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誰幫他?


    找個可靠的,可以差使的,不用怕泄密的。


    可能因為前段時間剛見過,許添寶順利想到一個人。


    從小,他對許添誼的感情十分複雜。


    說不上非常討厭,而且說到底根本無需討厭,因為對方對他毫無威脅,僅是他人生的襯托品。


    為什麽對哥哥態度那麽惡劣,忘記原因,隻是長年累月察言觀色,知道這麽做沒關係。


    因為許添誼忍氣吞聲不會反抗,因為這欺負是被允許的,不會被任何人責怪。


    因為於敏也這樣。


    他當然不會可憐或心疼許添誼。


    隻是這次實習看到對方,在賀之昭房間與他擦肩而過,想著這個人,可能,搖搖欲墜啊。


    他雖然揣測錯了賀之昭,但對他的哥哥倒是把握很準確。


    電話那頭的許添誼為聽到許添寶的聲音感到反胃,但因為這個人說自己要死了,求他幫忙帶著去醫院看看,終究還是沒狠下心。


    為的是他自己,怕許添寶真因此死了,他會愧疚。


    去目的地時,許添誼一閃而過是去料理後事的念頭,想完又覺得自己邪惡。


    趴在擔架上被運上車,急救員給他綁上各種測量儀器,許添寶這才懊悔自己怎麽沒想到這個辦法。


    許添誼在他身旁入座,許添寶思量了下,咬牙切齒地威脅道:“不許告訴別人。”他自作聰明壓低聲音說,“你不想讓自己的老板知道秘書是個同性戀吧?”


    本性難移。


    許添誼最後的那點惻隱之心,因為這句話徹底亡佚。他沒什麽表情地看了許添寶一眼:“到底誰快要死了?”


    許添寶找對人。巨嬰長大,他連看病什麽流程都不清楚。幸好另一個自立自強慣了,上下樓辦手續。


    醫生診斷許添寶的脊椎沒問題,隻是因為昨天晚上身體維持了一個什麽奇怪的姿勢太久,壓迫到了神經。


    內傷沒有,外傷嚴重。


    隨後護士開始給他上藥。


    誰都心知肚明這是什麽意思。


    等待時,許添誼站在醫院的走廊,看牆上幾十年如一日但漸漸斑駁的長頸鹿壁畫。這是他們小時候常來的地段醫院。因為看病太花錢,身體也比較強壯,他來的很少。


    許添寶倒是每次都很嬌貴,一有風吹草動就會被於敏忙不迭送過來。看好病,他會在對麵馬路的書報亭買一本有玩具的雜誌迴家。


    那時候許添誼發現這件事,心裏很羨慕,希望自己也生病。終於趕上一波細菌感染,兩個小孩一同病倒,發燒到四十度,偃旗息鼓。


    請病假曠了學校,然後用半天在醫院吊完水,於敏帶他們迴家。


    路過書報亭,許添寶說:“媽媽!米老鼠!”


    書報亭好像城堡,花花綠綠的雜誌撐滿漏風的門麵,新的疊在舊的上麵,玻璃後的封麵模特天長地久,像被抹去五官的混沌。最新的報紙在台子上,日期一致,隱隱約約可以聞到油墨香。本月的雜誌琳琅羅列在下麵那排,喜人的新奇玩具緊緊綁在封麵上。


    遇到小熟客,書報亭的老板站起來:“喲,你又來啦!”


    於敏嗔怪說他又要,上次的放哪了都不知道,但還是很快付了錢。


    因為還沒退燒,許添誼的臉有點紅,暈暈的。他站在後麵看著,沒說話,看許添寶墊腳拿好雜誌,然後就一起乘車迴家了。


    那種氛圍讓他覺得不可為。


    而有些記憶一生都無法忘卻,也沒辦法原諒。


    他又想到剛推開酒店房門,許添寶塗在大床上,頭發淩亂、十分狼狽的樣子。當時心裏沒什麽幸災樂禍,也不憤怒或驚訝,隻平靜剩下一個念頭——


    媽媽最珍惜滿意的作品被毀了啊。


    於敏從入口那頭慢慢走過來。她的腰前段時間很不好,拖了些時間才看了醫生,現在正在接受每周三次的理療。


    她經過走廊時,發現一個人站在那發愣,驚訝地頓住腳。


    “許添誼?”於敏的第一反應是試探喊。


    她細細打量著,許添誼穿著襯衫,像臨時從工作脫身出來。因為剛剛想到過這個許久未聯係的兒子,她滿意想,秘書就該是這個體麵樣子。她又小心翼翼關切問:“你怎麽了?生病了?”


    偽善的一麵刨出來,因為究竟不是窮兇極惡的人,因為他們是母子。


    許添誼應聲扭頭,錯愕地叫了聲:“……媽。”


    後麵的門複打開,護士喊他:“藥塗好了,你過來扶一下吧。”


    於敏跟著探頭看去。


    許添寶還是那個樣子,倒黴在痛覺倒是先行恢複了一點,後頭鑽心剜骨。這下太累,手也沒什麽力氣了,撐不起來,看上去像擱淺的魚,狀態不能更差。


    “寶寶?”於敏難以置信撲上去,“寶寶、寶寶?”她的腿一下子軟了。


    許添誼雖然有心理準備,但被於敏崩潰地質問“是不是你教壞他的?”時,還是有種被粉碎的感覺。


    教、壞、他。


    他都已經這麽大了,真沒必要一遍遍來提醒他,媽媽不愛他的事實。


    於敏忘記了腰疼,跌折在地上,像被抽掉支撐她一輩子的信念,那根最硬的脊梁。


    這本該是她收獲的季節。


    她苦心經營的家庭,她耗盡一生心血灌溉的幼苗。


    一種錯誤早就被埋伏在裏麵。


    許添誼磊落地站在走廊邊,接受阿姨媽媽的目光洗禮。不知道為什麽很冷靜,也不怎麽丟人。


    他在想賀之昭。一想到賀之昭擋在他身前的背影,奇怪心裏就很有力量。


    今天晚上賀之昭就要迴來了,他的想念已經瀕臨極限。他要解決掉這些事情,迴去了。


    於敏趴在許添寶身上哭,哭喪兒子的童貞美好,丟失的金色年代,嘴裏惡毒的詞語連不成句。


    可能也一如既往,並不會在意許添誼說的話。


    但現在許添誼要讚同表達很重要,表達是給自己一個交代。


    ……是給自己機會,丟掉過去沉重的東西,築起內核,有勇氣繼續往前走。


    “怎麽輪得到我教壞。”許添誼說,“他自己和人胡亂上床,現在沒癱瘓已經是萬幸了。”


    “他年紀這麽小,怎麽會知道這些事?”於敏被那兩個關鍵詞刺得快失去理智,“要不是你,他會知道有這些!?”


    “知道了又怎麽樣?知道了就也要試試什麽滋味?”許添誼道,“他知道的少嗎?七歲的時候就會到處撒謊,天生的壞料。”輕飄飄接的電話,造成的卻是貫穿十多年的誤會和兩個人兜站在原地無法釋懷的遺憾。


    他覺得自己很像個失望的小孩,像那個站在書報亭麵前說不出口的、看晚上那扇吞沒光的窗嫉妒失眠的、聞到高樂高香味嘴裏發澀的小孩:“從小起,你就把最好的給他,連邊角料都不屑於施舍給我。他想要什麽就得到什麽,自我為中心,肆意揮霍不知道珍惜,理所當然養壞了。現在才受到懲罰,也不算早。”


    “蠢笨無能,實習連發個快遞都發不好。”


    “鋼琴、小提琴,買的都是貴的,現在有哪一個練好了嗎?”


    “又不是絕症病人,隻是社會垃圾,該慶祝慶祝了。”


    他說:“媽媽,你會養他一輩子的。”


    因為聲音太吵,保安及時趕過來,要將他們帶出醫院。


    許添寶還是不能走,是被架起來的。軟成泥的雙腿拖曳在後麵,他一言不發地低著頭,粉色頭發已經足夠顯眼,不想被人看見臉。


    這類似癱瘓的模樣讓於敏情緒失控,喪失言語能力,也被攙扶走。她還哭著,哀悼一切,不過她馬上會接受這個事實。因為那是許添寶。


    隻有許添誼自己正常走了出去,分道揚鑣。他發現那家書報亭已經被拆掉了,露出後麵的一片綠地。


    陽光烈烈刺破眼皮,心裏很不舒服。他不喜歡和人產生正麵衝突,但這段時間總在發生這樣的事情。


    可是人生的鬱結總要梳理開,壓抑無視太久就會亂如蓬草,牽連拉扯。無法溫和地解決,就必然有要下決心斬斷的一天。


    其實他想問問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從小就不被喜歡。


    後來又想通,其實心裏早有答案。不是什麽都可以有讓人接受的理由。


    現在他要離開這裏。


    心又有種漂泊起來的感覺,知道自己徹底失去了一些奢望的東西。


    許添誼摸出手機看時間,還有五個小時。


    明明前幾天通個簡單的視頻都不舍得掛斷,想見到賀之昭的一分一秒都難捱。現在卻又覺得不合適起來。


    因為舍不得用這樣的狀態麵對最珍惜的人。


    心情消化不良,像一桌殘羹冷飯。他怕自己的消極情緒波及賀之昭,或做出些潑冷水掃興的事情。


    許添誼猶豫幾秒,權衡利弊,最終決定扯謊逃避。


    賀之昭落地時,分析自己現在是極為快樂的。手機裏每天視頻通話截的圖已經堆積如山,工作的時候就把手機放在旁邊支著欣賞,但都比不上可以見到本人。


    然後他看到許添誼發的消息,說自己身體有些不舒服,為今天不能來接他感到抱歉,並承諾過完雙休日,後麵幾天會來正常上班。


    許添誼扯的謊太拙劣。他隻想到自己缺席的合理理由,卻真沒想到也有人當然會因此擔心,想立刻要去看他。


    賀之昭坐著車抵達熟悉的小區外,後知後覺打電話報備。


    他說:“小誼,我可以來看你嗎?”紳士禮節。


    又說:“我在小區樓下了。”堪比威脅。


    許添誼打開門,朝思暮想的人已經端正站在門外。


    他遮遮掩掩,笑了下說:“這麽快。”他連客廳地板上的酒瓶子都沒來得及收拾。


    下一秒,賀之昭放了行李箱,將他騰空抱起來,攬在自己懷裏,隨後吻了上去。


    第54章 以為你挺喜歡(二更)


    許添誼被抱著抵在門和人之間,意識因為酒精泡得有些混沌散漫,唇舌的感覺卻尤為清楚。


    “小誼,身體哪裏不舒服?”賀之昭吻完又嗅他身上味道,這次除了溫暖還有酒精的氣味。


    “……沒有,就是喝了點酒。”


    見到真人,再舍不得放開。許添誼把臉埋在賀之昭肩上,很緊勾著他的脖子。每次接吻這麽做,都好像拿到自己最愛的寶物。


    賀之昭懷裏撈著許添誼,輕鬆地在房間裏兜兜轉轉、抱來抱去。他把自己的行李箱推到角落,低頭親一下,天黑了拉上窗簾,低頭親一下,走到廚房,懷裏的樹袋熊沒抬頭,替他隨便指了指水杯在哪,他倒了杯水喝,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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