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憫別人之前,先要看看這些人值不值得憐憫。”張揚的聲音變得有些淡漠,“征兒,你是本將之子,所以從小到大衣食無憂,若你是平民百姓之子


    ,現在可能讀書,可能來關注這些?”


    張征楞了楞,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跟隨幾位老師學習,可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樣的問題。蔡邕教他的是儒家經典,是仁恕,是博愛。劉伯溫教的是軍略


    ,是戰術。賈詡教得是人心,典韋教得是武藝。但不管是誰,基本都是他們在說,張征在聽,像張揚這種反問卻不曾遇到。


    見張征有些懵懂,張揚便道:“凡事莫要自以為是,你覺得他們無辜,是因為你在這裏看到他們挨打,可你曾想過他們為何要挨打?若是為父殘暴,那


    些百姓大多也逃不過這種命運,可他們沒有,這是為何?”


    張征更加迷糊了,不解道:“父親是說,這些俘虜之前做過什麽不好的事?”


    “將軍,征兒還小,這些他長大之後自然會明白的。”


    大喬看著張征有些可憐,便開口求情。


    張揚笑笑,道:“我又沒有訓斥他,再者說,小不是借口,不懂就要去問,這些事,本將說的不做數,去問問百姓,看看百姓如何評價這些胡人,自然


    會明白。”


    說到這裏,張揚看著張征問道:“征兒,可曾看過史書?”


    張征點點小腦袋,“看過一些,外祖說讀史可以知興衰,為人君者,不可不讀史。”


    “沒錯。”張揚伸手摸了摸張征的腦袋,繼續問道:“世人皆道秦始皇殘暴,長城便是罪狀之一,可你想過沒有,始皇為何要建長城?前漢孝武皇帝英


    明神武,為何派衛青、霍去病兩位大將遠逐草原,傾國與匈奴人一戰?”


    張征不笨,甚至比張揚還要聰明,隻是這個時代的教育就是如此,蔡邕是大儒,但他無法跳出時代的禁錮,張揚則不同,他是從後世來的,再加上征戰


    這麽多年,這其中的彎彎道道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秦始皇建長城...是為了抵禦匈奴人,孝武皇帝遠征草原同樣是為了消滅匈奴人,可是,這是為什麽?”


    “因為草原窮。”張揚抬頭望向遠方,“草原不適宜種地,所以胡人都在放牧,但草原的冬天要比並州更冷,大雪一下,很多牛羊都無法熬過冬天。沒


    了牛羊的胡人就會餓死,而他們想要不被餓死,就會來我們漢人的地方燒殺劫掠。其實這其中沒有對錯,他們為了能夠活下去而前來劫掠我們,我們則


    是為了活下去而反擊他們,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


    張征點了點頭,這些話他現在還不能有深刻的體會,其實在張揚剛剛穿越迴來的時候同樣不能體會。不管書中如何記載,那都是一段段冰冷的文字,隻


    有等你親眼看到邊境的慘烈時,才能看到那冷冰的字裏行間滲透出的鮮血與殺戮。


    “去吧。”張揚指了指在一旁休息的百姓,對張征道:“去聽一聽在他們的口中,胡人是什麽人,而為父又是什麽人。”


    張征點點頭,大步向著那群百姓走去,典韋對著身後一使眼色,兩名親衛立刻遠遠地墜在後麵,小心謹慎地觀察著四周的情況。


    張征找到一個看起來頗為和善的老人,抱拳一禮,開口問道:“老丈,你對那些胡人怎麽看?”


    老頭正在喝水,聞言頗為詫異,隻是眼前這個孩子身上的衣衫頗為華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他不敢怠慢,道:“能怎麽看,老漢沒讀過書,


    不知道那麽多大道理,隻知道這群胡虜罪有應得,還是丞相大人寬容,居然沒全部宰了這群畜生,還給他們飯吃。”


    張征沒想到這老漢的恨意這麽深,頗為詫異道:“他們可是幹了什麽壞事?”


    “壞事?”老漢放下水碗,臉上掛出一絲嘲諷,道:“一看你就是貴人家的孩子,沒經曆過這種事,那些胡人...不,他們不配稱為人,這群畜生在丞


    相大人抵達並州之前,每年秋天都會南下劫掠。晉陽這邊還好,但是雁門等郡可就慘了,往往一個村子都留不下活人,敢於反抗的全部被殺光,不敢反


    抗的就帶迴去當奴隸,他們嫌孩子是拖累,帶到草原也熬不過冬天,便全部都殺死。小少爺你說,他們不是畜生誰是?也就是丞相大人英明神武,否則


    現在雁門那邊還是這樣。”


    張征沉默了,這些東西是書上不曾有的,蔡邕也從來沒教過他,一時間竟是有些難以接受。


    “難道就不能和平相處嗎?為什麽非得你殺我,我殺你呢?”


    “哈哈哈。”老漢笑得大聲,把周圍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伸手指了指張征,老漢對周圍人道:“這位小少爺說要和那些胡狗和平相處呢。”


    “哈哈哈...”


    周圍的人都笑了,看張征的目光就如同是看傻子一般。


    張征感覺到了屈辱,想扭頭離去,可求知欲戰勝了一切,他抱拳道:“小子無知,還請老丈勿怪,聽老丈剛才的話,對父...丞相大人頗多讚美,可那


    些讀書人都說丞相殘暴,比秦始皇還要殘暴...”


    “他們知道個屁!”話沒說完,老頭怒了,大聲道:“那些讀書人就知道每日在家讀書,不愁吃喝,他們可曾看過被胡狗屠殺過的慘狀?若是他們的親


    人被屠殺,可還能說出這等不要廉恥的話來?別的老頭不懂,但誰要是說丞相的壞話,那我拚著這把老骨頭也不與他幹休。”


    仿佛意識到麵前的隻是個孩子,老頭放緩了語氣,道:“小少爺,讀書是好事,可莫要學那些腐...腐什麽來著,莫要學他們,他們隻覺得讀了兩本書


    便什麽都知道了,可胡虜南下的慘狀他們可見過?丞相是好人,千載難遇的好人,不但解決了胡虜,還不強行攤派勞役。給官府做工還給錢,老頭這輩


    子就遇到到這麽一位,丞相是真的對我們好。”


    說到這裏,老頭壓低聲音道:“哪怕是丞相現在說他要當皇帝,老頭沒二話,立刻拿家夥跟丞相幹。”


    張征楞住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在讀書人眼裏十分殘暴的父親竟然在百姓中口碑如此之好,“可...可那是造反啊。”


    “什麽造反不造反的,老頭不懂,老頭隻知道,若是丞相當了皇帝,那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的好日子就來了。”


    張征有些迷茫,總感覺心中多了很多東西,可卻抓不住,摸不著,不過他卻沒有忘了禮儀,抱拳道:“多謝老丈。”


    說罷,他便轉身準備迴去找張揚,他現在心中有很多問題想問。


    看著張征的背影,老頭的眼中有些憐憫,那樣子仿佛是在說,多好的孩子,可惜是個傻子。


    張征卻有些失魂落魄,他一直覺得自己的堅持是正確的,可現在才明白,他從來都明白這些百姓過得是什麽樣的生活,想要的是什麽。


    工地上負責監工的工部主事裴清發現了張揚,沒辦法,張揚那一頭雪白的長發實在是太顯眼了,普通百姓或許不會多想,但能夠當官的人若是沒有這點


    眼力,那隻怕離丟官也就不遠了。


    “下官拜見丞相。”


    張揚點點頭,道:“那些俘虜如何,可曾搗亂?”


    裴清清楚這是自己的機會,想他出身河東裴氏旁支,能當官已經是萬幸,可何嚐有獨自稟報張揚的機會,眼前這個機會要是不把握住,恐怕他都不會放


    過自己。


    “啟稟丞相,下官從工部帶了不少工匠來,他們的主要職責是傳藝,還要附帶監察,若是俘虜那裏出了問題,他們也要被連帶,所以沒人敢不盡心。”


    這個辦法不錯,既能最大限度地利用俘虜,又能保證修得路沒有問題。


    “每日的工錢要及時結算,要讓百姓得到實惠,誰的手腳若是不幹淨...”


    張揚雙眸中的寒光凝聚不散,冰冷地聲音仿佛是從九幽之中升起,“若是本將在晉陽城外給那些貪官汙吏立一個京觀,你覺得如何?”


    裴清打了一個冷戰,他心底清楚,張揚可是一個說得出便做得到的主,若是晉陽附近真的被立起一個京觀,那場景...


    “丞相放心,百姓辛苦,誰若是連這點銀錢都不放過的話,不需要丞相動手,下官自去找他拚命!”


    “很好。”張揚伸手派了派裴清的肩膀,道:“為官者,莫要高高在上,沒了這些百姓,做官又有何用?這一條條人命,在青史之中不過是一串串數字


    而已,但如今卻活生生地站在我們眼中,這其中的血淚你我應當知曉。若是看到了就當沒看到,那便是瀆職,本將麾下不要這等人!”


    “下官謹記丞相教誨!”


    到目前為止,所看到的一切都還能讓張揚滿意,所以張揚也沒有板著一張臉,對待下麵的官吏,一麵斥責不是辦法,恩威並施才是王道,從前的張揚不


    懂,如今才算是品出點味來。


    “有人逃跑!”


    就在這邊一副君臣相得的場景時,異變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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