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元倍感欣慰,女子的胳膊肘果然往自家拐啊。

    徐鳳年忽略了樊小柴一箭雙雕的忤逆言語,瞥了眼陳天元:“你長得這麽醜,比李淳罡差遠了。”

    陳天元冷笑道:“彼此彼此。”

    徐鳳年喝了口酒,得意揚揚道:“誰跟你彼此彼此,你陳天元有名正言順的媳婦嗎?”

    陳天元看了看近在咫尺卻像遠在天邊的樊小柴,看了看小人得誌的年輕藩王,有些憂鬱,人生第一次有些想要喝酒澆愁。

    鄧太阿倒了些綠蟻酒在手心,轉過身去,那頭老毛驢馬上屁顛屁顛湊近,舔盡酒水。

    徐鳳年問道:“怎麽來北涼了?”

    徐鳳年根本不覺得一場武當論武,就能讓這位超然物外的桃花劍神聞訊趕來。

    鄧太阿平淡道:“離陽北莽怎麽打仗我不管,甚至涼莽怎麽死磕我也不上心。”

    結果徐鳳年等了半天,鄧太阿都始終話說一半,沒有給出答案。

    鄧太阿好不容易才意識到年輕藩王在等自己開口,這才嘖嘖道:“這綠蟻酒……真烈,讓我緩一緩。”

    然後徐鳳年和鄧太阿不約而同地抬起頭,隻不過兩人抬頭方向截然相反。

    逃暑鎮方向,是東越劍池柴青山、龍虎山齊仙俠。

    兩位劍道宗師之前結伴赴涼,悄然上山,暫住在武當最新開峰的那座青山觀,並沒有像許多江湖大佬那般惹人注意。

    驛路東麵,則是一輛馬車,年邁馬夫背負長劍而非腰間佩劍。

    柴青山和齊仙俠聯袂而來,很快就被馮宗喜、陸節君認出身份。尤其是馮宗喜,曾經多次造訪東越劍池,與上任宗主宋念卿也算熟識,隻不過當時麵對宋念卿,如今不過不惑之年的馮宗喜自然是以晚輩自居。柴青山從春雪樓首席客卿入主東越劍池之後,馮宗喜更是第一撥客人,口必稱先生,對柴青山這位昔年離陽東南第一高手無比尊敬推崇。陸節君認出柴青山,緣於縹緲峰與刑部關係深厚,上次曹長卿兵臨太安城,陸節君本該與柴青山並肩作戰,隻是由於閉生死關才錯過那樁堪稱蕩氣迴腸的盛事,但是陸節君在江湖上一直放言東越劍池無論宗學底蘊還是劍道立意,皆要高於吳家劍塚,是舉世皆知的倒吳派。

    所以當柴青山出現,馮宗喜、陸節君兩人都迅速起身,神情恭謹。竇長風和那些縹緲峰弟子更不敢坦然而坐,如地方官場胥吏得見位列中樞的紫黃公卿。

    柴青山並不是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武道宗師,麵對馮陸兩人的殷勤熱絡,也是和顏悅色地客套寒暄,順便介紹了身邊那位忘年交的齊仙俠。

    齊仙俠神色和煦,君子如玉。

    他原本是在山腳逃暑鎮等待同出龍虎的白蓮先生,無意間感知到此處的濃鬱劍氣後,這才和柴青山趕來。

    此時此刻,武評四大宗師,有徐鳳年和鄧太阿兩位。

    新武評四小宗師,也有陳天元、齊仙俠兩人。

    與此同時,東越劍池和吳家劍塚的當家之人,事實上也都到了。

    柴青山,吳見。

    馬車停在驛路旁,吳見緩緩下車。

    背對老人的鄧太阿冷哼一聲。

    他這位橫空出世的桃花劍神,對於那座劍塚,可從沒有半點好感。

    江湖近百年,隻有寥寥三人得以走出吳家劍塚。最早是李淳罡大搖大擺取走了那柄木馬牛,然後是上一代劍冠吳素徹底與家族決裂,最後是鄧太阿以無敵之姿瀟灑離開。

    老人很不客氣地坐在徐鳳年身邊長凳上,笑眯眯道:“小太阿啊,咱們多少年沒見麵了?”

    鄧太阿板著臉低頭喝酒,不樂意說話。

    徐鳳年麵對這位娘親娘家的長輩,欲言又止,感覺古怪。

    老人伸出幹枯手掌,輕輕拍了拍徐鳳年的手背,然後對鄧太阿和藹笑道:“生不同祖堂,確實是我吳家對不住你在先,你離家之時揚言死不共墳山,難道真要如此?”

    鄧太阿冷笑道:“怎麽,堂堂吳家劍塚,還需要我一個姓鄧的外姓人來撐起臉麵?”

    老人笑嗬嗬道:“你若願意認祖歸宗,也是可以的嘛。”

    鄧太阿估計是差點就要罵髒話了,好在還是忍下咽迴肚子,狠狠灌了一口酒。

    老人眼神似乎有些恍惚:“我吳家劍山之巔,曾經樹立有四劍:木馬牛,太阿,大涼龍雀,胸臆。”

    老人接過徐鳳年遞過來的酒碗,低頭淺嚐輒止,望向武當山那邊:“木馬牛給李淳罡拿走,斷了。幸好素丫頭取走的那柄大涼龍雀還算完整,也有了繼承之人。素王劍本是我的佩劍,後來假借六鼎之手送給了翠花那孩子。唯獨古劍胸臆不曾認主,至今更是孤零零插在劍山之頂。”

    不僅僅是徐鳳年、鄧太阿和柴青山這位劍道宗師,就連陸節君、馮宗喜都聽聞遠處有劍鳴於匣。

    足可見附近必然有一柄絕世名劍藏於匣中,且微顫不止。

    鄧太阿臉色冷漠,無動於衷。

    老人唏噓不已,也沒有繼續勸說鄧太阿。

    鄧太阿放下酒壺:“吳素當年在劍山救我之恩,我早已在東海武帝城救徐鳳年一命時,就已還清。吳素傳我吳家劍術之恩,我亦以十二飛劍贈送徐鳳年,也已兩清。”

    老人似乎有些疲態:“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隻是替那柄太阿劍感到遺憾罷了,它何嚐不是棄兒?”

    鄧太阿終於抬頭第一次正視這位老人。

    在他還是孩子的時候,獨自苟活在死寂如同陰曹鬼府的那座劍山之上,隻有饑餓之時,才下山覓食,否則就是待在萬劍叢林之中,任由森森劍氣侵襲體魄,一次次昏厥,一次次醒來。那種痛楚,深入骨髓。

    那些年裏,隻有兩人登上劍山:徐鳳年的娘親吳素,變著花樣傳授他最基礎的劍術;還有一人,便是眼前老人。

    曾經背著昏死過去的少年登頂劍山,俯瞰劍塚。

    直到離開劍塚之日,鄧太阿才知道那個古怪老人的身份。

    劍鳴大震。

    如女子掩嘴嗚咽不止,如泣如訴,哀怨至極。

    幾乎刺破耳膜。

    除去老人、徐鳳年、鄧太阿和柴青山四人而已,就連陳天元和齊仙俠、李厚重都皺起眉頭。馮宗喜、陸節君更是氣機流轉不停,以此來抵抗那股動人心魄的無形劍氣,竇長風之流更是拚命捂住耳朵。

    倒是茶攤老板這位普通人,隻覺得那個聲音嘈雜了些,並無絲毫受傷。

    老人沒有轉頭,隻是伸手指了指馬車那邊:“三十餘年來,那柄劍三次自行飛離劍山。第一次是你離開吳家,它被你強行留下。第二次,是你登上東海武帝城挑戰王仙芝。第三次,是你在北莽與拓跋菩薩死戰。在太安城,你與徐鳳年、曹長卿三人之戰,它並未離開劍塚,隻是在原地悲鳴而已。大概是它覺得主人此生都不會將它握住在手中了。自古傳世重器皆有靈,我相信如太阿劍這般可憐,也算屈指可數了。”

    徐鳳年突然自嘲道:“同為武評四大宗師之一,本來曹長卿死後,等我重返巔峰,三人之中,拓跋菩薩很難更進一步,我自認最為接近天下第一人。”

    老人看了看徐鳳年和鄧太阿,開懷笑道:“反正都一樣。”

    鄧太阿重重歎息一聲。

    徐鳳年忍不住打趣道:“老鄧啊,矯情了不是?”

    老人深以為然點頭道:“就是!”

    鄧太阿神色落寞。

    老人收斂玩笑意味,沉聲道:“別忘了,你鄧太阿先祖,曾是大破北莽萬騎的吳家九人之一!更是主持劍陣之人!”

    鄧太阿深唿吸一口氣,凝視徐鳳年:“關外拒北城之北,交給我一萬北莽鐵騎!”

    徐鳳年眯眼笑道:“一萬少了點吧,兩萬別嫌多。”

    老人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語道:“果然跟徐驍一個德行。”

    鄧太阿猛然抬起手臂。

    一道白虹飛掠而至。

    鄧太阿手持太阿劍。

    劍氣滿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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