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琦忽出這般言語,不禁令劉備大吃一驚,忙道:“賢侄何出此言啊!叔父隻盼著你早些康複,又豈會有他念。”


    劉琦平淡的說道:“琦已是將死之人,此處也無外人,到了這個時候,叔父就不必再掩飾了,何不跟琦說幾句交心的話呢。”


    劉備神情一滯,沉默良久,搖頭一歎,卻並未說什麽,是不想說,或者說是不知該說些什麽。


    劉琦也是一歎,道:“叔父,我知道你是人中之龍,其實你對荊州已經覬覦良久了吧,隻怕八年前,從你來到荊州那時起,無時無刻不想著吞了我父親的這點基業吧。”


    劉備臉色一變:“賢侄,我——”


    他話未出口,卻被劉琦搖手打斷,這個病入膏肓的年輕人,言辭雖然直白,但表情是笑的那樣坦然,不帶有一絲一毫的怨恨。


    “叔父聽我把話說完,其實,在這樣的亂世,你有這般念頭也是人之常情。況且,叔父雖有此心,但這麽多年來,哪怕到先父故去,劉琮投降曹艸之時,都未曾對我們一家有過不義之舉,當世之中,能做到叔父這般的,又有幾人呢。所以,我也從未曾對叔父有過一丁點的怨恨,哪怕叔父現在安插了這麽多人在我身邊,侵奪我手裏僅剩下的這點地盤,咳——咳——”


    劉琦本就是氣若遊絲,這時說了這麽一大通的話,把僅剩的一點生命力也消耗幾盡,這時忍受不住,便是狂咳不止起來。


    劉備忙是給他撫起了背,邊是勸慰道:“賢侄,你少說兩句吧,你心裏的意思,備都明白了。”


    劉琦咳喘了好一會,這口氣差點就咽了,總算是稍有舒緩下來,卻是搖頭道:“我時間不多,有些話不說完,琦死不瞑目!”


    對於一個將死之人,劉備還能說什麽,隻能默默的傾聽。


    劉琦接著道:“叔父是我劉氏血脈,又雄烈英武,我死之後,叔父可自領荊州牧,我的這點地盤和人馬,叔父自可拿去,以叔父的能耐,奪迴荊州,與曹孫爭奪天下當不成問題。琦所求的,隻是叔父將來若能掃滅曹艸,便請替琦手刃了劉琮這個逆徒,以雪我心頭之恨,若能如此,則琦地下有知,也當誠心保佑叔父成就大業。”


    劉琦病成這樣,臨終之際仍念念不忘宰了劉琮這個弟弟,看來這些年來確實是受了不少的氣。


    這些臨終囑托,劉備答應不是,不答應也不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


    這時,劉琦突然間又大咳起來,咳得是聲嘶立竭,身體也跟著劇烈的抽搐,他猛力抓住了劉備的手,瞪著鬥大的眼睛,艱難的哀求道:“叔父……答應我……答應我……”


    眼看著劉琦這般痛苦,劉備心中不忍,一時間悲憫之心大作,猶豫了片刻,還是微微的點了點頭。


    劉琦見劉備應下,心願已了,最後一絲求生的信念便也沒了,身子挺了幾挺,便就咽了氣。


    房門外,很多人也在焦慮的守候著,許久不見劉備出來,眾人都不知這叔侄二人還能說些什麽。其實大多數人的心裏,都在盼著劉琦早點死吧。


    良久之後,門吱呀一聲開了,劉備一臉傷懷的走了出來。


    關羽第一個問道:“兄長,大公子怎樣了?”


    劉備搖頭一歎,道:“大公子他……去了……”


    聽聞劉琦死訊的那一刹那,諸人的臉上,明顯的閃過一絲興奮,但很快便又換上了一臉的悲怯,有人唉聲歎惜,有人則感歎劉琦是個好人,這般英年早逝實在可惜。


    關羽沒那麽多複雜的表情,他的麵色依然沉如靜水,很冷靜的安慰劉備:“人死不能複生,兄長還當節哀才是。如今大公子已去,江夏各城還有其舊部,都有待於兄長主持大局。”


    劉備沉吟了片刻,吩咐道:“現下南郡還尚未到手,未免人心不穩,就先不為大公子發喪。雲長你速速暗調兵力,把守好江夏各處要地,尤其要加強夏口江麵上的巡查,以防南岸的程普所部有所異動。至於漢水上遊的曹軍方麵,亦要加強警戒,一定要確保咱們順利的接管了江夏。”


    “兄長放心,我自有安排。”


    ————————————


    這邊劉琦剛掛不久,那邊周瑜還正拖著病軀往南郡歸來,行至巴丘之時,病情陡然加劇,再難承受江上顛簸,隻得暫時停留於巴丘養病。


    周瑜病情加重的消息傳迴柴桑,小喬聞知大為驚慌,念著丈夫的安危,便星夜從柴桑趕往巴丘去照顧他。


    船至巴丘,已是天色近晚,小喬連氣都不敢多喘一下,上得岸來便直奔周瑜大帳。


    尚未入帳之時,老遠便聽見周瑜的咳嗽聲,小喬心裏愈加的焦心,便顧不得大都督夫人應有的儀態,提起裙角飛奔著衝入帳中。


    掀開帳簾的那一刻,小喬的心都差點碎了,因為她所看到的那個夫君,已經不是往昔那個儒雅飄逸、形容俊美的江東美周郎,映入眼簾的,隻是一個病臥於榻,形容消瘦、精神委靡的可憐人。


    自嫁與他時,何曾看到他這副樣子,小喬的心焉能不痛。


    她想哭,但卻強把淚水咽了迴去,極力的維持著一種鎮靜的神態,款款的走上前來,輕聲道:“夫君,你怎樣了,有沒有看過大夫。”


    周瑜見是夫人來了,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他伸出手來,攜緊小喬的手,拉她坐於了榻邊。


    周瑜也未迴答她的問話,卻是深情的望著她許久,然後笑道:“夫人,你怎麽來了?”


    小喬亦強堆起笑顏,輕撫著他的麵龐,柔聲道:“我聽說你病了,心中放心不下,便趕來照顧你。夫君,前番你來信不是說隻受了些箭傷麽,怎的才過了這幾月,就變成了樣?”


    小喬這麽一問,周瑜仰麵長歎一聲,道:“是啊,世事就是這樣變化莫測,人心又何嚐不是。”


    小喬聽得出丈夫這幾句感慨是話中有話,便試探著問道:“莫非夫君是因吳侯將南郡借給劉備之事,氣血攻心才致如此的麽?”


    周瑜先是一怔,接著卻將小喬的手握得更緊了,苦笑道:“知我者,莫如夫人。不是我心胸狹窄,實在是他們欺人太甚,吳侯猜忌我、張昭等人背後擠兌我也算了,就連魯子敬也背棄於我,可恨,實在是可恨啊。”


    小喬亦是吃了一驚,困惑道:“子敬與夫君乃是至交,他怎麽也背叛夫君呢,這也太可惡了。”


    周瑜發泄過一番怨恨後,胸中怨氣稍減,精神平靜了許多,卻又搖頭一歎,無奈道:“我前思後想了很久,其實子敬這麽做,多半也是有其苦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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