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星“希望之光”的天空依然陰暗。


    這是一個陰天,濃濃的雲層似乎永遠不會消散,沉悶得令人想要發瘋。隻有太陽附近亮著一團淡黃色的光暈,將它的周圍照亮了一些,卻隨時可能被黑雲吞沒,永遠消失。


    周以銘的辦公桌上,擺放著一盆含苞未放的鬱金香。尚未盛開,散發著淺藍色瑩光的花瓣仍然緊緊包合在一起,它看起來是那樣的單薄、柔弱,仿佛可以隨著最輕柔的風四處飛舞,美麗得如夢如幻,令人忍不住想要攏在懷中嗬護。


    克拉麗絲像往常一樣站在將軍身側。她看著手裏已經翻開的文件薄,用隱隱帶有驚喜和振奮的語調,抑揚頓挫誦讀出上麵記錄的文字。


    “第一艦隊已被全麵控製,司令官威格斯上將及其手下拒絕接受軍部命令,被當場格殺。共計上將一名,中將四名,少將十一名,準將三十七名,含上校以下人員三百九十一名。截止半小時前發文時間,新水星要塞防區已經開始重新整頓秩序。”


    “第三艦隊梅列茨科夫上將願意投降,其手下有兩名中將和六名少將拒絕接受任免令,被特衛部隊當場格殺。目前為止,冥王星d的局勢已經被控製,也是所有艦隊駐防區當中,權力交接最為順利,戰死人員數量最少的要塞星球。”


    “新海王星的情況比預料中的要更為複雜,突擊隊隻捕獲了名單上百分之八十的目標。由於消息泄露,第八艦隊指揮官弗裏斯那上將倉促中率領殘餘艦隊出逃。我們已經啟動後備預案,對叛逃艦隊展開圍攻……克拉麗絲的聲音清麗動聽,不亞於聯邦最著名的播音員。文件上記錄的內容,也是周以銘最為期盼的東西。他像雕塑一樣穩穩坐在椅子上,兩隻瘦骨嶙峋的手緊緊交握,薄薄的嘴唇緊抿,隻有不斷釋放出異樣光彩的眼睛裏。才可以看到一絲潛藏在其內心深處的激動與狂熱。


    這是一個無比龐大的計劃————除了被軍部掌控的第二和第九艦隊,其餘的八個甲級艦隊完全脫離控製,成為獨立於命令核心之外的存在。他們將所在星球當做私人領地經營,拒絕對聯邦政府交納稅金。不經過上報自由任免官員,甚至在某些基本政令方麵,也與聯邦政府相違背。


    誰也不知道這種情況究竟要持續到什麽時候?很多人都在諷刺、提醒聯邦政府————這些艦隊司令實際上已經成為民主製度下的新領主。他們以家族的名義進行權力劃分,外人永遠無法參與其中,即便策反也效果有限。這種情況再持續幾十、上百年,地球聯邦的版圖上,將會出現一個個武備強大的獨立國家。


    與傑拉爾德一樣。周以銘也年輕過,也擁有過朦朧和希望。他無比期盼地球聯邦在戰爭中獲勝,發展得無比強大。。。。。。這個目標激勵著他願意為之放棄一切,乃至生命。


    當他還在聯邦參謀總部任職,隻是區區一名少尉的時候,以適應不同星球環境為借口,讓聯邦陸軍在各個艦隊駐紮星球進行換防,已經成為軍部的規定。


    每次派駐的兵力並不多。隻有三個裝甲步兵師。他們隻攜帶兩個基數的彈藥,口糧和其它物資均由所在星球艦隊指揮中心統一配給。這些陸軍部隊隻能在規定區域內活動,他們不得擁有戰艦。甚至就連抵達和離開,也必須由所在星球的艦隊派出運輸船。通訊電令隻能在有限範圍內流通。。。。。。總而言之,他們的一切動作,都在各個艦隊的監視下進行。


    聯邦艦隊不是沒有對這項製度產生過懷疑。然而,艦隊司令官卻沒有從中發現絲毫異常。這些陸軍部隊一直按照訓練大綱進行環境適應。射擊所消耗的實彈與訓練彈比例,達到一比五。聯邦軍部對這些陸戰師也采取放任態度。何況,將所有後勤補給全部交由艦隊負責,這本身就足以說明問題。


    最初實施換防計劃,所有艦隊司令官都對這些裝甲陸戰師抱有敵意,甚至派出數量龐大的艦隊隨時保持警戒。陸軍所在的駐紮區域也選擇環境惡劣,不易防守的平原地帶。將軍們擔憂的問題卻一直沒有出現,陸軍部隊仍舊嚴格按照計劃訓練、換防。。。。。。幾年以後,艦隊戒備心理已經大為縮減,上位者也開始以平常心態麵對這些服從指令的步兵師。十年、二十年過去了,最初的敵意早已被淡忘。步兵換防製度已經成為軍規定例,在各個星球輪換的陸戰師也由三個增加為五個。為了進一步獲取艦隊司令們的信任,聯邦軍部甚至主動提出————讓這些進行環境適應的部隊,以營、團規模分散到星球表麵。。。。。。在這一連串前後並不違背,也沒有任何異常的動作下,艦隊司令們完全接受了軍部的建議。


    畢竟,他們名義上仍然還是聯邦所轄的將軍。


    畢竟,陸戰師團沒有對空作戰能力,在知曉對方具體坐標的情況下,一艘“薩拉托加”級巡洋艦的火力,足以消滅或者重創一個步兵團。


    至於主動分散兵力。。。。。。這應該看做是聯邦軍部表示的善意————一個齊裝滿員的師團,遠比一個團,或者一個營要強大得多。即便真的出現意外,星球艦隊也可以在第一時間進行處理。


    周以銘查看過軍部的相關資料————從第一批陸軍部隊在冥王星d進行換防開始,至今,已經過去了整整八十三年。


    對於前人留下的規章條例,後人總有種本能的遵循心理。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表示盲從,但在軍隊內部,卻很少,甚至根本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


    八十三年。。。。。。足夠讓人遺忘、忽略太多本該警醒的問題。尤其是在初代艦隊司令官大多作古的前提下,後來的繼承人也順理成章將這一切看做平常,甚至最終將其形成習慣。


    周以銘沒有在如山似海般的文件堆裏,尋找出最初製訂陸軍換防計劃具體倡議者的名字。在他的心裏,那絕對是一個性格堅韌。能夠用目光看穿一切,對未來做出最長遠規劃的智者。因為他很清楚時間對人心的消磨性,慣性思維對警覺的麻痹,以及在“慣例”這兩個字的涵蓋前提下。沒有任何預兆突然爆發造成的可怕破壞,足以顛覆一切,成為決定性的反擊力量。


    “地球聯邦會永遠記得您做出的功績。將軍,您的名字將會載入史冊。您成功消弭了叛亂,現在,除了那些已經叛逃的部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聯邦艦隊。已經重新歸入軍部的指揮。”


    克拉麗絲合上手中的文件夾,用充滿敬佩和讚歎的語句,作為匯報的結束語。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在什麽時候,喜歡上這個年紀足以成為自己爺爺的男人?


    他很瘦,沒有健美冠軍那般魁梧,也不可能如相撲力士那樣輕鬆抬起一輛小型轎車。可是,他幾乎是用個體的力量。支撐起隨時可能被並吞的聯邦軍部。


    他沒有電腦那般算無遺策的能力,卻總是在最緊要的關頭,做出令人驚訝的舉動。收到意料之外的效果。


    克拉麗絲知道自己長得很漂亮,她每天都會收到十打以上的鮮花,還有數量兩倍以上的求愛信。那些漂亮辭藻和花瓣的背後,無一不是家世顯赫,富有英俊的年輕男子。他們擁有女孩喜歡、羨慕、想要的一切,卻沒有任何人能夠得到克拉麗絲首肯。。。。。。她自始至終都用複雜的目光注視著周以銘,關注他的生活,他的所有,其中沒有摻雜絲毫權勢的成份。


    周以銘靜靜地坐著,靜靜地聽著從克拉麗絲嘴裏說出的每一個字。他的目光中看出任何東西。仿佛這一切與自己沒有絲毫關聯。甚至。。。。。。是發生在另外一個時空的故事。


    “有多少人死於這場混亂?我需要具體的傷亡數字。”


    沉默了近半分鍾,他終於拋出了問題。


    克拉麗絲由於片刻,重新打開文件夾,在其中一頁找到了答案:“目前統計的數字,總共為一萬六千零四人。除了被列入名單必須被清洗掉的軍官,其餘的。都是不明真相,被反叛者裹挾的士兵。按照您之前的命令:所有拒不投降的反抗者,一概格殺。至於傷者。。。。。。大約為兩萬三千餘人。”


    周以銘不再說話。他咬緊牙齒,神情木然地盯著擺在桌麵上的銅質鎮紙。


    良久,他長長歎了口氣:“如果加上正在圍殲的叛逃艦隊,戰死的人。。。。。。還會更多。他們都是最優秀的戰士,沒有死在泛聯合的戰場,卻倒在自己人的槍下……閣下,是不是現在就發布停火指令?讓已經準備好的軍官團接收已經被控製的艦隊?”


    克拉麗絲連忙建議。


    “停火?”


    周以銘轉過身,看了她一眼,非常古怪地冷笑起來:“為什麽要停火?這個機會,我們等了整整八十多年。那些人絕對不是盲從,他們其實就是投機份子。千萬不要以為他們是因為形勢被裹挾,他們的野心膨脹速度,絲毫不亞於那些艦隊司令。他們永遠不會滿足已經擁有的權力和地位,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恐懼的寄生蟲。嘿嘿嘿嘿。。。。。。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這句話說的真不錯。拿破侖在看透人心方麵,的確有著令人稱道的獨特見解。莫格雷、威格斯、梅列茨科夫、楊書臣。。。。。。有很多人都希望成為這些家夥的後繼者。既然前聯邦艦隊司令官擁兵自重,那麽後來的指揮官也會不自覺的遵循前例。或許,他們現在都懷著為聯邦效力,為國家盡忠的念頭,但他們永遠無法抗拒內心的欲望。軍部能控製艦隊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當這些人功成名就,從士兵成為將軍,他們還會像現在這樣聽話?還會像現在這樣甘願服從?不。。。。。。他們隻會成為新一代的軍閥,他們會像今天這些被殺者一樣,拒絕交出已經擁有的一切。他們會固執的認為,這些東西都屬於自己。哈哈哈哈。。。。。。這就是人類,宇宙間最卑鄙,最無恥。最肮髒,最不值得信任的生物————”


    將軍的笑聲無比怪異,克拉麗絲隻覺得像是一條毒蛇裹在身上,冰冷、黏濕。令人很不舒服。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用盡可能正常的語調問:“那麽,您的意思是……殺光他們————”


    周以銘眼裏閃過一絲淩厲,他兇狠而殘忍地說:“命令突擊部隊將所有戰俘就地收編,立即派出軍法小組,對各艦隊成員仔細甄別。審訊範圍必須涵蓋軍官和士兵。獎勵每一個主動告發者,對企圖隱瞞不報者進行連坐懲處。包括其家屬,一個不留,全部殺掉————”


    克拉麗絲隻覺得渾身肌肉都在顫抖。她用力咽下一口唾液,用發幹的語氣顫聲道:“閣下,那。。。。。。那樣做的話,被殺的人至少超過三百萬,甚至更多。”


    “在這種時候,絕對不能心慈手軟————”


    周以銘的唿吸均勻而寧靜。這表明他並非怒火上衝,或者是在思維混亂情況下做出決定:“隻有死人的血才能洗清罪惡,隻有堆積如山的屍體才能震懾活人。這場大規模清洗不可能瞞過泛聯合的潛伏者。帝**很快就會主動向聯邦發起進攻。我們沒有多少時間整肅戰力,與其讓那些心懷不滿的家夥戰場投敵,不如將他們連根拔起,全家滅殺。斬草,要除根。後人為前人複仇的例子,曆史上比比皆是。我不可能長命百歲,也無法看顧地球聯邦永遠和平。但隻要我在副總參謀長這個位置上一天,就必須用最瘋狂的手段消滅每一個反叛者。記住————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死人,才不會對你的命令表示抗拒!”


    克拉麗絲隻覺得唿吸困難。她沉默片刻,慢慢活動著僵硬的脖頸,又看了一眼文件薄,用明顯充滿畏懼的聲音說:“還有。。。。。。還有一個問題。”


    “說!”


    周以銘此刻如同在黑夜中醒來的吸血僵屍,冷漠、殘忍、固執。無論任何事情,尖利的牙齒是唯一解決方式。


    “是關於率隊叛逃的梅列茨科夫上將。”


    克拉麗絲的聲音在畏懼之下不斷變弱:“跟隨他出逃的殘餘艦隊。共有各式戰艦一千零四艘。第二艦隊雖然按照命令在邊境地區提前駐防,但梅列茨科夫卻選擇了我們意料之外的逃亡路線。”


    周以銘想了想,頗為疑惑地問:“這麽說,他選擇了邊緣地帶?”


    “是的。”


    克拉麗絲點了點頭:“我們設置在那一地區的直屬武裝力量隻有兩支巡邏艦隊。梅列茨科夫將軍的逃亡部隊半數以上都是戰列巡洋艦。他們的火力占據絕對優勢,巡邏部隊根本不是對手。指揮中心已經命令距離最近的分艦隊迅速進行攔截,但時間上來看,卻不太可能。”


    周以銘考慮了幾秒鍾:“邊緣地帶?具體坐標呢?”


    “坐標。。。。。。靠近ag64號星球。”


    “命令新編第四十九艦隊立刻出擊。電告趙毅:務必攔截所有叛逃戰艦。尤其是梅列茨科夫,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周以銘的話,斬釘截鐵。


    “可是,新編四十九艦隊目前還不屬於軍部統轄。他們所需的各種費用,也完全由god方麵支出。在作戰序列表中,隻是一直乙級國民警備部隊,而不是聯邦正規軍。”


    “我知道,但無論從哪方麵來看,他們都屬於聯邦————”


    周以銘直言不諱:“告訴那個小子————梅列茨科夫是聯邦通緝的叛逃者。如果他不想以通敵罪名被送上軍事法庭,那就按照我的命令去做。有功必賞,有罪必罰,即便是泰倫斯也幫不了他。”


    克拉麗絲有些不太明白,她不解地問:“將軍,如果他真的捕獲了逃亡艦隊,按照相關軍例,您就必須授予他少將軍銜。畢竟。。。。。。趙毅準將這段時間上報的功績,已經足夠晉升一級。”


    “那就給他肩膀上再添一顆星。”


    女秘書的提醒,沒有對周以銘造成任何影響。他毫無顧忌地笑笑,說:“隻要他仍然屬於地球聯邦,那麽準將和少將其實沒什麽區別。別忘了————在國家利益的前提下,個人必須毫無選擇堅決服從命令。如果他真的不甘於現狀。。。。。。我今天既然能夠一次性幹掉八個上將,也不必懼怕一個小小的少將。”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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