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聽到範雪離的誇獎,那書生不由一怔,而後露出一種會心的微笑說:“兄台氣質萬華,而且還有一尊帝王霸氣隱然其中,自是不凡,今日能見到兄台,當真是三生有幸。”


    有時候,見到一個人的容貌氣質,就足以推斷其性情,尤其是第一次聽到對方的談吐,就心生好感,互相欽佩,一見如故。而範雪離此刻與這書生,都有這樣的感覺。


    當下,範雪離在書生的邀請下,進了偏院。


    這偏院很簡陋,燒火的隻是普通的盆,並非那種獨特精致的鼎腳銅盆,碳火也有些嗆。


    房間裏隻有一椅,一桌,一席子,並沒有床鋪。


    不過那桌上,卻有著一些素紙,上麵寫著一些寧靜淡遠的文字,讀起來,有著出塵之勢。


    寫著是“太平時節無妖厲,任爾閑遊到醉鄉。”


    而這時,範雪離不由心頭一動。


    如今的他精神之力強大,觀察之力何等敏銳,隻望了一眼,就感知到,這個房間,是因為這書生而存在,而書生體內的力量極強,仿佛有一種隱藏著的力量在其中,目前隻是稍微萌芽而已,就有無數的潔淨光芒。


    相信若是其力量全部釋放爆發出來,甚至是一種大自在圓滿姿態。


    無怪乎在寺院外麵,還有著許多的氣息在窺探著什麽,大概是許多的精怪之流,想要得到這書生的氣息。


    便在這時,那書生給範雪離斟了一杯淡茶,遞給範雪離說:“可惜沒有雪景,也沒有酒,否則當是一番佳話。不過此地有青竹,有朱卷,清風徐徐,如同美食一般動人心鼻,燭火燦爛,有著熱氣溫暖之覺,哪怕疲倦了,也會讓人心神清靜起來。”


    顯然,他似乎是食天地精華,不亦樂乎,整個人與寺廟完全融合在一起,仿佛人便是天,人便是寺廟。


    這一刻,範雪離聽到這些話,不知怎麽,忽然感覺眼前此人,便是自己失散多年的摯友一般,與自己的心境一般無二,幾乎可以說得上是自己的知己。


    然而同時,他注意到隨著黃昏漸至,周圍的那些妖氣越來越濃,大有山雨欲來之勢,他不由說:“隻是,世事大凡不如意。太多的廝殺與爭奪,讓世事心寂。想要真正的安寧,內心要到極為強大的地步,尤其是在亂世之裏,極為困難……”


    說到這裏,範雪離眼神掠向外麵,顯然意有所指。


    可以說,此刻甚至有著無數雙眼睛,正在窺探著這一個別院。


    “無妨,隻是一些宵小而已,不是靠人數就能決定的。今日難得遇到貴客,我等還是好好地斟一杯茶,度一口清風明月。”這書生平靜地說著,顯然絲毫沒有把周圍的那些窺探的妖氣放在眼裏。


    顯然,他在這裏已經度過了很多的時日,對這些已經見怪不怪了。


    “好!”範雪離毫不遲疑地飲了一口茶。


    茶水入口,清香動人,甚至讓範雪離的精神都變得充盈起來。


    以他的煉藥宗師的手段,瞬間就知道,這是極為罕見的龍噙香茶,喝進去,普通人能延年益壽,乃是頂級的神茶,等閑不可遇之。


    範雪離不由心氣大開,問道:“兄台既然不怕外麵的這些宵小,那兄台可有真正懼怕之物?”


    這時,書生卻是微微一笑,說:“有些人怕道貌岸然的講學家,有些怕賣弄風雅的名士,有些怕為富不仁的闊老,有些怕官,有些怕禮法太多的人,有些怕精通逢迎之人……而我,怕的便是同類。”


    聽到這裏,範雪離不由一怔,說:“同類?”


    這等語氣,似乎並不是人類說出來的。


    “不錯,同類。”書生苦笑一下,說:“我並非人類,而是狐靈所化,在這裏已經數十年了。”


    聽到這裏,範雪離滿是啞然,他之前感知到書生氣息奇特,然而自己卻看不透,還猜想著對方很有可能是寶物化成,卻沒有想到,對方是狐!


    這時,那書生繼續說:“我不知自己是怎麽來到的這裏,我之前的記憶都沒有了,但同時,我被這寺廟的特殊力量禁製,無法離開這裏。而每日黃昏之後,此地就會有一種特殊氣息吸引周圍,便有一些妖怪想要吞噬我的肉身,甚至也有一些人類前來要替天行道殺我。”


    這時,書生臉上的苦笑越甚:“別人或許說,人怕狐還差不多,怎麽會怕同類呢?”


    聽到這裏,範雪離卻是若有所思,說:“的確,天下隻有同類最可怕。古時便有無數人類互相傾軋,搶占土地,戰爭殺伐,並沒有止休。而爭奪遺產的,必然是同父之子,爭寵的,必然是同夫之妻;凡是爭權的,必然是同在官場,凡是爭利的,必然是同一集市上的買賣人。獵人射殺野雞的,用的是野雞做誘餌,而不用雞鴨;捕鹿時也是以鹿為誘餌,而不是豬羊。”


    可以說,書生的一席話,竟是使得範雪離忽然想起了之前他在小千世界的立言。


    想要改變整個世界,讓世界成為大同,就必須要消除這些人類的差異化。


    他上麵所說的,甚至隻是人人類同族之間,而若是人類異族之間,隻怕就更難了。


    書生此刻也是飲了一杯茶,看向範雪離的眼神滿是讚歎,沒有想到範雪離居然能說出這麽多至理來,當下越有認同之感,輕聲歎息著說:“更還有反間計作為內應的,也必然是同類人,若不是同類人,就無法投其所好,伺機而進。由此可以想象,狐怎麽能不怕狐呢?”


    “原來如此……隻是這不僅是你懼怕的,甚至是普天下所有人、狐都要懼怕的。然而大部分人都知道這個道理,真正要知行合一的那就太難了。那些潛伏在身邊會在將來成為大患的,或者是假裝親朋好友,實際上藏著危險的,就防不勝防了……”說到這裏,範雪離同樣苦笑。


    因為他想起了他的前世,想起了清夕夫人。


    沒有想到至親的小姨,卻成為了如此狠毒之人,防不勝防,何等悲泣!


    一時間,範雪離忽然體內升起了無數的殺戮之意,整個人飛掠空中,一道劍光縱橫天地,向著周圍那些妖靈閃爍而去。


    這是歸一仙術凝成的劍術。


    所到之處,那些窺探這裏的妖靈,全部被傷及。


    範雪離沒有下狠手,但卻是把周圍的那些藥靈全部驅逐離開。


    他既有此苦,他並不願意這書生依舊受此苦。


    書生剛才說的話,何嚐說的不是天下人最懼怕之事呢!


    為這一席話,當浮一大白!


    當盡人生暢快之事,不留遺憾!


    而後,範雪離收劍迴心,落迴了偏院裏,繼續把那一杯茶飲了一口,說:“好茶,好茶。如雲中花月,如輕舟出峽,妙。”


    雖然知道眼前這書生是狐,但範雪離卻反而願意與對方結交。


    聖人雲,有教無類。


    甚至他的父親,就曾與許多的妖族結成朋友,在危機之時,那些妖狐,或者是寶劍的劍靈,正是幫忙父親續命的緣故。


    可以說,範雪離來到這裏,聽到狐狸的這些話,對那心魔並不畏懼了。


    心魔又有何可怕?不過是內心最邪惡的思想所化而已,隻要自己持身守正,正如這狐狸一般,睿智靈慧,哪怕忘了記憶,不囚禁在這裏數十年,天下又有什麽能難得住它?


    “謝謝。”這一刻,這書生見到範雪離如此品茶,忽然心神也蕩漾起來,內心有著說不出的舒暢。


    “當。”


    隻是便在這時,忽然夕陽夕下,黃昏終於降臨。


    而這時,黃昏的殘影,越來越長,而後有一道氣息,竟是從山腳猛地向山頂蔓延過來。


    當這道氣息達到山頂的時候,忽然間,萬籟俱寂,周圍那些妖物仿佛被什麽震撼了一般,忽然身體冰冷,動也不敢動了。


    仿佛遇到了某種克製他們的東西一般。


    無數道光芒,便凝聚在那道黃昏殘影上。


    而這時,黃昏殘影猛地在山頂,凝聚成一尊人的形狀。


    隻是此人,手裏竟是拿著一把彎月般的鐮刀,閃爍著無數死亡的光芒。


    那鐮刀上,甚至有著一種獨特的鋒芒,仿佛割在人身上,就可以割出讓人愈合不了的傷口,會永無止境地流出無數的血來。


    一時間,眾妖失神,有妖脫口而出:“斬魔人!”


    萬妖嘩然。


    此刻,這山頂被那狐狸書生所吸引著的妖,何止一萬,可以說,整個山上,遍布著無數奇形古怪的妖,然而當聽到斬魔人這三個字的時候,所有妖竟身體冰冷,第一時間想要逃遁!


    “斬魔人怎麽會來到這裏!”


    “天啊,斬魔人,乃是傳說裏,專門斬殺心魔的存在,據說強大無匹,哪怕仙境四重在他麵前,甚至也擋不住一擊,他來這裏是要做什麽?”


    “難道他也看上了這裏的狐狸靈氣不成?”


    對眾妖來說,他們這幾日都能聞到從書生狐狸身上傳來的濃濃的香味,仿佛吃了一口可長生一般,所以就忍不住湧了過來。


    隻可惜這數夜裏,他們全力以赴,也無法衝破這裏的防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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