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故事皆有因果。這篇番外寫的是當年水神洛霖、花神梓芬以及天帝之間的初遇。)

    已是三月末梢的夜,一抹下弦月兒縱是再清亮,投在那沉黑的夜空中便也成了畫筆上恰巧墜落的一滴鈦白,堪堪便要淹沒在那墨色的筆洗中,靜謐而沉香。一林盛放的海棠亦抵不過這濃濃的暗,早已沉沉睡去。

    夜風拂過,遙見一朵融融的光漸行漸近,似深海上飄過的一瓣菊。待那朵光分花拂柳近前而來,卻原來隻是一盞絲帛縛麵的燈籠,蒙昧的橘黃將提燈的人兒攏在光暈正中,看其人頭上總發,竟是個垂髫小童,抬眸望月,唇紅齒白,清輝滿目,竟遙遙將那天上人間獨有的月也比了下去。

    那小童彎腰在一株垂絲海棠邊蹲了下來,放下燈籠,一手扶起不知何時被壓折的枝丫,一手從懷中掏出一條銀白絲絛將那殘枝圈圈纏繞固定,複又打了個如意結方才放心地放手。轉身看那一地落英,蹙了蹙秀氣的眉,幾許不忍。待要提燈離去,卻見一角緗色自那滿地淡粉嫣紅的花瓣中隱約透出,似有一團隆起之物,月寥燈疏,遠看並不真切。

    小童心下幾分奇異,倒也無懼,提了絲盞上前便要看個仔細。待拂去層層落蕾,卻竟是一個淩亂包裹的繈褓,適才隱約所見的緗色便是這繈褓所用織錦顏色,繈褓之中一個嬰孩雙目垂閉,若非嘴角上一絲觸目蜿蜒的血跡,那安詳寂靜之態竟要讓人誤以為是跌入了香甜夢境之中。

    小童大驚,伸手便探向嬰孩鼻下,那氣息弱得竟是有出無入了。小童急得顧不得自己身量尚未足,抱起嬰孩舍了燈籠拔足便向林外白牆黛瓦處踉蹌奔去。

    身後,驚醒了叢叢海棠。夜風如太息,無人知曉早春的第一朵海棠何時綻放,恰似無人發覺命運的譜線何時張網。

    “師傅!師傅!~”聲聲疾喚伴著廊外慌亂的腳步頻傳入內,屋內挑燈之人卻恍若未聞,專注於手中頁櫝,眼光未曾移過半厘。待小童破門而入跪於身前約摸一柱香後,方才抬了抬眉,放下典籍,露出一張道骨仙風之麵,鶴發童顏,難辨年齡。

    “何事慌張?”聲似醇酒,涓涓潺潺。

    “弟子於屋外林中發現了這小娃娃,懇請師傅救他性命。”小童見那嬰孩氣息漸弱,感同身受般唇色發青,麵上泛起一層揪心之苦。

    老神仙手中一串珠,平心靜氣粒粒撚過,“這卻不是什麽小娃娃,乃是佛祖座前一瓣蓮,誤入了因果轉世輪盤,接引燈滅,由是,方從光的間隙裏錯落在我

    三島十洲上。其元神本該冥滅,若挽其魂魄……洛霖,你慈悲世間萬物,須知萬物皆有其自然之法,機緣乃天定,逆之必起孽。”

    “師傅,若能留得她一縷元魂,弟子願擔這反噬之果。”小童清水目翦翦,磐石不可轉。

    老神仙閉眼歎息。

    碎瓣流光似折墜,散落萬年猶未覺。

    萬年,女孩兒長成了婷婷少女,小童變作了毓秀少年郎。

    江南生梓木,灼灼孕芳華。他喚她——梓芬。

    天元八萬六千年,三島十洲玄靈鬥姆元君圓寂,遺座下兩弟子,大弟子司水,末弟子掌花。水神洛霖君,翩躚驚鴻貌,憫然天下心,六界皆知。花神梓芬,外界有傳其天人容顏,然避世清冷,性情寡淡,無人有緣得見。

    世上萬般故事,無非生、離、死、別。世人諸多牽扯,無非愛、恨、情、仇。

    緣何愛?因何恨?

    人皆道:最是怕情深緣淺、有緣無份。

    殊不知,情淺緣深、糾纏折磨方為魔魘。

    天元十一萬八千四百年,天界太子一日夢入太虛境,見縹緲蓮池畔,一女子行路杳香,步搖生花,迴眸一瞬,天地失色,驚為天人,遂陡生愛慕之情誼,誓言上天入地定要覓得此女。

    一日天界太子偶入俗世凡塵中,正是二十四節氣立春時分,途經一方小園,聞有絲竹悠然傳來,雖是春寒料峭時,然此園中百花已有複蘇之意,當下生出些興致,停步入園。

    園中桃樹下,三兩樂人絲竹伴奏,一生一旦兩個伶人水袖翻飛,唱腔氣無煙火,潑潑灑灑得滿園春意蕩漾,正是“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然,縱是桃豔曲綿,也比不過這戲園一隅裏默默佇立的一個嫋嫋身姿,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下凡布花的花神梓芬,為那戲文所引,停下腳步在此仔細聆聽。

    小生唱道:“恰好在花園內,折取垂柳半枝。小姐,你既淹通詩書,何不作詩一首以賞此柳枝乎?”

    花旦菱花半掩麵:“那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

    一生一旦眼光膠著纏綿。

    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太子乍見夢中人,喜悲交加,喜的是佳人乃非子虛烏有,且是神仙一族,悲的是佳人竟是六界素傳的冷清寡歡之花神,若想摘得芳心,恐是不易。

    戲園中昆曲繾綣,唱詞漣漣仍在續,一眾唱戲的凡人卻不知曉一段嚦嚦鶯歌聲

    竟成全了一樁神仙的繾綣姻緣。

    第二日,天界設席宴諸仙,天上地下所有神仙均被邀在列,花神自然也不例外。

    席間,竟搭了戲台子,仿那凡人唱起了戲,眾神甚覺新奇,均停了交談闊論,屏神聆聽。音起曲開,台下花神略覺些許耳熟,細細一品,竟是昨日在凡間聽到的曲子,不免有些好奇,抬頭一看,正對上台上人一雙吊梢含情目。

    正是彩衣娛佳人,天界太子見花神歡喜聽那凡間的昆曲,便連夜學了來,盼得曲詞傳情得佳人垂顧。

    曲調宛轉間,有道:“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其後,天界太子以戲文相邀,隔三岔五將花神請上天界聽戲,戲中儷人成雙,情意潺潺,昆曲本繾綣,專擅於情,本是“事情”經這一唱便也成了“情事”,再加平日裏太子有禮相待,深情款款,花神本涉世不深,心思單純,天長日久,怎不淪陷。

    莫知曉這天下戲文皆是男子寫給女子的美麗童話,開始的浪漫,結束的美滿,哄得天下女子信了愛情信了命。

    她本居佛心,凡塵不擾,世事於她皆無知。他本王侯傲,風流多情,天長日久怎可信。

    一朝入紅塵,一切緣是錯、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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