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群大男人不知所措的時候,裏屋突然響起了孩子的哭聲,不過聲音很輕,比貓叫強不了多少。


    婦人立刻止住了哭聲,如風一般衝進了裏屋之中,片刻之後便響起了輕輕拍打孩子的聲音。


    待將孩子哄睡之後,婦人又如風一般衝了出來,徑直朝著房屋角落的米缸跑去。


    一把掀起蓋子,可惜裏麵空空如也,幹淨地連老鼠都不會光顧。


    張揚一皺眉頭,對一旁的典韋道:“老典,去買些米來。”


    “遵命!”


    典韋應諾一聲,跑了出去。


    張征卻掏出一塊小手帕,道:“父親,我這有些二娘做的點心...”


    裴元慶更是爽快,竟然直接從懷中取出一隻用油紙包好的烤雞放在桌上,烤雞還在散發著熱氣,想來應該是早晨出門的時候裴元慶為自己準備的。


    張揚嘴角抽搐兩下,這倆不會覺得嬰兒能吃點心和烤雞吧?


    “大嫂,孤看你也餓得不輕,且先墊墊肚子,待老典買米迴來,你再給孩子熬些粥喝。”


    婦人聞著烤雞的香味,不由自覺地吞了一口口水,本能地想拒絕,可肚子卻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吃吧,莫要害怕,你等有今日,是孤之過。”


    見張揚和善,不像作偽,那婦人不再猶豫,將烤雞撕成兩半,一半重新用油紙包好,想來是為自己丈夫所留。用手撕著另一半小口吃著,速度奇快,看


    那樣子,應該是餓得狠了。


    張揚不再開口,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待著婦人吃完。


    沒過了多久,典韋狂奔了迴來,身上抗著一大袋白米,看樣子少說得有五六十斤。


    婦人眼前一亮,也顧不上填飽自己的肚子,立刻起身哀求道:“大王,可能讓民婦先去喂了孩兒?”


    張揚點了點頭,道:“去吧,莫要著急。”


    婦人轉身去了,張揚重新打量起這個簡陋的家。這應該是一個三口之家,房子不大,裏外兩間,雖然看不見裏屋,但想來應該是臥室,外麵這間應該是


    客廳再加廚房,房間的角落裏有一個粗糙的土灶,那婦人正在灶前忙碌。房間正中央擺放著一個一看就是自己動手打造的案幾,不大,想來夫妻兩人吃


    飯都在這案幾上。


    這個時代是一人一案,並不是後世的桌子,這家卻隻有一張案幾,想來這客廳從來都不曾招待過客人。


    角落裏擺放著一個米缸,樣子看著是挺大,五六十斤米進去竟然沒有裝滿,不過應該也從來沒有裝滿過。


    唯一多餘的裝飾就是那個刀架,不過看樣子應該也是自己動手做的,有些粗糙。


    家徒四壁!


    此時那婦人已經點燃了柴火,一時之間,整個房子裏都是煙霧繚繞的,十分嗆人。不過片刻之後煙就都散了出去,土灶後麵有一個暗道,正好走煙,倒


    是算得上精巧。


    張揚沉默著,眾人也沒一個人說話,今日的情況讓所有人心中都不好受,哪怕是後來趕到的烏力也是如此。


    此時此刻,烏力有些慶幸,他從前當奴隸的時候,過得比這還苦,若不是遇到張揚,他不是會被餓死,便是會被打死,屍體會被扔到草原上,然後被野


    狼、禿鷲、烏鴉啃個一幹二淨。


    想到這裏,烏力看向張揚的目光中帶上了一絲狂熱,如今匈奴人的生活不錯,雖然在草原上沒有漢人尊貴,但是也無需再去當什麽奴隸,大多是作為漢


    人的仆從,為他們放養牛羊、征戰、看管鮮卑奴隸,小日子過得也算有滋有味。


    和他一樣想法的還有張鴉,這個當年瘦弱的混血少年如今已經長大,而且體格很壯碩,一身武藝也算是出類拔萃。如今的張鴉算是張征唯一的親衛,這


    個當年的小家夥明顯是一個聰明人,知道自己能有今天都是誰賦予的,所以他每日都跟在張征的身後,保護著自己的小主人,不肯離開半步。


    等女人熬了一碗濃粥喂給自己的孩子之後,張揚開口道:“且把你知道的跟孤說說,之後孤會派人專門在這條巷子看守,你無需擔心會有人報複。”


    婦人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大王想知道些什麽?”


    張揚開口道:“知道什麽便說些什麽,關於官府借貸糧草,春耕發放糧種、耕牛,以及軍中糧餉的事。”


    婦人舔舔嘴唇上殘留的油水,緩緩開口道:“去歲的時候,有晉陽那叫什麽部的官員來城中,宣布說百姓可以去官府借貸糧草,待明年收成之後再還,


    不要利息,若是收成不好的話,還可以延期。隻是晉陽的官員走了之後,百姓去官府借貸,卻被告知要三倍償還,還必須得在今年償還,若是還不上,


    全家坐罪,百姓們一聽,寧遠啃樹皮和草根也不敢借貸了。”


    “春耕的事,民婦不太清楚,民婦家不種地,便沒甚了解。隻是晉陽官員來的時候同樣宣布過,說是春耕之前官府會發放糧種和耕牛,或是駑馬,後來


    如何,民婦就不知道了,隻是清楚百姓們應該什麽東西都沒分到。”


    張揚點點頭,這些和李高所說,以及斥候們打聽來的差不多,並沒有多少出入。


    “那你們家呢?按理來說,尊夫為郡兵,雖然不至於大富大貴,但也不應讓家眷餓成這樣才是。”


    婦人自嘲地笑笑,道:“口糧都在太守的手中,李高將軍討要多次都討要不來,三日發一次,一次就一點點。曾有人去太守府質問過,當晚便被活活打


    死,屍體就掛在城樓上,全家都被趕去幹活,聽說後來都被活活餓死了。李高將軍勃然大怒,率人去堵了太守府,可不知為何,又不了了之,聽拙夫說


    ,李高將軍的家眷應該都被控製了,而且郡兵中不少人都被太守拉攏。”


    “曾經也有人來過民婦家中,不過拙夫是個死腦筋,當初李高將軍救過他的命,他不願背叛...後來還有人來家中威脅過,若不是拙夫還有兩下子,隻


    怕今日民婦也見不到大王。”


    張揚的兩隻眸子已經通紅,仿佛有兩團烈焰在燃燒一般,但他還是強壓怒氣,繼續問道:“怎得不去上報,晉陽不說,武威姑臧城並不遠,涼州牧王猛


    也不是涼州世家之人,你們若是報上去,他定然不會視而不見。”


    “上報?”婦人譏笑道:“不是沒人去,隻不過都被抓迴來打死了,全家人不知所蹤。於是剩下的百姓,膽子大的,便跑到其他郡去,膽子小的,就苟


    延殘喘,不知何日是個頭。如我家...實在是拙夫不願舍了李高將軍離去,否則民婦家應該也跑了。”


    深吸一口涼氣,張揚問道:“可有勞役?官府可曾支付銀錢?”


    不管是在並州還是涼州,勞役都是被廢除了的,不是用奴隸來充當勞役,就是征召百姓,但要付錢。


    “自然是有的。”婦人的眸子裏滿是仇恨,“不過卻不是什麽修橋鋪路,興修水渠,而是去給那些世家大族修繕屋宇,耕種田地,那些投靠了太守的郡


    兵就是監工,動輒打罵,看見誰家的女子漂亮,便...”


    張揚緩緩閉上雙眼,半晌才道:“孤來了,萬事無需擔心,最多兩日便好。”


    婦人的眼中複歸平靜,但典韋卻分明看到了一股視死如歸,這種眼神他一定不會看錯,當年的管亥率軍出發之前就是如此。


    “多謝大王的吃食救了民婦孩兒的性命。”


    張揚搖了搖頭,失去了繼續逛下去的心情,轉頭對烏力吩咐道:“烏力,命人守住這條巷子,誰他娘的要是敢闖,全給老子宰了!”


    “遵命!”


    烏力翻身上馬,疾馳而去,對於張揚的命令,他從來不會打一絲一毫的折扣。


    張揚並沒有離去,在烏力率人來之前,他都會站在這裏,確保這一家的安全,否則的話,他這輩子都會心中不安。


    典韋悶了半晌,才有些不解地問張揚道:“主公,為何那女人的眼中滿是視死如歸?可是信不過主公?”


    張揚搖搖頭道:“她不是信不過我,是怕換湯不換藥,我不能永遠呆在這臨涇城中,她怕的是我走之後,換上的官員還是如現在這般,那她作為告密者


    ,無論如何都活不下來。不隻是她家,隻怕是連李高都會被他們陰死吧?”


    說完之後,張揚也不去理會典韋,轉頭看向有些恍惚的張征問道:“征兒,你可明白?”


    張征用力地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想來今天這一幕給他並不算豐富的人生經曆留下了不小的衝擊。


    長歎一聲,張揚意有所指道:“征兒,你要明白,作為一名君主,你不能隻聽官員們想讓你知道的,這天下不是他們的,同樣不是君王的,而是百姓的


    。所以,不要去管那些官員們在說什麽,自己去看,去聽,百姓究竟過得如何,他們想要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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