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吃打鹵麵,依舊是有人送來,這也是費柴作為一個局長的‘特權’之一。其實也不是他刻意的追求這份特權,而是他因為工作老是錯過飯點兒,時間一長了,章鵬就安排了人每頓給他送,久而久之,就成了慣例。


    雖然隻是普通的打鹵麵,但在現下的環境裏已然是很難得,首先是一小盆清水麵,打的三鮮鹵子,撈的開水青菜、切的黃瓜絲做菜碼,另外還有蒜片和蔥花、韭菜花調味。東西都放在辦公桌上,送飯的人才出去了。


    費柴坐著伸了伸懶腰,然後起身來到窗前,彎下腰輕輕用手指叩著金焰的肩膀說:“金焰?金焰?起床吃飯了。”


    “嗯~~”金焰翻了半個身,麵對著費柴懶懶散散的揉著眼睛說:“你讓我再睡會……”


    費柴笑道:“你們的住宿已經統一全部安排好了,快起來吃飯,吃晚飯就搬家!”


    金焰打了個哈欠,從床上做起來,到也不避諱自己上身隻穿著內衣,(不是普通的胸衣,還算寬大,遮擋的地方很多,費柴忽然想起尤倩也有這麽兩三件),隻是低頭看看說:“唉喲~你什麽時候幫我脫的衣服啊。”


    費柴扭頭把椅子背兒上的衣服遞給她笑著說:“天地良心,我可沒幹那趁人之危的事兒啊。”


    “也不是多大的事兒……”金焰嘀咕著穿上衣服,看了一眼桌子說:“吃麵啊。”


    費柴走到桌前拿起筷子,夾了一撮黃瓜絲說:“是啊,你看,新鮮的黃瓜絲,現在可不容易吃到哦。”


    金焰說:“也就是你傻,人家好多機關都搬到鬼子樓去了,天天吃香喝辣還嫌夥食不好,整天四處打電話求援要援助要吃要喝,我沒在南泉都聽說了。”


    費柴一聽,沒忍住歎了一口氣。憑心而論,這大地震一發生,絕大多數包括各級幹部,都顯露出了人性‘善’的一麵,可同時人性中那些不好的部分也有暴露出來的,別說鬼子樓了,就連市裏那些沒有倒塌的被測定為可以‘觀察使用’的加固房屋,有隔熱效果的板房,質量上乘的帳篷,確實也被一些特權的單位特權的人占用了一批,旁人還不好怎麽說話,因為從廣義上來說,他們也是災民,侵占的房屋帳篷也有一大批是用作辦公的,現在形勢混亂,公的私的的都混在一起,要真是一件件都管過來,也就顧不上救災了,所以隻要不是做的太過分的那種侵占救災物資的行為,也就打做一包糊塗賬,混過去就算了。


    其實原本作為地監局,本來也是有資格找個好點的辦公地點的,隻是地震一發生,地監局就成了眾矢之的,旁的單位都可以有點點特權,住好點,吃好點,可惟獨地監局不行,這也是為什麽地監局的朱亞軍跑到省上去好一陣子,也沒人願意來挑這副擔子的原因,若是平常,恐怕早已經擠破了頭了。


    費柴其實很想也換個好點的辦公地點,倒不是為了別的,要重建地質模型係統,得有個條件好點的機房。這些帳篷,白天太陽一曬,裏麵賽似蒸籠,清晨起來又是潮氣衝天,連毛巾被都似乎能擰出水來。費柴為此也找了市裏的領導好機會,原本已經說通了蔡夢琳,可臨了蔡夢琳忽然住院了,接手的馬副市長又怎麽說都說不通,還說什麽現在是以人為本,連人的問題都不解決,那些機械的東西怎麽就不能將就一下?氣的費柴恨不得立刻就暴打這個家夥一頓,轉身去找張市長,卻又總見不著,無奈,最後費柴隻得采用了西部牛仔的辦法,從廢墟裏弄出點木料來,找了幾個會點木匠的人幫忙,給帳篷安上木地板;又弄了些雨棚來給機房帳篷做遮陽棚,總之有多少物資就辦多少事。


    費柴腦子裏想著這些煩心事,手裏還給金焰拌麵,拌著拌著被金焰一把奪過去說:“別拌了,再拌就成米飯了。”


    費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開始給自己盛麵,又聽金焰說:“大官人,這段時間你都挺難的。”


    費柴搖頭說:“我就是當牛做馬的命,有幾次也想甩手不幹了,可還是放不下啊。”說著,又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金焰說:“沒事兒,我不是來了嗎?我本事沒多大,但好歹也是頂著鄰省地監部門救援隊副隊長的頭銜來的,說話應該有點分量。”


    費柴問:“你是副隊長,那隊長呢?”


    金焰說:“過幾天就來啦,臨走前拉肚子,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嘻嘻。哎對了,我一直沒和你們聯係,你家裏都好。”


    費柴還真不願意提起這茬,但人家問了,也是關心,就說:“楊陽考上了大學,提前去北京了,我嶽父母和小米都留在雲山了,那裏條件要好一些。”


    “哦”金焰說“那倩倩也在雲山了,又是兩地分居。”


    這算是終於說到痛處了,費柴開始就是故意不提的,可金焰要問,誰也抵不住。


    完全是不自覺的,費柴不想讓金焰看到她難過的樣子,他放下碗,雙手把臉蒙了。


    其實金焰真的不是故意要戳費柴的痛處,她並不知道尤倩已經遇難,就是想問問情況,但見費柴如此,立刻就明白了過來,忙說:“哎呀,對不起對不起……能……能告訴我怎麽迴事嗎?”


    費柴幹搓了幾把臉,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說:“沒事沒事……你別再問就好了。”


    金焰趕緊說:“我不問,我不問。”正想過來安慰一下費柴,手機忽然想了,她拿出手機看了一下來電顯示,皺了皺眉頭自言自語地說:“真是的,盯這麽緊幹什麽……”邊說,變按下接聽鍵,邊打邊往帳篷外去了,過了好一陣子才迴來。


    其實費柴隻是想隨便轉移一下話題,就故意笑著問:“誰啊,電話打的都這麽神秘。”


    金焰也是一時順口,直接說:“我老公……”但‘公’字說了一半,就覺得這麽說不合適,再看費柴,臉色果然又不對勁兒了,忙說:“對不起對不起……你……你沒事兒。”


    費柴臉色發青,但依舊臉上堆著笑說:“沒事兒沒事兒……嗯……”說著想了半天,又說了句非常畫蛇添足的話:“你應該有你的生活嘛,嗬嗬……”他說著,目光挪到吃了一半兒麵上,不知怎麽的,無論是新鮮的黃瓜絲和蔥花,都忽然一下子變的沒什麽吸引力了,特別是那碗醬,那顏色居然讓人覺得惡心。


    費柴穩定了一下心神,故作輕鬆地說:“嗯,我出去走走,這些你不用收拾,有人收拾,嗬嗬。”說著,就站起身往外頭走,金焰一度想追上去,可又不知道追上去了該說什麽,就僵在那兒了好幾分鍾,眼睜睜地看著費柴走了。


    費柴想個幽靈一樣的在廢墟裏遊蕩。


    曾經有那麽一瞬,費柴覺得這是天意:奪走了他身邊的一個女人,卻又把另一個女人送迴到他身邊。現在想想,不過都是浮雲。或許這也是種懲罰,或許這種想法根本就不該出現,畢竟尤倩走了還未滿一月,也是不該想這種事的時候。而且天下這麽大,沒有誰是專門為誰而活的,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


    他走的跌跌撞撞,走到一處廢墟前,遠遠的看見點點火光,稍微走進了些才發現那是市民正在寬敞處燒紙錢,祭奠自己的親人,於是就想:或許我也該給尤倩,給老邱做點什麽了。這麽一想,再一看,發現自己隻不過是在繞著地監局附近在轉圈圈,再一抹自己的眼睛,才發現滿臉都是眼淚。


    “唉……你的眼淚是為誰流的啊。”費柴自嘲著,覺得神智漸漸的清醒了,眼見裏粥棚不遠,就把臉和眼睛都擦幹淨了,朝粥棚走去。


    今晚來喝白粥的人不多,主要是因為由於救援物資已經到位了很多,粥棚每日來的人也漸漸少了,畢竟清湯寡水的擋不了饑。


    遠遠的她就看見有個人影越來越近,看身形好像是費柴,但開始走路時是晃來晃去的,可是後來人越走越近,步履也就穩健起來,走近一看,果然沒錯,是費柴。


    費柴看上去精神似乎不太好,但神情還和往日並無二致,走進了就笑著對常珊珊說:“姍姍,還有米湯沒?周圍走了走,覺得嘴裏有點寡。”說著就在粥棚前的長凳上坐了下來。


    常珊珊忙說:“有啊,就是涼了,我起火給你熱熱?”


    費柴說:“別忙和了,我走熱了,涼的更好,給我盛稀點兒,越稀越好。”


    於是常珊珊就給費柴盛了一大碗,碗上擱了筷子,又要去挑鹹菜,費柴忙說:“不要不要,就想喝上幾口。”


    常珊珊見他堅持,就端了過來,費柴先用筷子在碗裏攪了兩圈,確實很稀,就幹脆把筷子放了,端起碗,仰著脖子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最後碗底剩了一些米粒,也用筷子撥楞到嘴裏,然後放下碗說:“真舒服啊。”


    常珊珊在費柴對麵坐下,看著他問:“你沒事兒,總覺得你有點不對勁呢?當心點兒,別太累著自己。”


    費柴歎道:“沒辦法啊,我要是不整天忙著點兒,都不知道該幹些什麽了。”


    常珊珊剛想再說點什麽,又有一人走來,穿著警服,原來是孔傑,剛出了勤迴來,見費柴也在,忙熱情地招唿著,然後又對常珊珊說:“姍姍,給弄點吃的。”


    常珊珊嗔道:“你們執勤不管夥食啊,老跑到我這兒來蹭。”


    孔傑說:“哪有你做的飯香啊。”


    費柴前幾天就發現這兩位說話有點勾勾搭搭的,這若是在平時,費柴說不定還會為他們高興一下,現在卻怎麽看怎麽不對勁,但立刻走又覺得不禮貌,於是就強撐了和孔傑聊了幾句,這才起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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