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林麵色凝重的端著長槍隨著隊伍前進著。眼被四周的火焰熏得通紅。嗓子被煙熏得發幹咳嗽。


    隻是這些都不是讓他表情如此凝重的理由。


    烈焰和濃煙並不能阻止晉軍將士前進的腳步。可是鮮卑人的殊死抵抗卻讓他們原本堅若磐石的意誌出現了一絲動搖。


    如果對手隻是鮮卑騎兵還好些。可是他們麵對的除了有持弓綽刀的鮮卑騎兵。更多的是普通的鮮卑族眾。他們中有已經白發蒼蒼的老人。有半大不小的娃子。甚至一些婦孺都上了戰場。為了保護他們的親人和財貨。他們發了瘋一樣衝向晉軍。抵抗著晉軍前進的腳步。


    麵對著這些老弱婦孺。一向軍紀嚴明。並且有著嚴令不許屠殺平民傳統的晉軍來說顯得極不適應。雖然軍律上沒說老弱婦孺反抗時應該怎麽樣。雖然這些人都是異族做不得數。可是麵對他們。周林仍然有些下不了手。其他的軍士和他的狀況差不了多少。


    因為這個緣故。一開始周林他們吃了不少苦頭。周林就因為不忍心下手左肩上被一個十一二歲大小的鮮卑小男孩砍了一刀。如果不是身穿的厚甲幫他卸去了大半的力道。隻怕這一刀會讓他整個手臂齊肩斷掉。


    雖然最終這個孩子死在周林憤怒的一槍之下。可是這樣的驚險還是讓周林嚇了一跳。


    事實上周林的境遇還是好的。他的袍澤有不少死在這種疏忽大意之上。事實證明任誰都不能小看了草原遊牧民族骨子裏的那股野性。他們都是天生的戰士。從小就練習騎射。即便是女人和孩子都不能小瞧。周林就親眼看見同隊的一個兄弟被一個二十來歲的彪悍女子七十步外一箭正中麵門。當場氣絕而亡。


    所以在經曆過起初的大意之後。周林他們隻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鮮卑人的抵抗。


    熊烈的火勢讓混亂在鮮卑一方持續的蔓延著。他們的抵抗完全是出於本能。隔三差五就會有幾十或者上百鮮卑人出現在晉軍前進的道路上。隻可惜他們的抵抗沒有一點計劃性和目的性。反擊打得亂成一團糟。


    相比之下晉軍對出現的這種狀況卻早有預料。顏良將手下兵馬分成若幹個部曲。各自負責一片區域向前推進。這些部曲又將手下分成若幹個幾十人、上百人的屯、隊。如此既保持了隊形的嚴整。又能靈活的通過火場。弓弩手們幾乎毫不停歇的將火矢射向未點著的帳篷。槍兵甚至來的及將身上的將硝磺等引火之物投到火場之中。讓火勢變得更大更強。


    這種情勢下。晉軍和鮮卑人的戰鬥輕鬆的可以預料。認真起來的漢軍對付起鮮卑的老弱殘兵。其結果不用猜就已經命中注定。


    在這樣的對抗之中。漢軍就如同進行著一場屠殺。鮮卑人散亂的反擊根本威脅不到晉軍的推進速度。但是效果也不是沒有。屠殺了那麽多無組織。缺乏抵抗能力的鮮卑族眾。即便是心硬如鐵。此時也不禁被抹上了一層陰影。


    這些都是老人、婦女和孩子啊。文遠麾下的士兵雖然早已見慣了生死。卻絕不像殺手般漠視生命。任何一個晉軍士兵手上沾染了這些老弱婦孺的鮮血。隻怕這一生都無法抹掉心中那種陰影。


    麵對這種狀況。不少經曆戰事偏少的中軍士兵都出現了逆反和嘔吐的情形。他們的價值觀不容許他們對這些無謂掙紮的鮮卑百姓下手。一些初登戰場的士兵在殺了許多毫無反抗能力的鮮卑族眾之後。都露出憎惡、逆反的情緒。更有甚者甚至無法遵從嚴苛的軍紀繼續前行。


    周林也有這樣的感覺。他的手上已經沾上了七八條鮮卑老弱的性命。這對於一向被灌輸鋤強扶弱思想的他所不願承受的。現在唯一支撐周林和其他晉軍士卒繼續前進的隻有軍人服從的本能。


    好在漢軍隻是封鎖了正麵大路。還有許多小路可以逃生。在有生存希望的情況下。一般人不會願意白白送命。因此負隅頑抗的隻占了數十萬鮮卑百姓的少數。大多數鮮卑族眾被晉軍如同趕鴨子上架一般趕向穀地深處。


    可鮮卑人的數量實在太多了。簡直殺不勝殺。即便是少數人。也是一個恐怖的數目。顏良隻是揮軍追殺了三裏多路。就斬殺了鮮卑兩萬餘眾。而這裏麵大半是部落中老弱婦孺。


    將士們的精神壓力伴隨著手上沾染的鮮血而劇增。尤其是前排的槍兵。他們的眼中已經布滿血絲。握槍的雙手已經麻木。每刺一槍。就會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倒向是這一槍刺在自己的身上似的。有人實在忍受不住這種一方麵的屠殺。甚至不顧軍令跪在地上嘔吐不已。有的甚至已經陷入瘋癲。不分敵我的攻擊身邊的所有人。


    顏良也發現了這種現象。這種狀況下麾下的士兵根本發揮不出原有戰力的六成。他統兵多年。經曆過不少風浪見過很多東西。知道這是什麽原因。殺人本來就是對人性的一場巨大考驗。新人上戰場第一次殺人往往是惡心嘔吐。很長一陣都會做噩夢。許多人沒辦法過得這一關去。而屠殺手無寸鐵的。沒有多少抵抗能力的老弱婦孺。更是需要鐵石一樣的心腸。甚至要泯滅人性人心。這樣的坎即便是許多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都過不去。


    說到底晉軍將士都不過是經過戰鬥技能訓練的職業軍人。隻可惜軍人不是殺手。他們是為了信仰。為了生存才加入的軍隊。卻並非以殺人為職業或者樂趣。


    這樣一場屠殺下來。顏良不知道手下會有多少人發瘋或者精神崩潰。可是現在聽他沒有其他選擇。因為如果不給鮮卑人持續強大的壓力。遭到反噬被湮滅的絕對是他這區區兩萬多步軍。所以他隻能硬著頭皮下令前進。


    而且除了晉軍將士精神負擔巨大外。戰場的局勢也在向著鮮卑人一方偏移。在經曆了最初的混亂被屠滅了幾個群落之後。鮮卑人也得到時間做出了調整。他們聚集了幾個部族的數千鮮卑騎兵。又征召了數萬還有把子力氣的老人、壯婦。逆著逃亡的人流。向河北軍發起了猛烈的反攻。


    兩邊都殺紅了眼睛。拚死絞殺在一處。到處都是一片血肉橫飛的情景。戰爭就如同一台全力開動的絞肉機器。癲狂的張開血盆大口吞噬生命。兩邊從三更一直廝殺到第二天午後。雙方陣亡人數超過數萬之眾。雙方交戰的部分甚至到處堆疊起一兩人高的屍堆。兩邊的軍士就在屍體堆上忘我的廝殺。不是你死就是我生。


    戰死的屍體堆裏。雖然大多數是鮮卑人。可是他們憑借著保衛部落和家庭爆發出驚人的鬥誌。鮮卑人憑著血肉之軀竟然將晉軍的前進腳步堪堪抵擋住。


    前軍旗下。郭淮嗓子嘶啞的指揮著士卒進攻。顏良和魏延的兵馬傷亡太大。又疲憊不堪。已經被郭淮的預備隊輪換下來休整。可是仗打到現在。現在連郭淮有些堅持不住。


    鮮卑人已經穩住了陣腳。雖然他們的傷亡人數是漢軍的三倍之多。可是和他們龐大的基數比較起來。這數萬人的傷亡根本不能讓他們傷筋動骨。四十多萬鮮卑人。隨隨便便都能抽調出十幾萬可戰的老人和壯婦。而晉軍將士到現在已經減員了近三成。這樣下去。優勢遲早要轉向鮮卑人一邊。而且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就在郭淮滿心焦急的時候。顏良和魏延走了過來。他們隻是讓部下撤下來休息了兩個時辰。顏良就不放心的迴到前線查看情形。


    顏良問道:“怎麽樣。伯濟。”


    郭淮苦笑一聲道:“死傷了兩三千兄弟。不過還頂得住。隻是將軍。這樣下去情況可不妙啊。”兩個時辰。郭淮手下就傷亡了快兩千步卒。如此慘重的代價讓初統大軍的他頗為肉痛。


    顏良臉上一陣抽動。苦笑一聲麵容凝肅道:“是啊。你帶著你的人下去休息一會吧……隻有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之後……沒有之後了。所有人都要上戰場。就算是戰至最後一人。這一戰也絕不能輸。”


    郭淮身形一顫。拱了拱手默然退出。


    從郭淮手上收迴指揮大權。顏良一陣發號施令讓本部兵馬替下已經苦戰了兩個時辰的郭淮部眾。看著場上膠著的形勢。顏良焦急的咬牙嘀咕:“蘇校尉。你可要快點啊。這樣下來。倒黴的可就是咱們了。”


    就在郭淮滿心焦急的時候。鮮卑人陣後突然響起巨大的轟隆聲。這聲音由遠而近。而且越來越巨大。最後甚至蓋過了戰場上兩邊震天的喊殺聲。


    周林休息了兩個時辰。因為屠殺而無比壓抑的心情已經鬆弛了不少。可眼中仍然血絲密布。當他非常抵觸卻又不得不服從命令的爬上一處足有兩丈多高的屍體堆上。將目光投向鮮卑人一方身上的時候。他的眼中頓時寫滿了震驚。


    因為他看見了他一生恐怕都不會再看到的震撼場景。好多的。。好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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