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陰渡口,奔騰咆哮的河水自此滾滾東去,波濤洶湧的河麵上,來往船隻忙忙碌碌,來迴縱橫。


    張揚麾下的五千人馬,一千多名各類工匠,以及兩萬名民夫和他們的家眷,再加上滿載糧草甲胄的馬車匯聚成一道洪流,等待著渡江北去。


    隻不過,此行略有一些悲壯,除了張揚麾下那些無牽無掛的陷陣營士卒外,那些工匠、民夫還有家眷都趕到無比淒涼,這一去,不知道有生之年還


    能不能返迴家鄉。


    李嚴立足於岸邊,抬頭眺望東南方向,那裏,是他的家鄉。


    渾濁的河水不時拍擊著河岸,濺起滔天的浪花,不時刮起的大風席卷著漫天水珠灑落河岸,落在李嚴的臉上,他麵無表情,甚至都沒伸手去擦拭一


    下那些水珠。


    “他沒有食言,我如今又是官軍了,甚至職位比以前還要高。”


    輕輕的呢喃聲從李嚴的口中傳出,如今他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喜悅、悲傷?他也不清楚


    沉重的腳步聲緩緩傳來,最後在李嚴的身邊消失,一陣飄渺的聲音在李嚴的耳邊響起:“正方,你恨我嗎?”


    對於李嚴,張揚也說不清是什麽感覺,他隻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出現的話,他本應該依照原本的軌跡,成為劉備的托孤大臣之一,然後默默無聞的


    死去。像現在這樣,不知道對他來說,是好,還是壞。


    李嚴緩緩轉過身子,隻見張揚傲然肅立於岸邊,一雙深邃的眸子凝視遠方,仿佛黑洞一般,仿佛能將人吞噬進去。


    身後鮮紅似血的披風漫天飛舞,那本來不甚魁梧的身軀突然間變得無比偉岸。


    惡漢典韋寸步不離的跟在張揚身後,兩支大鐵戟背在背後,散發著寒芒,一雙虎目散發著黃芒。


    李嚴深吸一口氣,轉身對張揚深施一禮,無比鄭重道:“嚴,拜見主公。”


    張揚也明白李嚴的意思,從前歸降於他不過是迫於形勢,無可奈何,但現在,卻是真正臣服於他。


    寒風烈,浪聲急,典韋略敢疑惑地看了看沉默不語的兩人,一時間有些搞不清狀況,但他也不是個多話的人,既然張揚不說話,他自然也不會開口


    。


    不知過了多久,張揚凝視李嚴一眼,意味深長道:“時間差不多了,出發吧。”


    沉重的腳步聲重新響起,張揚在典韋的護衛下漸漸遠去,匯入那浩浩蕩蕩的北進大軍之中。


    李嚴伸手抹去臉上的河水,眸子裏浮現出一絲堅毅,既然決定了,他李嚴又不是個猶豫不決的人,扭扭捏捏作甚!


    追隨著張揚的腳步,李嚴追了上去。


    中平二年五月中,大漢伏波中郎將,領護匈奴中郎將張揚,率鐵騎三千五,步卒一千五渡河北上,出司州,入並州,經上黨、太原、新興,入雁門


    。


    並州,地處大漢中部最北端,治有上黨、太原、西河、新興、五原、雲中、定襄、雁門、朔方九郡91縣,州治太原郡晉陽城。自秦末至漢初,匈奴


    橫行漠北,屢寇大漢邊塞,並、幽首當其衝,受創最重。


    漢高祖劉邦曾發兵三十二萬北擊匈奴,被圍於白登。


    至漢武帝時,傾全國之力才重創匈奴,匈奴由盛轉衰。


    光武中興,劉秀行收縮之策,放棄邊鎮,積蓄國力,時匈奴內亂不斷,南匈奴入長城附漢,北匈奴被逐遠遁,一直跑到如今的土耳其等地,可惜當


    時東漢吏治敗壞,武備廢弛,外戚、宦官不斷掌權,內鬥不絕,錯失良機,以至於被東胡鮮卑趁虛而入,盡得漠北匈奴故地。至漢靈帝光和年間,鮮卑


    大王檀石槐統一鮮卑,所屬領地東起扶餘,西至敦煌、烏孫,綿延數千裏,勢力盛極一時。漢靈帝光和四年,檀石槐死,其子和連繼位,和連無能且好


    色,不久便死,鮮卑複又陷於分裂之中。


    至如今,雲中、定襄、五原、朔方四郡已不歸大漢所有,雁門已成大漢和並州邊境。


    護匈奴中郎將,顧名思義,乃是保護、監管內附南匈奴的官職,並且督幽、並、涼三州及度遼、烏桓二營,其地位還在度遼將軍、烏桓校尉之上,


    行督率之責,權利不可謂不大,在張揚之前一般由並州刺史兼任。當然,張揚這個護匈奴中郎將水分不小,別指望並州牧丁原能聽他的話,度遼、烏桓


    校尉兩營估計也不會聽他指揮,說到底,他還是隻有麾下這點人馬。


    並州比鄰的漠北之地,部族林立,有鮮卑日律、推演、慕容、拓拔、魁頭、騫曼、素利、彌加、闕機等部,有烏桓蘇仆延、普夫盧、那樓來、丘力


    居等部,還有南匈奴、屠各胡以及居於河套地區的羌胡各部,各方勢力盤根錯節,交相攻伐,再加上張揚之前得罪的張舉、張純的亂軍,局勢更加混亂


    不堪。


    而並州刺史名叫丁原,原為執金吾,乃是標準的帝黨,除了皇帝的命令誰都不聽,麾下士卒也多為精銳。


    總而言之,就是如今得到的所有消息,沒有一個是對張揚有利的。


    似血的殘陽孤懸天邊,漫天風沙肆意席卷。


    沉重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連綿起伏的山梁上,突然冒出一個騎士,頭戴氈帽,身披胡服,腰間佩帶彎刀,肩膀上斜跨著一柄短弓,三五支雕翎羽箭


    從馬鞍後的箭壺中探出,斜刺蒼穹。


    騎士緩緩喝住戰馬,肅立在山梁之上,殘陽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不過他的一雙鷹目死死地盯著不遠處一個熱鬧無比的集市。


    這是一座漢人的集市,但往來的胡人也會選擇在這裏販賣毛皮牲畜,而漢人商賈則會從中原販來草原民族稀缺的鹽鐵、絲綢等與之交易。


    丁原為並州牧時日尚短,並州境內還不曾整備完畢,更何況此處邊境,是以出現朝廷嚴禁的鹽鐵也並不奇怪。何況各地守軍也會和商人狼狽為奸,


    以賺取孝敬,所以哪怕丁原想管,可能也管不過來。


    集市上,一名胡人抬頭看看天色,估摸著約定的時間差不多了,若無其事地將披在身上的虎皮淩空揮舞三下,高聲叫賣起來,“虎皮,上好的虎皮


    。”


    山梁上,那名胡騎目光一閃,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迅速隱如山梁之後,不見了蹤影。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一隊騎士重新出現在山梁之上,領頭之人看著山下的集市,目光中充滿著貪婪,手中彎刀猛地麾下,一眾騎兵狂催胯下戰馬,


    鋒利的刀鋒在殘陽的映照下炫起一陣寒芒。


    “嗚嗚嗚”


    集市的了望台上,哪怕再遲鈍的漢軍也聽到了那仿佛悶雷的馬蹄聲,於是立即吹號示警,一時間,悠遠綿長的號角聲伴隨著馬蹄聲響徹長空。


    與此同時,一聲劃破空氣的利嘯響起,一支冰冷的雕翎羽箭淩空飛至,無情地洞穿了那示警漢軍的喉嚨。


    “砰!”


    一聲悶響,失去了生命的軀體從了望台上栽落,號角聲也戛然而止。


    “鮮卑人!鮮卑人來!”


    集市上的居民和商賈也發現了不對,也不知是誰先喊叫起來,霎那間,整個集市亂成一團,驚慌失措的人們仿佛被野狼驅趕的鹿群,茫然無措地四


    散奔逃,各種貨物散亂一地,整個集市一片狼藉。


    這種情形,並不是他們第一次遇到,如果他們能活下去,並且還生活在這裏的話,相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殺!”


    喊殺聲近在耳畔,領頭的騎士揮舞著彎刀一騎當先,無數的騎兵跟在他的身後,潮水一般湧向那山下的集市。


    沉重的馬蹄狠狠叩擊在幹燥堅硬的土地上,蕩起滾滾煙塵。


    從山梁到集市,距離不長也不短,對衝鋒起來的騎兵,隻不過一個瞬間罷了。


    “關上轅門,裝填弩箭!”


    “點起烽火,向附近的大軍求援!”


    漢軍百人將心中一片寒涼,但還是依照本能下達著命令,雖然這是徒勞的,但此時此刻,除了拚死一戰之外,還能有什麽辦法?


    別說逃跑,不說兩條腿能不能跑過四條腿,就說依照大漢律,一旦駐地被攻破,他們可是要全部被斬首的。


    左右不過是個死字,難道堂堂漢軍,還怕和鮮卑土狗拚個你死我活?


    並州、幽州等地長期與匈奴、鮮卑雜居,民風之彪悍,遠遠不是中原人們所能想象的。


    “轟隆隆”


    馬蹄聲震天動地,仿佛是踏在他們的心髒上一般,連唿吸都急促起來,不遠處,那些鮮卑人猙獰的嘴臉甚至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放!”


    隨著一聲令下,數十支弩箭如同閃電一般激射而出。


    淒厲的慘叫聲幾乎是在同時響起,數十名鮮卑勇士從馬背上栽落下來,被後續飛奔而過的馬蹄踏成肉泥,但也隻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


    這區區幾十支弩箭,又如何能阻擋滾滾向前的鮮卑大軍?


    就這麽片刻的功夫,那些狂衝而至的鮮卑勇士已經來到了集市那簡陋的柵欄之前。


    劇烈的撞擊聲和戰馬的悲嘶聲響徹天地,簡陋的柵欄在狂暴的騎兵麵前甚至沒能阻擋一刻鍾便轟然倒塌,當然,也有不少的鮮卑勇士撞在了柵欄前


    的鹿角上,不是轟然倒地,被踩成肉泥,便是被那鋒利的木樁貫穿身軀。


    既然避無可避,那又何妨拚死一戰?


    反手從腰間抽出環首刀,漢軍百人將滿臉猙獰,向前狂衝而去,咆哮道:“兄弟們,和這群鮮卑土狗拚了!”


    “殺啊!”


    沒有人有任何猶豫,沒有退路的人往往是最強大的,近百名漢軍無所畏懼地跟在百人將身後,向著洶湧而來的鮮卑騎兵發起了衝鋒,也有數十名悍


    不畏死的百姓,手持利刃,追隨在官軍身後。


    說他們螳臂當車也好,說他們自不量力也好,大漢正是因為有無數這樣不知死亡為何物的邊境小卒才能屹立四百年不倒。或許沒人知道他們叫什麽


    ,他們的事跡也不會記錄在帝王將相功勞簿的史書上,但就是他們,一次次向北方胡族發出震天的咆哮,宣誓著漢兒永不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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