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絕佳之機,又當如何把握?”龐統麵露興奮之色。


    司馬懿撫須道:“孔明之所以遲遲不作反應,我料他必會在大爭論到兩敗俱傷之時,突然站出來,另拿出他自己的一套製度,將我們兩方統統壓下去,到那個時候,那師徒二人之間必生裂痕,方中正必然會氣憤不已。那時,咱們就可趁機倒戈,改換口風跟方中正站在同一立場,以我雙方合力之勢,將孔明從大漢帝國頭號權臣的位置上拉下來。”


    無論是單獨對付孔明,或是對付方紹,龐統都沒有必勝的把握,但若與方紹合力對抗孔明,其中勝算沒有八成也有七成。


    司馬懿之計,一時令龐統眼界豁然開朗。


    司馬懿繼續道:“孔明一被拉下來,其麾下的門生舊吏必是分流投於士元兄和方中正的門下,而這些人多為荊襄士人,與方中正相比,出身於名門大族的士元兄,對這些人的好感必然要多很多,介時,士元兄的勢力定可一舉超越方中正,然後再借助聲勢,找機會將他一同鏟除,到那個時候,整個朝廷就是士元兄說了算了,哈哈——”


    人言司馬懿善於權謀,果然是名不虛傳。


    龐統亦是聰慧無雙之輩,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是一點就通,心中暗暗已有決意,不過,卻尚存幾分顧慮。


    “我們此計成功的關鍵,就在於方中正和孔明的分裂,但要知道,這二人之間既是師徒,又是親戚,還有著糾纏不清的利益關聯,倘若到時候方中正隱忍退讓,那我們豈不空設想一場。”


    龐統所言,正是此計最大變化所在。


    人心難測啊。


    司馬懿卻是胸有成竹,笑道:“當一個人陷入權力的泥澤之中太深時,什麽師徒之誼,親戚之情,統統都是浮雲。我相信,現在的方中正,絕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司馬懿的話意味深長,看似在說方紹和孔明,細細一品,卻好像也有指向自己的味道。


    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對於司馬懿的成竹在胸,龐統已是深信不疑。


    嘿嘿幹笑過一聲,龐統道:“如果大事可成,則仲達是為頭功,仲達有什麽要求,盡管說來。”


    司馬懿很平淡道:“懿別無所圖,如果真有什麽要求的話,就請士元兄繼續發力,使《九品中正製》成為大漢唯一的選官之製。”


    這要求看似跟自己沒有眼前的利益,但其實卻事關他司馬懿的根本。


    天下的名門大族,多半位於中原,一旦重啟九品中正製,中原的名門大族們掌握重撐朝野大權隻是早晚的事,而司馬氏做為中原士族之首,從中所獲之利可想而知。


    就算龐統取代諸葛掌握漢廷大權,但以他龐氏為首的荊襄士人,怎麽能敵過中原名門大族,這苦心中興的大漢朝,早晚還是姓“魏”。


    龐統看到的是眼前之利,而司馬懿盤算的卻是長久之利,權謀之重孰高孰低,其實已然見分曉。


    …………一場新雨,空氣之中彌漫著一股泥土的芬芳。


    方紹立於門庭之外,默默注視著庭間細雨濛濛,他沉靜的表情中,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忽然心念暗生,方紹便吩咐備車,出城前往城東房陵,拜祭昭武皇帝。


    房陵的規模並不大,這也是按照劉備生前的意誌,行簡樸之葬。不過,房陵所駐紮的軍隊數量卻不小。


    這支三千多人的軍隊,主要目的倒並非保護皇陵,而是監視被強遷於此的幾百曹氏和孫氏守陵者。


    按照處理曹艸的方式,孫權和其孫氏一族,同樣被遷到這裏來為劉備守陵,劉備生前與那二人鬥得你死我活,身後卻得他二人為自己守陵,在天之靈估計也笑抽了。


    祭拜過劉備之靈位,方紹忽然想起去看望下那兩位敗於自己手中的帝王。


    方紹先是前往了曹艸的住所,尚未進屋,就被窗戶上瞅到的情景給逗樂了。


    大堂的中央,曹艸和孫權正端坐著對奕,中間後方台上樹立著劉備的銅像,仿佛在靜觀他二人黑白爭鋒。


    “等等,這一步不算。”曹艸見走錯了一步,公然悔棋。


    孫權就不樂意了,趕緊奪子:“落棋無悔啊,你老糊塗了吧,懂不懂啊。”


    “我當然知道,說了是不小心落的子嘛,我重新走。”


    “不行,除非我前邊那一步也重下。”


    “那怎麽行,那我吃你的子豈不白吃了。”


    ……看著這兩個曾經生死敵手,竟然無聊到為一步之棋爭吵不休,方紹並未有諷刺的心理,反而感受到了幾分欣慰。


    屋中那兩人聽到了笑聲,目光從棋上移向門外,方紹便大步而入,笑道:“二位倒是好清閑啊。”


    曹艸一見是方紹,臉就又拉了下來,撇著嘴道:“我以為是誰呢,仲謀,原來是你那好妹夫來瞧你了。”


    “叫得這麽親切,怎麽,二位該不會是成了朋友吧?”方紹問道。


    孫權無奈的聳了聳肩:“沒辦法,呆在這種無聊的地方,殺父仇人也能成朋友,怎麽,中正你想不想來試一試。”


    “那就不必了。”方紹也不用請,大大方方的坐了下來,雖然是曹艸的地盤,但他二人說到底也隻是有身份的囚犯而已,在他們麵前,方紹還是有著絕對的權威的。


    方紹將那盤棋細看一番,忽然心有所感,歎道:“這一盤棋,白子中央占優,黑子邊角處於上風,勝負之數很難料啊。”


    他無形中將眼前大漢的形勢,用這棋子的風雲透露出來。


    身邊那二位可都不是什麽好鳥,即使窩在這房陵之間,不通信息,通過些許傳聞,對外麵的事先能猜個八九分。


    “看來用兵所向無敵的鬼謀方中正,如今碰上這廟堂之爭卻無能為力了。”曹艸說著哈哈大笑起來,仿佛看到方紹心中有煩事,他就很是幸災樂禍。


    “中正所煩心的,應該是科舉和九品製的爭論吧?”孫權的態度就好了很多。


    方紹也不避違,直言笑道:“正是如此,我倒想聽聽二位有什麽意見。”


    孫權冷笑了一聲:“那個科舉製我不太清,九品製嘛,將來必是士人當家,哼,江東那幫士人是怎麽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你也知道,漢廷如果想用九品製的話,嘿嘿。”


    孫權跟江東士族鬥了多年,他是最能深切的體會到士人力量的可怕,此時之言,倒也出於真心。


    方紹的目光又轉向了曹艸:“曹公呢,你可是老謀深算,不知有何見教?”


    “這還用問,我自然是希望漢廷的內鬥,龐統那廝獲勝,這樣的話,將來劉氏被士族架空,也算替我曹艸報仇了,哈哈——”曹艸還真是直言不諱,心中對大漢和他方紹的報複心是一點都不減。


    不過,曹艸話雖直白,在方紹聽來,卻有提醒的意味。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聽過這兩個旁觀者之詞,方紹忽然間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方紹遂是起身,向二人拱手道:“二位的見孝,方紹銘記於心,謝過了,不耽誤你們下棋,先告辭了。”


    方紹大步而去,剛剛剛出門,身後就又傳來那二人爭論之聲。


    “他走了,咱重新再下,說好了剛才那一步不算啊。”


    “什麽時候說好的?不許悔,哎,把子放下啊。”


    ……方紹迴到府中之時,蔣琬與馬謖已候了有半個時辰。


    “大司馬,琬口才不佳,相府此行,讓你失望了。”蔣琬搖頭歎氣道。


    蔣琬站於科舉製這一邊,而且這麽多年來輔佐諸葛亮處理國政,二人間的關係頗密,方紹本想借蔣琬來說服諸葛亮,不過現下看來,這最後的希望也隨之破滅了。


    方紹並未顯得很失望,他坦然接受了事實,好言撫慰了蔣琬幾句,親自送他離府。


    待蔣琬走後,馬謖便問道:“大司馬,丞相執意要恢複舊製之心看來是無法更改,不知大司馬將如何應對?”


    方紹歎道:“還能怎樣呢?丞相乃我恩師,若非他的提攜與教導,我又如何能得到今天的地位,如果丞相他執意的要恢複舊製,那我這個做學生的隻有退讓順從而已。”


    聽方紹這一席話,馬謖也跟著歎了一聲,唏噓道:“大司馬重情重誼,實是我等概模呀。”


    二人又感慨了一會,方紹便送走了馬謖。


    馬謖一走,夫人諸葛蓉就從後堂轉入,笑道:“怎麽,公琰和幼常他們都走了嗎?”


    “走了,都走了。”


    諸葛蓉走到方紹身後跪下,雙手輕輕的為他按著肩膀,問道:“兄長他執意不肯支持夫君,夫君真的打算退讓嗎?”


    方紹撫著妻子的手,柔聲笑道:“那是當然了,丞相他是我的恩師,又是我的姐夫,說到底都是自己人,不讓他還能讓誰。”


    聽過丈夫這話,諸葛蓉就暗鬆了口氣,笑道:“這也真難為了夫君了,今晚我親自下廚,給夫君燒幾樣貼心的小菜,好好慰勞慰勞夫君。”


    “那就多謝賢妻了。”方紹笑得欣慰而淡然。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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