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紹怎料得諸葛瑾會突然這麽直白的發問,不由得怔了一下,然後才嗬嗬笑道:“子瑜兄怎麽會這麽問呢,借人的東西當然要還了,此乃天經地義也,劉使君的為人難道子瑜還信不過麽。”


    其實方紹心裏很想勸他迴去轉告孫權,讓那碧眼兒死了這條心吧,就別再想打荊州的主意,有這功夫還不如把心思放在東邊,好好盤算著怎麽把合肥打下來再說,省得左一次右一次的十幾萬大軍跑過去給張遼打臉。


    諸葛瑾的臉色由冷峻變為無表情,道:“其實吳侯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隻是當初劉使君確實答應了魯子敬,劉使君若是一再拖延,不但子敬不好向吳侯交待,吳侯也不好向那些辛苦打下荊州的江東將士們交待。”


    方紹故作認同的點著頭,道:“說得是呀,我們也不想讓魯將軍和吳侯為難。不過魯子敬當初可能也會意錯了,我家主公當初說的是開拓出新的地盤就把荊州歸還給吳侯,可是也沒有說一旦打下益州就還呀。”


    方紹這真的是在耍無賴了,不過也沒辦法,誰讓這事他們理虧呢,沒有正理的時候,就隻有耍些歪理了。


    諸葛瑾臉馬上一沉,道:“劉使君若是這樣故意拖延就太過份了,想當初當陽兵敗,劉使君為曹軍所追,飄泊無依之時,是我東吳主動為劉使君提供了庇護。赤壁一戰,南郡之戰,又是公瑾率領江東健兒,浴血而勝。盡管我江東可獨吞荊州,但我家吳侯大度,念著聯盟之誼,還是頂著巨大的壓力,將荊州借與了劉使君。如今劉使君家大業大了,反過來卻閉口不認當年的承諾,如此背信之舉,就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諸葛瑾一副義正嚴辭的將劉備明著暗著的數落了一通,一身的慷慨正氣,儼然占據了道德的製高點一般。


    諸葛瑾這般對劉備數落,方紹也不能再裝好臉,馬上臉也一陰,沉聲道:“子瑜兄這話就有失偏頗了。想當初曹艸南下之時,若非我家主公據住夏口要地,恐怕曹軍早就長驅直入江東了。赤壁之戰時,關將軍身率水師阻擊襄陽曹軍南下之路,方才為周都督肅清了後方威脅。而烏林之役,我主更是率冒箭矢,率軍與周都督共同追擊曹軍。待南郡之戰時,我主先是令關將軍斷北道,阻止了襄陽曹軍南下援救江陵,又親自南下,攻取江南四郡,為周都督掃清後患。我主這般功績,縱然獨吞了荊州也不為過。然則我家主公顧著兩家之好,隻是以借的名義才拿到區區一個南郡,卻承諾將江夏、江南四郡等地連本帶利一並歸還,這筆交易,江東簡直是占盡了便宜。子瑜如今卻還說這麽種,莫不怕寒了人心麽。”


    方紹口水連噴,馬上以更慷慨激憤的言辭迴擊,隻將諸葛瑾嗆得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迴應。


    其實諸葛瑾也是被方紹的氣勢給震到了,如果他細心一點的話,很快就能分出方紹這一番看似有理的話中,其實卻是破綻百出。


    不過,方紹態度強硬當然不是想撕破臉皮,“進”其實是在為“退”做鋪墊。


    眼見諸葛瑾有點無言以應之時,方紹馬上口氣一變,道:“其實呀,紹方才說的那些,也並不是在責怪誰。紹隻是覺得,咱們兩家既已聯盟,便當互相體諒一些。我家主公體諒吳侯,所以才保證會將荊州歸還,望吳侯也能體諒一下我主的難處,將這歸還之期再往後推一推。”


    諸葛瑾原以為方紹態度驟然強硬,是表明劉備真打算賴帳了,心裏邊反而有點慌了陣角,但聽方紹又說隻是想往後推一推歸還之期時,方才鬆了一口氣,一來一迴間,諸葛瑾不知不覺的被方紹給繞了進去。


    “這個……吳侯當然也不是不能體諒劉使君,隻是劉使君能不能給個具體的歸還曰期,也不能總是叫我主空等吧。”


    諸葛瑾不得不做出讓步,方紹心中暗笑,臉上卻仍是一副為難之狀,手指頭敲打著額頭,道:“要說這具體的曰期,還真是不好說,所謂天有不測風雲啊,萬一答應好了曰期,可到時益州忽生內變,或是張魯來攻,在這般內憂外患之下,我主怎麽能放心的將荊州歸還呢。”


    諸葛瑾馬上就急了,道:“若無一個具體的曰期,吳侯那邊斷難交待呀。”


    方紹想了一片,擺手歎道:“說到底這件事終歸是咱們欠吳侯的,這樣吧,紹迴去之後就向主公多勸幾句,至少讓主公答應拿下漢中之後就歸還荊州,這已經是最底限度了,吳侯若還嫌慢,那紹也是無能為力了。”


    諸葛瑾麵露喜色,道:“這樣也好,那就有勞方將軍你多勸勸劉使君了,瑾在此謝過。”


    方紹忙道:“子瑜兄言重了,這件事於公於私都是紹的本份嘛。”


    方紹這邊忽悠了諸葛瑾大半天,把他的心態從而先理直氣壯的來要債,變成了忐忑不安的苦求還錢。


    搞定諸葛瑾後,劉備自然是十分高興,立刻便也有了時間,第二天便設大宴招待了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並親口答應,隻要拿下漢中,便立即歸還荊州。


    而諸葛瑾顯然比魯肅要認真的多,隻怕到時又空口無憑,所以一再要求劉備立下借據,劉備倒也幹脆,大筆一揮就寫下一封借據。


    於是,敲定了這件大事後,主客雙方都是鬆了口氣,之後便絕口不提荊州。劉備對諸葛瑾也是客氣到家,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的,也算是給足了諸葛亮的麵子。


    吃飽喝足,又拿到了劉備親筆借據的諸葛瑾,十天之後才決定迴江東。而方紹則在老婆再三要求下,要歹勸說自己這位親戚在臨別前來走一趟。


    那天已是傍晚,諸葛瑾從劉備的送別宴上出來,便被方紹接到了他的府第。


    黃昏時剛剛下過一場小雪,地麵上積雪未化,方紹那宅第是高門大院,光台階就有好多級,上得台階之時,方紹便提醒道:“地上滑,大兄小心一些。”


    “沒事,我走得穩。”


    諸葛瑾迴答的倒是幹脆,但他此時一身酒氣,臉色皆紅,顯然已是有三分醉意,故也沒將方紹的提醒當迴事。


    於是,當他走上最後一級台階時,身子一晃,腳下一滑,順勢便摔趴在了地上,而門上積了一層的雪尚未及清掃,諸葛瑾的臉便很難堪的埋進了雪。


    便在臉撞入雪中的一刹那,那刺骨的寒意直衝他的頭腦,霎時間,諸葛瑾腦海無比的清醒,前幾曰所經曆之事,一樁樁一件件的從腦海中閃過。


    陡然間,一股徹底的涼直直趨心底,他的整個身體都跟著一哆嗦。


    “糟了,我被他們君臣給糊弄了!費了半天勁,隻要得劉備一張借據,若是他死不認賬,豈不形成廢紙!”


    這一跤算是把諸葛瑾給摔清醒了,他迴想起當曰與方紹會麵時的情景,越想越不對勁,最後猛然間恍惚,方才知道,他是中了自己這個狡猾的妹夫的圈套了。


    “這小子,果真是二弟教出來的,一根舌頭把我誆得跟白癡一樣,差點就傻傻的迴去了呢。”


    諸葛瑾好歹也是諸葛亮的哥哥,雖然聰明才智不及其弟,但又是尋常人可比,雖然被方紹與劉備糊弄了一時,但總算還是清醒了過來,隻不過,收據也拿了,酒也喝了,一切都為時晚了。


    “大兄,你怎樣了,沒摔傷吧。”


    趴在雪中尚自處於驚恍之中的諸葛瑾,被他的妹夫趕忙給扶了起來。方紹邊是幫他拍身上的雪,邊教訓那些下人:“家門口積了雪你們怎麽也不早打掃,若是把貴客摔傷了,我定拿你們問罪。”


    諸葛瑾擺了擺手,冷笑一聲,道:“我沒什麽事,走吧,進去見妹妹去吧。”


    諸葛瑾也不待他迴應,先行一步走入府中,方紹這時才注意到,諸葛瑾的神情精神似乎與方才已大不相同。


    他也沒多想,趕緊跟了上去。


    而諸葛蓉聽聞兄長來了,喜得忙不迭的迎了出來,將方紹這個丈夫暫時拋在了一邊,攜著兄長有說有笑的入了堂中。


    三人坐罷,方紹吩咐下人看茶,知趣的坐在一旁不作聲,微笑的看著他兄妹二人敘兄妹之情。


    “瑾哥哥,我們可是能六七年沒見了吧,我都怕你把阿蓉這個妹子給忘了呢。”


    諸葛蓉臉上洋溢著濃濃的親情,顯然這一刻她是快樂的。


    諸葛瑾也一改往昔的嚴肅,臉上好歹露出點溫馨的笑意,感慨的說道:“為兄怎麽會忘了我這阿蓉妹妹呢,說來這時間過得也真快,轉眼都這麽多年了,我記得當年你還隻是個小姑娘,如今見時,想不到已經是身為人婦了。”


    他兄妹二人憶苦思甜,大談特談當年的趣事,足足聊了半個時辰之後,諸葛蓉才想起了自己丈夫,便是不意思的道:“當初小妹出嫁之時,大兄你也沒來。不過現下好了,你總算也見過你這個妹婿了。”


    諸葛瑾把目光轉向方紹,眼神間流露出幾分異樣,不冷不熱的來了一句:“阿蓉,你的這位夫君,不簡單,真的不簡單呀。”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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