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矯是個可憐人。


    至少在張揚看來,絕對是這樣。


    從陳矯踏入洛陽開始,他的一舉一動,四處碰壁,張揚全部都看在眼中,或者說這些都是張揚默許下完成的。


    當然,這不是說張揚對陳矯有什麽看法,相反,張揚對陳矯這個人還比較欣賞。


    這是一個有能力的人,而且是願意做事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和世家的關係並不大,雖然被劃在了漢室老臣之中,但他並非多麽忠君,也並沒有受到那


    班漢室老臣的看重。讓他擔任將作大匠,無非是經過董卓、劉備、曹操三個人連續的屠殺之後,到如今還能剩下的漢室老臣已經所剩無幾了。


    這樣的一個人,張揚想要拉攏,所以,才會有今天的會麵。


    吱呀一聲,正堂的大門開啟,宇文成都壯碩的身軀出現在張揚的視線之中,緊隨其後的還有一個略顯單薄的身影。


    身高七尺上下,體態清瘦,年紀大約三十歲左右,頷下三綹美髯一看就是經常打理,一身官袍一絲不苟,神態恭敬但卻不會給人一種阿諛的印象。


    “大王,陳大人帶到。”


    “成都,你先下去吧。”


    “喏。”


    宇文成都應諾一聲,退出了正堂。


    陳矯上前三步,抱拳行禮道:“下官陳矯,見過晉王殿下。”


    “無須多禮,且坐。”


    “喏。”


    陳矯恭恭敬敬地坐到張揚下首的太師椅上,不過隻有半個屁股,另外半個屁股懸空,身體前傾,呈現出一種聆聽的姿態,態度無比的恭敬。


    “季弼此次來見孤,是為了...”


    張揚沒有寒暄,同樣沒有解釋為什麽一病病了兩三個月,大家都是聰明人,做這種事其實並沒有多大的意義。


    陳矯同樣沒在這件事上糾纏,而是單刀直入道:“下官敢問大王,為陛下修建皇宮之事,重要否?”


    “自然重要。”


    “那為何下官命各郡縣籌備木材、石料,多少推諉之言,征召戰俘,裴侍郎又言他們在修路,難不成修路比為陛下修建皇宮更為重要?”


    陳矯的膽子不小,至少在張揚身後記錄兩人對話的楊修是這麽認為的。他來到洛陽已經一兩個月的時間,但是,他還真沒看過誰敢這麽跟張揚說話,包


    括他自己。


    從前,楊修一直自詡聰明,但自從來到晉陽之後,便被張征身旁那個叫周不疑的小子好好諷刺了一迴,來到洛陽,每每聽到張揚和劉伯溫等人商議大事


    之時,他才意識到自己那點聰明有多麽淺薄,所以,如今的他已經學會了少開口,否則的話,不談張揚,呂蒙那個家夥的拳頭可一點都不軟。


    張揚同樣也有一些懷念,除了田豐和寇準那兩個刺頭之外,敢這麽和他說話的人確實不多,不過他並沒有生氣,而是開口解釋道:“此事孤已盡知,然


    如今天寒地凍,各地官員都有難處,難不成要他們逼迫百姓這個時候入山伐木、采石?那皇宮固然能盡快完成,但陛下的名聲,誰來負責?”


    “至於那些戰俘,修路同樣是大事,沒有一條好路,商人如何運送貨物,朝廷的賦稅又從何處而來,沒有錢糧,用什麽來修建皇宮?”


    陳矯不假思索道:“可以以徭役...”


    “嗯?”話沒說完便被張揚的一聲冷哼給逼了迴去,張揚直視陳矯,意味深長道:“季弼,如今朝廷已廢除徭役,此例不可開,否則便是失信於百姓,


    你可明白?”


    陳矯被張揚那身威壓嚇得冷汗連連,但還是硬著頭皮道:“大王,那皇宮總不能不建吧?若是以錢糧征召洛陽附近的百姓,如何?”


    “可以。”張揚先是點頭,不過立刻話鋒一轉道:“然季弼想過沒有,春耕在即,若是洛陽附近的百姓都去修築皇宮,誰來種植糧草?今年眼看著雨水


    不足,當有大旱,若是再不廣種糧草,今年若是真有大旱,如之奈何?”


    “這...”


    陳矯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認,張揚說的話很有道理,而且如今是亂世,糧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讓治下的百姓去修建皇城而不種植糧草,這事隻怕是袁


    術才做得出來。


    大堂之中頓時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仿佛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清,楊修抬頭看了看兩人,試想著如果自己是陳矯的話,該如何應對如今的局麵。


    可想了半晌,楊修無奈的發現,沒辦法,沒有張揚的支持,這就是一個死局,如果張揚不想的話,這皇宮這輩子都別想修建起來。


    沉默半晌之後,張揚突然開口道:“季弼覺得,那九品官人法如何?”


    對於張揚的神轉折,陳矯有些沒反應過來,略微沉思片刻道:“長文出身名門,有清流雅望,矯駑鈍,對於長文之議,不敢妄加評判。”


    張揚笑了,如果陳矯和那班漢室老臣是一條心,那他一定會毫無保留的支持陳群的提議,但他此時雖說同樣沒說這九品中正製不妥,但一句不敢妄加評


    判則足以表達出他對這製度的不滿。


    “陳矯,字季弼,廣陵郡人,本姓劉,因過繼於母舅而改姓陳,早年避禍江東,後廣陵太守陳登請為功曹,又被曹操辟為丞相掾屬,不知以季弼的家世


    ,能被評為幾品?”


    霎那間,陳矯的臉色變得一片煞白,他萬萬沒想到,張揚堂堂一個晉王,竟然將自己的身世調查的如此清楚,而且張揚的話也正好說中了他的心事。


    在這個時代,但凡有一點辦法,誰會去改姓,誰會將自家的兒子過繼給別人?


    而且是算過繼的陳家也並非什麽大族,勉強保證溫飽而已,就算陳群等人顧及他的麵子,給他家定個七品、六品就算極限,再高的,陳矯不敢去想,也


    絕對沒什麽機會辦到。


    如果陳矯安於現狀,那世世代代的子孫都能當個六七品的小官絕對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一個縣令是跑不了的,但是陳矯不甘心,他不願意自己的後代


    全是一群混死等死,仿佛圈養牛羊一般的廢物,更別說他敢斷定,這什麽狗屁製度在張揚這裏根本就不可能通過。


    但他無力去抵抗什麽,漢室老臣,他不是對手,張揚更是動動手就能碾死他,在這兩個勢力之間,他弱小的就如一隻螞蟻一般,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


    見陳矯的臉上陰晴不定,張揚主動開口道:“季弼,這天下不是皇帝的,不是孤的,更不是那群狗屁世家的,而是天下人的,那群世家是什麽打算你應


    當清楚,不需要孤來多說。孤不願看到天下被那群世家所掌控,你願意嗎?”


    陳矯依舊沒有開口,張揚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道:“孤設立三學,為得是什麽,還不是能讓天下人都讀書寫字,不再被那群道貌岸然的世家玩弄於鼓


    掌之間。如今看來,成效還算不錯,並州、涼州有無數三學畢業的學子成為了最底層的官吏,等到十年之後,他們未必不能躋身朝堂,代替無數貧寒子


    弟向那群世家發出他們的咆哮。”


    “而且,孤還在準備一件事,科舉。”


    “科舉?”


    陳矯的雙眼猛然瞪圓,心中突然明悟了什麽。


    張揚點頭道:“沒錯,外麵那些消息都是孤命人放出去的,科舉,便是以考試取人,孤不論你家世如何,隻要有才,便可為官!”


    “季弼且試想,如你一般,甚至家境還不如你的貧寒子弟,若是能在三學求學,以科舉當官,這天下,可還是世家的天下?”


    “嘶...”


    陳矯倒吸一口冷氣,突然有些被張揚的謀劃所震驚。


    誰還敢說張揚隻是一介武夫?


    從太原郡的三學建立到現在為止,不敢說過了十年,但六七年絕對有,籌謀這麽長時間,就是為了這個科舉,這番隱忍,這等謀劃,天下可比肩者能有


    幾人?


    而且憑陳矯的智慧可不難看出,這科舉簡直就是在挖世家的根,隻要能夠順利施行,不出五十年,天下絕對再無世家,這等氣魄,果然不愧是小人屠。


    想清楚這一切之後,陳矯突然開口道:“大王將如此大事告知下官,所為何意?”


    張揚笑道:“無他,隻想邀季弼隨孤一同共襄盛舉,不知如何?”


    招攬,雖然之前已經隱隱有所猜測,但真聽到這句話時,陳矯依舊難掩心中的激動。


    不是說他有多麽想投靠張揚,而是能夠得到天下第一諸侯的親口邀請,這本來就是一種莫大的榮幸,縱然陳矯也算久經宦海,但這等看重卻是從來不曾


    得到的。


    “此事...”


    張揚笑著打斷陳矯道:“季弼無需立刻答複,孤與你三日時間,想好再說,不管成與不成,孤的那番話季弼最好爛在心中,否則...”


    否則會怎麽樣,張揚沒說,但陳矯卻不蠢,點頭道:“既然如此,下官告退,三日之內定然給大王一個答複。”


    “季弼自去便是。”


    陳矯剛剛離開,賈詡匆匆忙忙的聲音便出現在了正堂之中,急聲道:“大王,荊州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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