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唿吸了一下,敲打筆記本鍵盤的手指有些震顫。至少得找到下一份工作再辭職。許添誼聯係好韓城,請獵頭留意不錯的工作崗位,隨後開始編輯文檔。打印機在公共區域。許添誼抱著筆記本下樓,謹慎確認沒有人使用,才按下了電腦上確認的鍵位。龐大的機器傳來投入運作的聲音。單薄的一張紙,吐完卻沒有歇息,接著開始吐下一位同事的文件。許添誼拿了自己的辭職信,正欲離開,背後傳來kelly開朗的聲音:“哈嘍呀,你也打印東西呢?”許添誼鎮定地將紙折了起來,轉過身向她示意:“嗯,我已經打好了。”“報銷單報銷單,我攢了一堆一起打。”kelly湊到打印機的出紙口,期待地說,“我還打了份團建的通知安排,等會貼到電梯旁邊,營造氛圍!”打印機積累出豐盛的作物,疊在一起。剛印好的文件暖烘烘的,像母鳥剛離開時蛋殼的表麵。kelly捂了捂,說:“每次紙都熱乎乎的,摸著好幸福。”許添誼愣了愣,衝她笑笑。上樓梯時,他想問,這也可以幸福嗎?這麽簡單就可以幸福嗎?他摸到紙想到的是要交出去的任務,他看到賀之昭,內心總是產生巨大的震動,也或許,他在故事還沒開始前就預知到了自己肯定會受到的傷害。---飛機落地臨近四點,再從機場出發,緊趕慢趕,抵達辦公室時還是已經過了下班的點。賀之昭匆匆路過辦公區,算簡單亮個相,隨後乘坐電梯上樓,等待時,看了看那張貼在旁邊的團建通知。其實今天沒有必要進公司,但是他想見見許添誼,所以就又迴來了。人際交往中的送禮也是學問,商務上的許添誼可以把關,但給許添誼買的隻能自己斟酌,把握好度。賀之昭很有成就感。雖然自己不會買,但跟著王磊買手信就行了。隻是王磊還在機場給女兒買了包賀總也躍躍欲試想問自己秘書,後來運用邏輯推理分析得出不太妥當,遂放棄。除此以外,都收入囊中。還有在香港吃完雲吞麵那天,老街路過最普通的紀念品店,在門口看到一排鑰匙扣,花草樹木動物,有隻和壯壯很像的狗。他覺得許添誼大概會喜歡。辦公室是黑的,許添誼已經走了。既然來了,賀之昭幹脆拖著行李箱,推門進了自己的房間。他走路很快,帶起一陣風,讓許添誼桌上夾在書裏的紙角跟著上下動了動。第37章 他明明想要深蹲完成,休息,硬推完成,休息。賀之昭將耳機摘下,拿出水壺喝了口水。這間健身房的確很好。他在心裏肯定,幹淨整潔,環境清幽,隻是沒有人,感覺會倒閉。下次再試試喊小誼一起來吧。賀之昭想了想,坐到空閑的器材上,從自己的運動包掏出筆記本,又寫了兩行字。裏麵新記了很多東西,有的和情緒有關,有的沒有,再好的學生也有神遊天外的時候。“可以請你吃飯嗎?”,樹狀圖分叉出來,好的,不行,又叉出兩個答案,叉到最後,枝繁葉茂,有些填了最終的答案,有些沒有。如何觸摸到無形的情緒?至強烈至難解釋那次,是許添誼兜頭塞給他傘,很兇說拿好。挨罵了,覺得很舒暢。那種怒氣衝衝的神情讓他想到兩個人親密無間的時候。句子的前綴一定有一起,剛念書要手拉手春秋遊,手心捏出汗也不鬆開;運動會就跑個三十米,人小得像滾出去,跑道下麵一定有嗓門很大的許添誼在聲嘶力竭加油;一個話太密,眉飛色舞,另一個隻是聽,但也要被一起叫到門口罰站。也可能被困在童年的不止許添誼一個人。現在能問出口的,隻有為什麽不找他一起吃飯,做的是拍碗雲吞麵,買很多東西。他又在旁邊寫了“壯壯”,寫了“雞翅”翅字不會寫,得查手機。想要一起吃飯的目的不是為了看壯壯照片也不是為了吃點雞翅。賀之昭沒什麽頭緒了,心裏有團霧,像迷路的狗,有點聞到味道,但在外麵轉了三圈,沒找到入口。他合了本子站起來,套上外套,拎包走了。---許添誼罕見踩點下班,迎麵碰到晚高峰,公交車堵在高架上足足半小時,才成功順著匝道開下去。車載滿了人,他站在過道間,拉著吊環,跟著搖搖晃晃。辭職信雖然打印好了,但人並不在,所以他沒有和預期一樣,把這張輕飄飄的紙甩到的賀之昭的臉上。當然,真看到那張臉,可能也就甩不下手了。總得找到下一份工作才說。他換了思考角度,如果沒有了收入來源,沒有家就是連退路都沒有。更何況辭職了也不能一走了之,還得把工作都交接完畢。出去還可以做什麽呢?他擅長做什麽?也沒什麽興趣愛好,無趣、愛生氣,喜歡計較小事。有過些渺茫的規劃,但都沒實現。許添寶卻恰恰相反,粉色頭發亮得能刺穿人眼皮,站在那就能吸引目光,穿戴著萬事順心如意的自信。他知道家裏把所有錢都砸在這個弟弟身上了。他上初中時,許添寶小提琴課請的老師就大有來頭,算拜師學藝,一節課四十五分鍾,報價四位數。那時他要一次生活費可以拿到五十塊錢。這是於敏唯一的、滿意的作品,所以舍得,所以他人生與其無數次對壘,沒有過獲勝的時候。迴到家,壯壯倒是很快黏上來,像是地球上最需要許添誼的生物。“我今天不想遛你。”許添誼板著臉看著它說。但壯壯仍舊很高興地搖著尾巴繞著他轉,像不知所謂地撒嬌,也像很能包容主人的壞心情。過了會,又跟水壺開了似的,發出“嚶嚶嗚嗚”的聲音。聽見這聲音,許添誼還是老實拿來牽引繩。以往遛狗的時間晚些,路上沒什麽人。今天剛過飯點,許多人乘涼散步遛狗,跨出小區門就遇到了隻吉娃娃。大概因為伯恩山的體格太大令它害怕,感受到威脅,這隻迷你狗在步行道中央岔開腿,瞪著眼珠子對著壯壯狂吠起來。壯壯龐大,膽子比芝麻小一些。道路明明寬敞,它卻貼著自己的臨時主人,怎麽都躊躇著不敢上前。許添誼想幹脆往後撤了繞路,壯壯仍舊紋絲不動,無助地黏著他的小腿,像被吉娃娃罵得自慚形穢,生而為那麽大我很抱歉,怎麽拉都拉不動。吉娃娃的主人隔岸觀火,沒什麽作為,但看著壯壯縮瑟的樣子,忍不住嗤笑了聲,說:“膽子這麽小啊。”接著把自己的狗撈起來抱到懷裏,徑直走了。“你腳長這麽大幹什麽用的?”周圍沒人了,許添誼氣得半死,舉著壯壯毛茸茸的爪子大罵,“一巴掌唿過去不就好了,你往我身上躲什麽,躲能解決問題嗎!”壯壯隻是衝他微笑。它是一位真正的紳士。這麽一笑,讓許添誼想到個人,又一想,自己明明也喜歡躲避,遂決定不再進行譴責。“你說你主人什麽時候來接你?”他站起身,“時間很快的。”當時說至多三個月,日子一點點減少,人和狗之間倒是關係越來越好。車燈的光線掃過去,一輛車路過他們,然後掉了個頭,又重新貼著開上來。許添誼原本沒在意,直到在風中捕捉到個聲音:“小誼?”天底下隻有一個人喜歡這麽特立獨行喊他。沒想過會在這個時間地點遇到對方。即便辭職報告夾在筆記本裏,賀之昭應該沒有看到,他還是透著心虛:“怎麽了?”不是問怎麽來找我,怕自作多情。賀之昭從車上下來,仍舊是那身運動裝,頭發有些亂,說:“正好想來找你,把東西給你。”“什麽東西?”許添誼戒備地跟著賀之昭繞至後備箱,就看到一小堆手信模樣的東西,包裝都精美,遂有猜想,問,“是需要我寄給誰麽?”“不是。”賀之昭說,“都是給你的。”許添誼愣了愣,問:“為什麽?”“覺得你可能會喜歡。”“……不用了,謝謝賀總。”許添誼聲音發澀,“我就是一個秘書,您不必對我這麽周到。”他說,“太昂貴了,我還不起,心裏很有負擔。”“為什麽要還呢?”賀之昭道,“隻是希望你開心。”不可能。許添誼心道,付出什麽才會得到什麽,可我已經竭盡全力在工作了。你所求的是什麽東西呢?他又說:“我不要。”心中關鍵的症結總被軟弱地逃避開,明知話尖利也要說,一說完又後悔。他明明想要。不在於禮物價值昂貴與否,不在乎是否合心意,隻是因為這是有人買來專門送給他的。一想到賀之昭對著琳琅滿目的貨架若有所悟地挑選,推測許添誼可能喜歡這個那個,所以都結賬買下帶迴來,而他隻說出“不用了,我不要”,就很後悔。他想賀之昭也冒出些什麽尖酸刻薄的話,他應得,心裏可以好受些,可對方隻是想了想,然後問:“那可以這樣麽?”明明體積很大,卻被兩人無視許久的壯壯終於得到想要的關注。它心花怒放,搖著尾巴請求被撫摸。“壯壯,很高興認識你。”賀之昭蹲下來,與它視線相齊,隨後一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另隻手掌心向上,問,“送給你,你願意收下嗎?”壯壯中文更爛,不知這是重要外交場合,當他跟它訓練握手,迅速把剛才被許添誼強烈譴責的大腳放在了賀之昭的手心。成交。沒人能抵擋伯恩山的魅力。賀之昭笑起來,他仍舊蹲著,抬眼看站在後麵的許添誼,問:“可以麽?”許添誼的心驟然跳的很快,像被攥了一下,有些難以言表的傷心,也像防線被瓦解。“多餘。”他心裏別扭,聲音壓得很低。他是嘴巴毒、脾氣差。但沒有理由再傷害一個正在向自己示好的人。賀之昭默認他同意了,把袋子從車上拿下來,輕輕掛到壯壯的脖子上,隨後直起身,站到他跟前,小心從外套口袋中掏出小鋪子買到的玩意。“這個不貴,收了沒有包袱,可以嗎?”包袱和負擔還是分不清楚。路燈照在金屬製片的表麵,把卡通黑狗的輪廓照得發亮。是當時王磊在一旁腹誹幼稚又廉價的東西。許添誼這次半天沒說話,過了會接過去,很使勁摩挲了一下花紋的表麵,才說:“謝謝。”“不客氣。我走了。”賀之昭道,“周一見。”“嗯。”許添誼答,“周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