是一丁點也不曾下過。呂惠卿身兼司農寺,自然是知道如今黃河以北諸道,到如今一直沒有下過雨,石越的預言,不知怎麽的,不時會在呂惠卿耳邊響起,讓他難以安心。最近不順心的事情特別多,王雱派人刺探自己私產的事情,現在還沒有結論,而他在朝堂上,已經幾次阻擾自己的建議,看來空穴來風,必有其因。如今王韶大捷,除了前線的將士之外,爭功爭得最厲害的,倒是朝中的文官。王安石不去說他,呂惠卿自知拗相公聖眷尚在,皇帝說他有立策之功,他也不敢去比,可是王雱又是什麽東西?呂惠卿想起這幾天的議論,冷笑一聲道:“黃毛小子,居然擬授龍圖閣直學士!還假惺惺的拒絕——”

    他脫口而出,立時自覺失言,左右一看,所幸無人,不由自失地一笑,大聲喝道:“備車。”

    “學士!”背後猛地傳來小廝的聲音,嚇了呂惠卿一跳,他迴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家人呂華,呂惠卿眼中刀子般的冰冷一閃而過,臉上堆起溫和的笑容,和謁地問道:“你來多久了?怎麽沒聲沒息的站在這裏?”

    呂華打了個躬,迴道:“小人剛來,聽到學士喊備車,不過小的進來,卻是通報學士,兵器研究院陳知事在前廳求見,一同來的還有一個叫鄧綰的官人。”

    “鄧綰?”呂惠卿一怔,一麵向客廳走去一麵尋思,“他來做什麽?”

    來到前廳,見陳元鳳和鄧綰正在那裏正襟危坐,他哈哈笑了幾聲,大步過去,笑道:“是哪陣風吹來了鄧文約?”

    鄧綰不意呂惠卿如此親切,連忙起身行禮,口稱:“慚愧。”

    陳元鳳待他二人寒喧過了,輕咳一聲,說道:“恩師,你可知道王元澤授龍圖閣直學士的事情?”

    呂惠卿目光流動,看了鄧綰一眼,笑道:“我當然知道,元澤已經推辭了,元澤身為丞相之子,倒是頗知謙退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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