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唿嘯,時間雖已進入四月,但山中不比平原,雖並不寒冷,但風仍然不小。


    官軍堪堪再前行五裏,忽見鮑信神色倉惶,拍馬而迴。


    淳於瓊從未感覺自己如此討厭一個人,隻是鮑信官職不小,他也隻好皺著眉頭問道:“又有何事?”


    鮑信沉聲道:“將軍,前方官道中央立著一截樹樁,恐賊寇有埋伏。”


    淳於瓊再也忍耐不住,勃然大怒道:“濟北相,爾莫不是來消遣本將的?有樹樁移開便是,這也要匯報本將?”


    鮑信也忍著怒氣道:“樹樁上有字,將軍一看便知。”


    “走!”


    淳於瓊不欲跟鮑信多言,拍馬便走,其餘諸人連忙跟上。隻片刻功夫,一行人便趕到了鮑信所說的那截樹樁之前。果見有一截被剝掉樹皮的樹樁立


    於官道中央,上書“淳於瓊斃命於此”的字樣。


    “可惡!”


    淳於瓊氣得臉色鐵青,正欲下令將樹樁拔除,忽聞右側山崖上響起一陣嘹亮至極的長笑聲,笑聲中透出濃濃不屑,在兩側山崖上迴蕩,霎那間便吸


    引了山穀中所有官軍將士抬頭查看。


    “蠢魚匹夫,陷陣營在此等候多時矣!”


    淳於瓊猛地抬頭,隻見山崖上屹立著一道雄偉的身影,那身影右臂一揮,山崖上立刻竄出了密密麻麻的士卒,隻見有的士卒手拿幹柴,有的士卒懷


    抱比人頭還大的石塊,有的士卒正張弓搭箭,箭鏃赫然正在燃燒。


    馮芳大驚失色,顫聲道:“淳於將軍,我等中計矣,賊寇怕是要用火攻。”


    “看出來了!”淳於瓊冷哼一聲,厲聲喝道:“全軍聽令,衝出山穀!”


    “哈哈哈,現在才想起突圍,不覺得太晚了嗎?放箭!”


    山崖上的身影仰天長笑,赫然下令。


    一支支火箭騰空而起,劃破蒼穹,無情地紮進山穀中早已堆放好的幹草、幹柴之中,霎那間烈火衝天而起,加上陷陣營從山上扔下的幹柴,火勢迅


    速蔓延,愈演愈烈,就連官道兩旁剛剛重新發芽的樹木都被點燃,滾滾濃煙衝霄而起。


    無數的火攻當中,真正被燒死的士卒隻是少數,更多的是被濃煙嗆死,被慌亂的同袍踐踏而死。在灼熱而嗆人的濃煙中,哪怕最為堅定的士卒都沒


    法保持鎮定!


    “衝,快衝出去!”


    淳於瓊以手掩住口鼻,聲嘶力竭的大吼大叫,但除了馮芳和他身邊的親兵之外,再無一人聽他的命令,本來他的威望就不足,還在這種直麵死亡的


    絕境中,哪怕是大漢最為精銳的北軍也沒辦法做到無視生死,令行禁止。


    或許,隻要還能讓他們看到一點希望,這支經曆過無數次血雨腥風的精銳之師就不會崩潰,縱然是犧牲一部分人能夠逃出生天,也絕對會有忠勇的


    士卒挺身而出,然而現在,他們看不到一點希望。落得如此絕境可以說是他們的淳於將軍一步步親自走進來的,他的無能已經讓他失去了對士卒的控製


    ,甚至不少士卒心中還在思忖,看來他們的淳於將軍真如賊寇所說,當真是一條蠢魚無疑。


    現在,官軍的敵人已不再是陷陣營,而是滾滾濃煙與熊熊烈火,水火無情,血肉之軀如何與之相爭?


    山崖上,吳用神色肅穆,山穀中衝天的大火灼得他臉麵生疼,可他卻毫無感覺。


    他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他的諸公張揚是怎麽跟他說的。


    “朝廷派去取代皇甫嵩的人絕不會是曹操和馮芳兩人。”


    “曹操若來,如此淺顯的計謀必定瞞不過他,但淳於瓊無能匹夫,貪功冒進,必為我軍所破。”


    吳用實在想不通張揚究竟哪來的自信,但事實真如張揚所言,一點都沒有偏差。此時此刻,吳用的心裏除了震撼,還是震撼。


    吳用哪裏知道,三國的曆史張揚雖然不是很清楚,那曆史上那些特別出名的人,他又怎能不知道。曹操不會來是他猜的,世家和何進不會允許閹黨


    掌握全部軍權,二分之一的機會猜中,概率並不算小。至於淳於瓊是個廢物,還是他猜的,在他心裏,隻要他沒聽過的人,基本都可以劃為垃圾的行列


    。


    吳用悠然迴頭,望著穀口的方向,他的目光似是能穿過重重疊疊的崇山峻嶺,看到那萬年隻會冷笑的身影,正端坐馬上,仔細擦拭著他的怪異長刀


    ,眼中滿是殺氣。


    再看看穀底嘶聲慘叫的官軍,縱然有人能夠穿過烈火和濃煙的包圍,狼狽不堪的衝到穀口,可是,他們跑得了嗎?


    失去了鬥誌的大漢精兵,和曾經被他們屠殺的黃巾賊寇也並沒有什麽兩樣。


    “轟。”


    一棵熊熊燃燒的參天巨樹轟然倒下,把本來便不寬闊的官道堵了個嚴嚴實實。


    淳於瓊胯下的戰馬昂首驚嘶,連連後退,任由馬上的淳於瓊怎麽抽打也不肯再上前一步,莫說是一隻畜生,人尚且在大火中不知所措,又怎麽能要


    求一匹戰馬比人還強?馬背上的淳於瓊惶惶不知所措,放眼望去,整片山穀已經成了一片燃燒著的地獄,滾滾濃煙、熊熊烈火之中,無數的官軍奔走哀


    嚎,異常淒慘。


    淳於瓊深吸一口灼熱的空氣,狠心在馬股上砍了一劍,戰馬吃痛,仰天悲嘶一聲,向前猛跑幾步,騰空而起,竟然生生越過了官道中央那棵熊熊燃


    燒的大樹,向前急奔而去。淳於瓊隻覺得眼前霍然開朗,本來灼熱到令人窒息的空氣都變得清新起來。這個時候,他才驚喜的發現,原來他已衝出山穀


    ,來到了穀外的平原之上。


    緩緩勒住戰馬,淳於瓊心有餘悸地迴頭看著山穀,隻見穀內烈火仍在肆虐,濃煙衝天而起,將士們淒厲的慘叫已不複可聞。不斷有神情狼狽的官軍


    士卒從穀中衝出,但也大多滿臉漆黑,身上的戰甲衣袍一片狼藉。


    混亂的人群中,鮑信和馮芳靠到淳於瓊麵前,神色淒苦道:“淳於將軍,如今萬餘大軍葬身火海,且糧草輜重也陷落穀內,這可如何是好?”


    淳於瓊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和驚恐,這一場大火燒光的不止是他淳於瓊的前程,還將大漢僅存的精銳北軍付之一炬,大約隻有五千左右的官軍逃出


    升天,其餘將士大多葬身火海。即便逃出升天的官軍也大多兩手空空,身上不著片甲,更為可怕的是軍心渙散,毫無士氣可言。


    這樣一支軍隊,就算能趕到洛陽又能如何?指望這群被賊寇嚇破膽的士卒保衛皇城嗎?


    與此相比,淳於瓊更擔心他的前途,遭此大敗,他有何臉麵去麵見聖上?有何臉麵去見推薦他頂掉曹操位置的何進和袁逢?天下之大,何處能容得


    下他這個戰敗之人?


    罷了,不過一死而已!


    淳於瓊拔出長劍橫在脖頸之上,但遲遲下不去手。就在此時,三長兩短的號角聲突然響起,聽到這熟悉的號角聲,神情萎靡、四散休息的官軍士卒


    神色大變,盡皆目露驚恐之色!淳於瓊和馮芳可能不知道這號角聲意味著什麽,但他們十分清楚,那分明是陷陣營的號角聲,他們曾數次領教陷陣營的


    恐怖兵鋒,那根本不是一群人,或者說一支軍隊,那絕對是一群兇殘嗜血的猛獸!


    “何處號角?”


    下不去手的淳於瓊放下長劍,驚疑地問道,渾然不知大難將至。一旁的馮芳猛然指著淳於瓊背後喊道:“淳於將軍,騎兵!”


    淳於瓊猛然轉頭,眯起眼睛眺望後方,果然看到煙塵飛舞,一大群黑壓壓的騎兵正向這邊席卷而來,這群騎軍穿著官軍的鎧甲,手握官軍的環首刀


    ,就連身後血紅的披風都與官軍相同。


    唯有正前方,一杆大旗迎風獵獵作響,上書陷陣營三字。


    “是官軍。”淳於瓊鬆了口氣,甩甩被濃煙熏得發昏的腦袋,對馮芳道:“隻是不知是何處騎軍,我大漢有一支叫陷陣營的騎軍嗎?為何本將感覺


    如此熟悉。”


    馮芳也搖頭道:“某也不清楚,莫不是涼州刺史耿鄙麾下的騎軍?”


    “敵襲!結陣!立即結陣!”


    馮芳的話音還沒落下,鮑信驚恐的大吼已然響起,剛剛從慌亂中迴過神來的官軍士卒已在鮑信的喝斥下開始結陣。畢竟是百戰雄兵,雖然士氣低落


    、身心俱疲,縱然在這最為危難的時刻,也依然能保持足夠的冷靜。


    在開闊的平原上,步卒遇到騎兵隻有接陣拚死一搏這一條路可選,如果四散奔逃,隻有被騎兵追上逐一斬殺,兩條腿永遠也不可能跑贏四條腿。


    淳於瓊吐出一口又黑又稠的濃痰,驚恐之色在他臉上久久不散,向身旁的馮芳道:“是陷陣營,是該死的陷陣營!”


    馮芳亦一臉驚恐,此時他也明白了陷陣營是誰,但他比淳於瓊還要不堪,哆哆嗦嗦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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