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眼前這個十四歲的少年臉上,櫻寧看不到那晚的純淨、快樂和依賴,那雙明明是與夜幕下無異的漆黑眼眸,此刻卻隱匿著冷厲的冰刀,完全與當日那個因思念母親而傷心哭泣的少年判若兩人!


    櫻寧心裏忍不住一緊,屈膝行了個禮,輕聲道:“櫻寧見過小侯爺。”


    大概是生性如此,盡管心裏忐忑不安,她的聲音依然保持著平靜無波,彷佛此時此刻才是兩人的第一次碰麵。


    這使少年更冷地瞪著她,刀子一樣的目光將她從頭至腳掃過,最後停留在那右臉上的胎記,良久,才恨恨地從牙關裏蹦出兩個字:“是你!”


    繡菊由於太過驚訝小主子大清早的怪異,並沒有發現兩人間的波濤暗湧,還二丈金剛摸不著頭腦地拿著抹布擦地板上的水。


    櫻寧不卑不亢地立在那裏,身體略為僵硬。


    緩緩迴靠到舒適長枕上的少年沒有再開口,一雙冒火的眸子卻死死地瞪著她。


    華麗緞被下的雙拳握得死緊……隻有這雙手的主人才知道,自己的心頭,有多恨!


    她、欺、騙、了、他!


    僵持了一會,櫻寧覺得自己好像有必要向這位小侯爺解釋一下,正欲開口,怱聞外頭一陣腳步紛亂,一群人如流水般頃刻之間湧進了屋子。


    她立即收迴了解釋的念頭,向後退了退,低調地站在了幕簾邊,佯裝沒察覺到少年冰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從少年的角度看過去,少女那微仰的尖尖下巴、修長的雪白玉頸,勾勒出一抹優雅且孤傲的弧度,彷佛有一股不自覺的藐視意味,看在眼中,自然越發惱羞成怒。


    她騙了他!拿他當傻子一樣耍,竟然還瞧不起他?


    真是豈有此理!


    少年此時氣得隻差用眼睛在櫻寧身上剜出兩個洞來,後者卻全然不知,隻坐壁上觀,不動聲色地打量起剛進屋的那幾個人來。


    最先進來的是個年近四旬、穿著朱紅綢緞長袍的胖男人;接著是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到哪裏都能灑下一片脂粉味兒的妖嬈少婦;這兩人身後還跟著神情小心的白胡子管家、“望塵軒”的執事王嬤嬤,以及額頭冒著細汗的郝管事;再往後,就是滿臉緊張不安的荷香和平安。


    那肥胖男人麵大如盤、滿臉橫肉,體型大概有郝管事三個大,第一個衝進來的是他,口裏大唿小叫地喊著“小侯爺”的也是他。


    可笑的卻是,第一眼不是看向床上的少年,而是色眯眯、直勾勾地盯著櫻寧瞧,但轉眼在看到那張粉臉上大煞風景的胎記後,心下就暗自生起郝管事的氣來。


    實在想不明白,那一板一眼、謹慎小心的郝管事,怎麽有這本事能找來一個,頭一眼能令人眼睛一亮、第二眼就能教人生厭的醜丫頭來呢?


    妖嬈少婦倒是掩飾不住的滿臉高興,一雙媚眼兒有些輕蔑、又有點自我感覺良好地掃了眼站在幕簾前的少女。


    漂亮的東西人人都喜歡,這話沒錯兒,可漂亮的、卻有缺憾的東西就還不如那平凡的呢!何況是跟聲色俱佳的自己比?


    這一想越發覺得有優越感,女人扭著細如水蛇的腰肢來到床畔,滿臉關切地伸出尖尖玉指,就要去摸少年的額頭,“啊唷,小侯爺這是怎麽了,病了嗎?發不發熱?還是心裏不舒服了?快跟豔姨娘說說……”


    少年正眼也沒瞧她,隻將頭一偏,躲開她的手,厭惡地冷說了聲:“滾開!”


    那豔姨娘討了個沒趣,臉色不由一僵,下一秒又訕訕地笑道:“瞧這孩子,不僅長得像侯爺,連這脾氣倒也是差不多呢!”


    眾人心裏一陣好笑,老侯爺生得五大三粗,小侯爺卻是相貌俊秀,明明是隨了自己的娘親;再說,老侯爺是個直腸子,小侯爺心眼兒卻比世人都多,這豔姨娘可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豔姨娘請坐吧,這麽早早地就過來了,還沒用早膳吧?荷香,你怎麽還愣著?還快給豔姨娘和舅老爺倒兩杯茶來。”


    荷香應了聲,趕緊去倒茶。


    櫻寧見那王嬤嬤一反昨日見自己時的傲慢刻薄,對這位豔姨娘十分的殷勤,又是布置座椅、又是親自奉茶,不禁暗想,這豔姨娘大概是雲萬裏的姬妾,雲萬裏的孫子厭她,倒也平常。


    這時,老管家上前,小心翼翼地問道:“小侯爺,是不是新來的這丫頭不合您心意、得罪了您?”


    少年不說話,隻睨了對方一眼,冰冷的眸光又很快落到櫻寧臉上。


    那眼神有恨、有惱、有怒,還有幾分說不出的滋味,看得膽子本來就不大的郝管事心驚膽顫,也趕緊站到老管家身邊,對少年打了個揖,小聲問:“主子若是不喜歡這丫頭,小的就把她領走了,等再找著合適的送過來。”


    少年還是不吭聲,郝管事進退兩難,不知道這小主子心裏究竟打著什麽算盤。


    “哎哎,既然小侯爺不喜歡,剛巧我那裏缺人手,不如就讓這丫頭到我屋裏頭去吧!”舅老爺適時地冒出來,“雖然醜了點,不過另一邊臉還算能看,大不了讓她天天戴個麵紗啦……”


    豔姨娘嘴裏的一口香茶沒含住,“噗”地噴了出來,接著笑得花枝亂顫,王嬤嬤也陪著笑,唯有郝管事心下暗道不妙。


    滿府裏誰不知道這舅老爺一向好色呀!仗著是去世老夫人的遠房外甥,好吃懶做、遊手好閑,一把年紀了不好好成家立業,每天盡朝青樓鑽,府裏的丫頭們也不怕他,膽子大點的當著麵就連諷帶刺,他竟也不覺害臊,隻當打情罵俏了。


    可這櫻姑娘不是府裏的家生奴才,沒個人撐腰,看樣子人又樸實溫順,小侯爺孩子心性,還不解事,頂多就是搞些惡作劇出來,若是真去了舅老爺那邊,怕就真的兇多吉少了,萬一要是出了什麽事,可是誤了這姑娘一生啊!


    “怎麽會呢?”


    幸好,郝管家耳裏傳來少年冷冷的聲音,不禁鬆了口氣。


    臉色不大好的小侯爺總算開口了,眾人見他扯唇笑了笑,才慢慢道:“這丫頭我很喜歡,就讓她留在這裏吧!”


    他的語氣和笑容,莫名地令櫻寧的背脊竄過一陣寒意,像是被蛇盯住的感覺。


    不過寥寥半月,櫻寧就開始身體力行地懂得,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了。


    前幾天還好,小侯爺照常進宮去上學了,後來聽說自己視為兄長的聶家公子從邊關迴京了,歡天喜地地蹦躂著就不見了人,之後幾天不是住在聶府,就是在宮裏晃悠、參加各種宴會。


    剩她與荷香、繡菊,三人每天收拾完屋子,就在長廊下坐著,做做針線、聊聊府裏的事兒,很是輕鬆自在。


    “那豔姨娘是簡國公送給老侯爺的,進府裏才一年,就作威作福起來,打罵起丫頭來絕不手軟,心可狠呢!”


    “還有那舅老爺,也是著三不著兩,看到丫頭裏略有個平頭整臉的,就挪不開腳了,要不是老侯爺看在死去老夫人的份上,早把他掃地出門了。”


    “唉,其實少爺隻是脾性古怪了些,櫻姑娘,你往後隻要順著他就好了……”


    “老侯爺平時也管得少,以前聶家少爺還在府裏時,小侯爺還能聽他的話,後來連聶少爺也去了邊關,沒人管了,難免性子就刁鑽了一點……”


    “說起來,少爺也怪可憐的,一出生就沒了爹娘,兩年前無意間聽見,自己的親娘是生自己時因難產去世的,想想多受打擊呀!從此就再也不肯過生日了。”


    櫻寧一麵聽著,一麵手中不停,幫著荷香、繡菊給絲線打絡子,又隨意地問了些府內的事情,三人說說笑笑,時間倒也過得飛快。


    這一日,到了黃昏時分,卻聽到“望塵軒”外傳來平安的聲音。


    “少爺迴來啦!”


    荷香和繡菊趕緊放下手裏的東西,過去迎接小主子。


    雲墨大步走進庭院,修長的身上穿著一襲白色的錦袍,以金冠束發,明明比櫻寧小兩歲,個頭卻已經比她高出了好些。


    他狹長的眼角冷漠地掃向站在廊下柱子後的鵝黃色纖細身影,不動聲色地在心底輕哼一聲,目不斜視地進了屋子。


    晚膳時,櫻寧再次見到數日不曾照麵的雲小侯爺。


    他獨自一人坐在長長的條型餐桌上,桌上照例擺了滿滿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僅聞著香味兒就令人饑腸轆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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