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於是一口應承下來,又是正兒八經地讓桑梓兒拜了韓家的家廟祖宗,又是宴請大名府的大小官員,沒兩天整個大名府都知道韓琦收了一個義女。桑梓兒就這麽變成了韓梓兒。這個時候,汴京城裏還沒有開始殿試。

    但韓琦也很明白這件事情辦得不漂亮,是有可能弄巧成拙,惹惱皇帝的。因為韓梓兒就是桑梓兒這件事情,瞞一時半會兒不成問題,但時間一長,自然有人知道。到時候皇帝以為他和石越瞞天過海的欺君,這樣的政治風險,韓琦亦不願承擔。所以他一邊張羅,一邊寫了請安的折子,分別遞給太皇太後、皇太後和皇帝,說他在京師之時,曾經認識桑俞楚,覺得他這個人急公好義,頗為欣賞,本來打算把他的女兒收為義女,但是因為種種原因,當時便耽誤下來了。現在桑俞楚因為自己的門戶配不上石越,連累到女兒的婚事,便想起當日之事。因此把女兒送到大名府,希望自己能夠替她作主。他因為的確曾經有過承諾,所以也不能拒絕,故而隻有厚著老臉請兩宮太後和皇帝做主賜婚,了結這樁婚事。他裝做對清河郡主與王昉的事情毫不知情,對此一字不提,隻強調桑俞楚是因為門不當戶不對才來求他,而他也認為應當撮合有情人。

    以韓琦的身份,就算皇帝本來想嫁公主,也要考慮一下。趙頊一看到這個表章,就知道自己絕沒有理由反對,何況自己不答應,兩宮太後也一定會給自己壓力,便馬上派了李向安去追曾布……

    3

    大宋朝第一鑽石王老五、翰林學士石越的婚事,終於以這樣的方法遂了當事人的心願。趙頊見到石越後,把他笑罵一頓,也並沒有太放在心上。但是石越、韓琦都是品官之家,石越與韓梓兒的婚禮,便自有一番講究,龜筮之後,皇帝親擇佳期,就選中五月初一,下旨賜婚。所以諸如“納采、問名、納吉、納成、請期”諸般禮數,倒也簡化了。但饒是如此,也是相當的繁瑣,韓琦做為女方的父親,就有特旨迴京,為的不過是站在台階上,穿好吉服,對韓梓兒說一句:“往之汝家,以順為正,無忘肅恭。”

    石越也不記得走了多少道程序,才用花轎把韓梓兒迎迴石府,拜堂成親。此時石府已是賓客盈門,蘇轍、程顥做媒人,自當上座,這已不消多說,宗室外戚,除英宗的兄弟們隻派了使者之外,至昌王趙顥、樂安郡王趙頵以下;朝中大臣,自王安石、馮京、王珪以下,無不親臨到賀,唐甘南早已從杭州趕來,幫忙打點一切,便是唐棣之父唐甘楚,早知消息,也從蜀中兼程趕來,專門道賀。此外白水潭學院的學生,或三三兩兩,略致薄儀,或者數十百同窗,共辦賀禮,這場婚禮,堪稱轟動汴京,開封府的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以石越之受寵,韓琦之望重,天下勢利之徒,有誰不想攀結?因此雖然石越本意不想鋪張太過,但直到吉禮已成,迎賓使還在門口高聲唱名。石越穿紅戴花,笑容滿麵,周旋於賓客之中,他雖然平素裏不太喜歡這種交際應酬的場麵,但人逢喜事,又另當別論。

    就在一片喧囂喜慶之中,忽然聽到迎賓使高聲唱道:“柔……”,接下來便沒有聲音了。眾人正在奇怪,忽聽到有個稚嫩的女聲高聲說道:“你到底念不念完?你若不念我自己進去了啊!”

    石越聽到這個聲音,頭立時就大了……

    趙顥和趙頵嘴邊,露出古怪的笑容;王雱、晏幾道這些知道底細的,無不幸災樂禍地望著石越。大家都知道來者必是柔嘉縣主!果然,可憐的迎賓使結結巴巴的喊道:“柔、柔嘉縣主駕到……”

    石越哪裏敢得罪這個小姑奶奶,連忙快步迎出,見柔嘉背著雙手,一步三搖,左顧右盼地走過來,心裏也不由好笑,嘴上還得說道:“柔嘉縣主駕到,有失遠迎,得罪得罪……”

    柔嘉見石越迎了出來,也裝模作樣地抱抱拳,努努嘴說道:“石學士,恭喜你和韓家小娘子夫妻恩愛,百年好合。我今日來,隻為看看新娘子的模樣,你不會反對吧?”原來柔嘉心裏氣不過石越為何不娶清河,也不娶王昉,偏要娶個什麽桑梓兒,她小孩心性,便以為定是桑梓兒貌若天仙,否則為何如此美貌的郡主不娶,如此聰敏的丞相千金不要,好奇心起,便想來看看桑梓兒長得什麽樣,到底怎麽個好法?於是找了個借口溜出府,跑這兒看新娘子來了。

    但這等事情,石越如何可以答應?結婚這一天,新娘子豈是可以隨便看的?但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去和她計較,未免又有點說不過去。石越陪著笑說道:“那自是沒有問題,待下官給縣主安排雅室,晚上行禮之時,便讓賤內給縣主請安。”他說的“行禮”,是指揭蓋頭一事。

    柔嘉心思一轉,笑道:“新郎倌,你這明明是哄我。”

    石越笑道:“豈敢,縣主言重了。”二人一邊說著話,一邊進了禮堂。

    “既不是哄我,那為何要等到晚上?我又如何能待到晚上才迴去?”

    “這……既然縣主不能久留,那麽改日石某必和賤內一同去鄴國公府拜訪,到時候賤內一定很高興認識縣主的。”石越口裏說得客氣,心裏卻是實在巴望著她能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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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又何必如此小氣?我不過是看她一眼,有何要緊?”柔嘉卻老大不願意。

    這時候眾人已經知道柔嘉此來是為何事了,滿座的王公大臣,官職低微者,自然不敢開口,而位高權重者,有些存心想看石越的笑話,有些卻是顧忌到柔嘉的性子,若被小孩子沒大沒小的搶白幾句,自己以後難免傳為官場笑柄——所謂“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既然是石越結婚,就讓石越操心好了。

    石越此時哭笑不得。他自是不能讓梓兒受這種難堪,結婚的紅蓋頭,不是由丈夫來揭,卻由一個不相幹的女孩來揭?日後定當傳為笑柄。到了這份上,他也沒有辦法,隻得沉了臉道:“縣主,這恐怕於禮不合,恕下官難以從命。”

    柔嘉本無惡意,隻是心中不服氣。石越有點作色,她卻是毫不放在意上,反問道:“何必這般小氣?新娘子有甚看不得的嗎?我今日偏要看一看,最多你讓官家把我關幾天。”

    昌王和樂安郡王相顧苦笑,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這兩人和石越關係雖然都算不錯,但畢竟親王與大臣,不得擅交,反倒還不如與桑充國、晏幾道情誼深厚。二人輕易也不願意得罪這個堂妹——若惹惱了她,誰敢保證她以後不會把自己的王府搞得雞犬不寧呢?

    石越見柔嘉這般胡攪蠻纏,一時也束手無策,新娘子自然不能讓她見,但也不能對她用強,講道理又說不通,難道眼睜睜望著她把自己的喜事攪了?真是左右為難。那在場與石越關係交好之人,亦不免替他著急,卻一個個苦無良策。潘照臨正在一籌莫展之際,忽然看見田烈武從旁邊經過,不由大喜,一把拉住,在田烈武耳邊嘀咕幾句。田烈武的身份既低,又是個武人,自不足以在這裏相陪貴賓,不過是幫著石府打理一下雜事,偶然從此經過,對這禮堂中間的事情,並不知情。潘照臨故意不說柔嘉身份,隻說有個小女孩不懂世故,想要強揭蓋頭,石越不好和她計較,讓他出去解圍。

    田烈武向來感激石越對自己的賞識,此時未遑多想,便挺身而出,走到柔嘉麵前,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如何這般不懂規矩?由來新娘子的蓋頭,都是由新郎倌揭的,要看新娘子,不在此時。”

    柔嘉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抬頭一看,卻見一個濃眉大眼的家夥在和自己說話,語氣還頗為不遜,當下叉著腰喝道:“你是何人?怎敢和我這般說話?”

    田烈武見這個小女孩這般刁橫,不由有點生氣,卻又不便太兇,便彎腰道:“想看新娘子,日後你嫁人時照鏡子就行了,別在這裏搗亂。來,跟大叔走,大叔給你買點心吃。”說到後麵,已是哄人的語氣。眾人聽到此人居然自稱柔嘉的大叔,便連石越都忍俊不禁。

    柔嘉鼻子都氣歪了,厲聲喝道:“我是柔嘉縣主,你是哪來的野人,敢這般無禮!”

    “什麽縣主鄉主的?”田烈武一時不及多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挾起柔嘉,就往外走去。柔嘉何曾見過這般大膽之人,一麵拚命掙紮,一口狠狠地咬在田烈武手臂上,痛得田烈武幾乎叫出聲來。

    就這麽一折騰,便聽到大門那裏高唱:“蜀國公主、駙馬都尉王公諱詵親臨到賀……”

    石越頓時鬆了口氣,忙向田烈武說道:“快放下縣主。”救兵終於來了,那個溫柔賢淑的蜀國公主是少數幾個能管住柔嘉的人。

    ……

    4

    把所有的賓客全部送走之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兩隻大紅燭映在貼滿一對對紅色鯉魚的窗紙上,一躍一躍的燭光讓洞房裏充滿了暖意。服侍的丫頭婆子全部識趣地退出,整個房間隻留下一對新人。

    石越望著低垂臻首,一臉嬌羞的梓兒,雪白的肌膚上,分不清哪裏是燭光的映耀,哪裏是羞紅,此情此景,便是毫無感情的人,也會怦然心動。梓兒心願得償,能夠嫁給自己喜歡的郎君,自是滿心歡喜,雖然不敢明言,卻是明明寫在臉上了。此時她又是緊張又是歡喜,一雙小手不停地搓弄著紅色的衣襟,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二人默默對視,沉浸在這種無聲的喜悅之中,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曲悠揚婉轉的琴聲。兩人靜心聽著這首曲子,隻覺曲中有祝福,有歡喜,有哀怨,有難過,有自憐,似乎彈琴之人一麵哀怨的自憐身世,一麵在向人表達著祝福之意,聽了之後,讓人頓生悵然……

    梓兒低聲說道:“石大哥,這個彈琴的人很可憐。”

    石越輕輕握住她的小手,默默點頭。他自然知道是誰在彈琴,那琴中的哀傷讓他忍不住一陣心疼,把一個視為知交好友的女孩兒傷得如此之深,絕非他所願意。

    “是她喜歡的人拋棄了她嗎?她又在祝福誰呢?”梓兒也是頗通音律的。

    石越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答非所問地說道:“我一輩子都會好好保護你的。”似乎是對自己說,似乎又是對梓兒的承諾,聲音溫柔而又堅定。

    沉浸在幸福當中的韓梓兒,嬌嫩的臉上,更加紅潤。

    石學士巷的一座酒樓之上,穿著蛾黃色絲衣的楚雲兒輕撫著手中的瑤琴。站在旁邊的一個丫環輕輕把一件披風搭在她肩上,低聲勸道:“姑娘,我們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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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雲兒整個人已消瘦了一圈,她輕輕搖了搖頭,一滴晶瑩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滴在衣帶上,纖手一抖,一根琴弦斷了。

    楚雲兒輕輕拈起琴弦,幽幽歎了一口氣,對丫環說道:“我們走吧……”

    她今夜來此,不過是用琴聲祝福石越終於娶了一個好女孩兒,因為以她的身份,甚至不能登堂拜賀!

    再也無心奉承別的男人的楚雲兒,自己向碧月軒的媽媽贖了身,帶著兩個丫環,抱著一把瑤琴,一把琵琶,次日一大早,便租了一隻船,飄然東去,在杭州買了一座小莊園,打算在江南故鄉,渡過餘生。

    5

    大內翠芳亭。

    石越夫婦成婚之後,進宮謝恩。韓梓兒說話進退,很討曹太後、高太後和向皇後的開心,被破例留在那邊陪這三個號稱“母儀天下”的女人說話。石越卻被皇帝叫到了翠芳亭閑聊。

    君臣談笑一迴,趙頊站起身來,指著亭北三棵合抱大的鴨腳子樹,說道:“石卿,你看這三棵大樹,每歲可以摘的果子有數斛之多,可是那個地方卻十分陰翳,沒可以臨玩的所在。而在太清樓之東,同樣有一株鴨腳子樹,卻是地方顯闊,非常適合賞玩,然而卻不曾結過一個果子。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總是不能盡如人意呀!”

    石越聽神宗沒頭沒腦的說了這番話,心裏不由十分奇怪,隻好笑道:“世上之事,總難兩全。”

    趙頊歎了口氣,說道:“正是如此,就如石卿你,若論才治幹具,無一不是宰相之材,卻偏偏年紀太輕,資曆太淺,終是難以服眾。”一邊說一邊從袖子拿出一本彈章,遞給石越。

    石越連忙接過來,翻開細讀。隻見上麵寫著:

    臣禦史確稽首言:近聞內議翰林學士石越將受參知政事職。事不下於宰輔,內製已成,外以宣言曰:“內上意”也。臣聞成周選士,先以論辨,然後使任,舉察良久,方得除職,循範規矩,是予民擇賢。及春秋公室衰微,卿門遴擇由己,時士隻知有其主而不知有其國,謀事但為其邑而不為眾庶,移國事家,敗矣。自秦漢以降,重簡材任人,四百石以上,莫不委議朝堂,論辯公卿。爰乎魏晉而今,銓選舉於吏部,悉任酌之宰執,刀筆量才,簿書察行,早有故事。今陛下授意隨侍,有此舉動,無異端廢綱紀,置有司法紀何從秉直哉!臣惶恐,伏請依例行事。

    夫石越者,先所授逮乎館職,原以不妥。是故國朝自淳化以來,未嚐不試而授此者,況乎石越本非科道榮身,其經藝見識,博鄙未知;文學考究,精疏待定。而飽學舉子,翹首引頸,斟選一再,既而授職,例知雜事,幾經課考,方得轉升,石越憑幸入館,已屬覬逾,俄而又擢,非之經術之顯,非之義理之彰,且無功創之勞,何以從任,而越安敢任此,愧無自知,必是沽名慕流充名士之徒爾。故詔達閣院,下議紛紛。今陛下又欲私予權職,更廢典製,臣惶恐慎言,陛下三思!

    臣聞薦越者,參知政事馮京也,表有“性行端醇,通詩賦,曉音律,似唐季,五代之風存”語。察其詩文之說,則館閣偶言一二;觀其音律之學,則閻閭時有流傳。然道學性理之屬,未見論及,醇正與否,尚待斟考。陛下恩幸其人,欲之大用,付之政事堂以常備,臣竊以為憂!是石越者,未勞之部寺,持之州縣也,忽而蒞揆,何所詳能。若之選備,亦當先使州縣,煩之以務,以觀其能;監之以利,以察其廉。如是數年,政績之有,方評議中央,可囑社稷否。此方行例,至是精審人才,甄敘良士,隆重社稷也。臣伏請陛下明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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