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以後,徐鳳年就沒打過匣子的賊主意了。隻是難免會淺淺淡淡想著某年某月某日能知道其中的小秘密。當然是無關痛癢的小秘密,一個老馬夫能有天大的秘密才是笑話。

    至今徐鳳年仍記憶猶新,脫離草寇的追殺後,他問老仆:“老黃,你是高手嗎?”

    老黃帶著擱在漂亮娘們臉上才是動人的“羞意”點點頭。

    徐鳳年再問:“很高的那種?”

    老黃似乎更羞澀了,扭捏著微微撇過頭,再點頭。

    徐鳳年想著方才被一群拿木矛柴刀追著打的悲壯光景,強忍揍人的念頭,又問:“有多高?”

    老黃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半晌才伸手比畫了一下,貌似跟世子殿下的個頭差不多高,緊接著還往下降了降高度。於是心存僥幸的徐鳳年徹底絕望了。

    所以說徐鳳年完全有理由對大柱國有怨氣,除了忘了安排高手當扈從外,不但不跟他說行走江湖莫要懷璧的淺顯道理,還慫恿著徐鳳年說:“兒啊,出門在外,首要功夫就是保命,喏,這件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烏夔寶甲穿上,這隻由冰蠶嘔血吐出的絲線打造的手套也戴上,這裏還有三四本類似武當鎮教用的《上清紫陽訣》的絕世秘籍,都拿上,好貨啊,你丟任何一本到江湖上,就能引發一場腥風血雨,你抽空練一練,說不定明天就是高手了,瞧瞧,爹可是真心疼你呢。把銀票都揣上,你腰間那幾枚吊玉佩也值好幾百兩黃金,沒錢了就找家當鋪賣掉,吃香喝辣不成問題。”

    一開始徐鳳年還覺得的確不錯,這樣的遊曆就是一片坦途啊,不擔憂花錢如流水,勾搭一下各地風韻迥異的美人,結識一下名頭震天的豪傑,跟武林中響當當的大俠稱兄道弟一下,想想就樂和。

    可後來才他娘知道,自己根本就是一頭任人宰割的大肥羊,誰見誰愛,誰見誰撲,這你個王八驢屁股的,到後來,那些秘籍唯一的用處就是撕下來用來擦屁股了。

    僅剩半本橫看豎看斜著看都如天書的《吞金寶籙》,總算派上用場,在歸途中遇上了比任何一位陵州花魁還美的白狐兒臉,他識貨,答應收下半部《吞金寶籙》,護送他迴陵州。

    那小半年徐鳳年好不容易碰上個沒啥歹念的真正高手,千方百計地討好,無奈何白狐兒臉對他愛理不理,連走路都要刻意拉開一大段距離,除非遇到不開眼的攔路劫匪,否則絕不廢話。

    徐鳳年走入馬廄裏,給跛馬拿了一捧馬草,輕歎道:“紅兔啊紅兔,要是被二姐看到好好一匹汗血寶馬被折磨成這德行,難保不會給我板栗吃。”

    這三年,一鷹一馬,外加一個所幸沒那麽老眼昏花的老仆,就是他的全部了。

    徐鳳年喂了一會兒馬,想到府上密探傳來消息說白狐兒臉還逗留在城內,就準備出了王府找點久違的樂子。

    這個家夥在他落魄的時候時不時會刺他一句,“你若是公子哥世家子,我就是娘們。”徐鳳年沒理由不去顯擺顯擺。

    以前吧,隻覺得仗著老爹的徐字大王旗狐假虎威那是天經地義,現在還這麽認為,隻是多了幾分珍惜,畢竟過了兩年多生不如死的悲苦日子,才知這世道的柴米油鹽不便宜啊。

    老黃跟世子殿下培養出了默契,似乎知道是出去花天酒地,就搓了搓手,做了個喝酒的手勢。

    徐鳳年會意地哈哈笑道:“放心,不會忘了請你喝最好最貴的花雕,走起!”

    徐鳳年剛和老馬夫走出馬廄,就看到那位說是神仙都有人相信的老道士,不用猜,肯定這老騙子是來求自己說服弟弟去龍虎山學藝了。

    十二年前就是徐鳳年放狗咬這老道的,由於娘親生前信佛的緣故,不信天命這套玩意的世子殿下對僧侶還算尊敬,但一看到街上的算命術士,必定砸爛攤子,這龍虎山老道也算時運不濟。

    當年不修邊幅一身虱子的老道士過了第一關,還差點一個沒把持住破了童子身,那一次相逢的開頭很不愉快,但結尾還算馬虎。

    兒童徐鳳年臨別私下不忘語重心長地教訓龍虎山老祖宗,“老頭,要騙人騙錢,你怎麽也得舍下本錢弄一套像樣的衣物,那些神仙誌怪小說上的道教天師,可都是黃冠道袍一個嗝屁就會立馬羽化登仙台的高人裝束,你就不學學?下次你還這樣來王府,我照樣放狗咬你!”

    看來姓趙的老道是學乖了,果真換上嶄新得體的道袍,頭頂衝天黃冠,還添加了一柄古樸桃木劍,平時走哪裏,都是前半生行走江湖所享受不到的尊敬眼神,這讓平時在山上對著數十年不變的幾張死板臉孔的老道士十分受用。

    徐鳳年沒大沒小地摟過老道的肩膀,輕聲奸詐道:“牛鼻子老道,我弟弟去龍虎山那是好事,但你們龍虎山跟我爹結下這份天大善緣,你就沒點什麽表示表示?否則我弟去武當山學藝不一樣是學藝,憑啥繞遠路去你們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武當山的風景可好得很,我還能隔三岔五去探望一番。”

    老道士一臉為難,環視一周見沒人,這才悄悄地摸進懷裏,掏出一本陳舊泛黃的古籍,不舍道:“這本《乘龍劍譜》……”

    不承想徐鳳年當場翻臉,正眼都不瞧一眼那啥劍譜,抬手指了指聽潮亭方向,唾棄道:“直娘賊,趙牛鼻子,你也忒不上道了,要秘籍,不管是練內功還是耍兵器的,我需要去別的地兒?你也不嫌丟人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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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是活了六七十年的老頭子,老黃就很有眼力見兒和悟性嘛,跟著世子殿下一起撇嘴笑。

    老道這才記起王府內有一座“武庫”之稱的聽潮亭,恍然,一臉尷尬,縮迴手,難為情道:“那當如何是好?”

    徐鳳年壓低聲音道:“龍虎山有沒有俊俏的年輕道姑?年紀再大點也無妨,但別超過三十五,再大,就是老了,保養再好,想必肯定沒了徐娘半老的滋味與風情。”

    老道驚訝地啊了一聲。

    徐鳳年一挑眉頭,質問道:“咋了,沒有啊還是不樂意啊?”

    老道士看似天人交戰一番其實不過幾個眨眼工夫,就悄聲道:“有倒是有,可都是我師兄弟的徒子徒孫,貧道我收徒曆來是寧缺毋濫,以至於我這一脈弟子極少。不過嘛,既然世子有想法鑽研道學,貧道當然不介意引薦一兩位後輩女弟子。”

    徐鳳年一拍老道肩膀,豎起大拇指,“上道。”

    老道士開始默念《三五都功籙》贖罪,心中念叨著,“祖師爺莫怪罪,貧道這可都是為了龍虎山的千年大計啊。”

    隨即龍虎山尊為三大天師之一的老道焦急道:“收徒得挑吉時,今日若再不起身趕往龍虎山,可就要錯過了,這對小王爺也不妥當。”

    徐鳳年皺眉道:“得馬上?”

    趙天師沉重點頭道:“馬上!”

    本想帶著弟弟抽空去狩獵一次的徐鳳年深唿吸一下,吩咐老黃先去府外街上候著,帶著那位咋看咋不像天師的牛鼻子老道去找心愛弟弟徐龍象,離了馬廄百步,老道士有意無意扭頭看了眼待在馬廄邊上憨笑的老馬夫,原先凝重的腳步終於輕盈了幾分。

    徐鳳年來到弟弟院落,好氣又好笑地發現這小子又蹲在地上看螞蟻了,走過去拍了拍腦袋,直截了當道:“別看了,龍虎山那兒螞蟻更大,去那兒看去,早點學藝下山,給哥帶一行囊的野山楂,聽到沒?”

    傻子小王爺站起身,重重點頭,又笑了,當然少不得又流口水了。

    老道士瞠目結舌,這天大的難事就這麽輕輕鬆鬆搞定了?當日那位曾經一手將整個江湖倒騰得天翻地覆的大柱國可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都沒說服這個徒弟。

    徐鳳年一邊擦口水一邊笑罵道:“傻黃蠻。喏,看到沒,這位以後就是你師父了,到了龍虎山,打誰都可以,這老頭別打就是了。如果誰敢欺負你罵你是傻子,你就照死裏打,打不過就讓師父寫信來,哥帶著咱北涼鐵騎奔襲兩千裏殺上龍虎山,去他娘的道門正統!記住了,別被人欺負!這世上,隻有我們兄弟和兩個姐姐欺負別人的份!”

    徐龍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老道士則聽得心驚肉跳。

    有徐鳳年出馬,徐龍象沒有任何抗拒,王府更沒有拖泥帶水,由義子齊當國領頭,四十位精銳鐵騎護送,暗中還有數位北涼王府豢養的能人異士盯著,加上一位龍虎山天師,想來也沒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離別在即,世子徐鳳年站在弟弟麵前,輕聲道:“傻黃蠻,以後哥可就沒辦法幫你擦口水了。但哥答應你,還會接著幫你找天下第一美女做婆娘,她不願意,綁也要綁進洞房。”

    被老天爺眷顧得了龍象之力的少年癡笨,心竅不開,卻不意味著沒有任何感情,相反,某方麵,格外的強烈,比如對待這世上除了娘以外第二個會替他擦口水的哥哥。

    十四歲那年,徐鳳年闖下滔天大禍,一向對子女不打不罵的大柱國差點拿出鐵鞭朝最心疼的兒子身上抽下去,無人敢勸無人敢攔,是傻黃蠻死死護在了哥哥身前,寸步不讓。

    徐鳳年紅了眼睛,轉頭對老道士一字一頓說道:“趙牛鼻子,我說過,別讓誰欺負黃蠻。我徐鳳年雖是個無良的紈絝子弟,手無縛雞之力,但後果怎樣,你應該明白。”

    老道士訕訕一笑,苦笑著點點頭。

    隊伍逐漸遠行,徐鳳年和父親徐驍都沒有一路送行出城。

    徐鳳年找到站在玉石獅子旁的老黃,輕笑道:“今天沒喝酒的心情嘍,晚些時候?”

    老仆笑得很淳樸很燦爛,一張老臉像隻有出了遠門到了荒郊才能瞅見的大片蘆葦叢,可能談不上旖旎或者壯闊,卻有著自己的情懷,如一壇子塵封許多許多年的老酒。

    龍門客棧來了位絕代風華的美人,成了這兩日陵州城僅次於世子殿下遊曆歸來的重大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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