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

    鑒於北伐的晉軍,東西兩線作戰都受挫,隻是占領了長江以北的部分城池,收獲甚微,反倒是損兵折將,消耗了大量的錢糧,故而晉國的朝野上下針對此事,分成了主戰與主和兩派。

    主戰派以會稽王司馬昱、殷浩、司馬奕為首;主和派以司徒蔡謨、謝攸、王羲之為首。兩派各執一詞,各抒己見。

    建武將軍、揚州刺史殷浩首先上奏:“陛下、太後,如今桓溫的荊州軍已經和謝安的北府軍合兵一處,進攻魏國的陽武城,其餘固山、尉氏的戰事依舊膠著。但陽武城是大梁的最後一道屏障,大梁是魏國的都城,攻克大梁,我大晉才能進而進取中原的兗州、豫州、青州、冀州等地!克複中原,已經指日可待了!”

    “臣請陛下向陽武城繼續增兵,同時向各地征集更多的糧秣送至前線!”

    “增兵?朝廷還要增援多少兵馬,浪費多少糧餉?”蔡謨嗤笑了一聲,說道:“殷浩大人,不知道你有沒有算過,這一次的整個北伐戰事,我晉國前前後後投入了近三十萬的兵力,糧餉消耗何止千萬?但是戰果呢?”

    “我晉軍隻拿下了彭城郡、蘭陵郡、襄城郡、潁川郡和下邳郡。這五個郡還有部分城池依舊沒能拿下來!朝廷投入了這麽多的兵力,這麽多的糧餉,能換來這些疆土已經是十分的不容易了,現在還要繼續投入?難道就不怕把咱們大晉的國力拖垮了嗎?”

    殷浩挺直腰板,沉聲道:“司徒大人此言差矣!正所謂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投入多大,收入就有多大!現在前線的戰事正在僵持階段,魏國還在源源不斷地往陽武增兵,勝利的天平也在漸漸向魏軍傾斜了!”

    “前不久,征西將軍桓溫還給朝廷上了一封請求退兵的奏疏。奏疏中陳述了戰事之艱難,以及軍中糧草輜重短缺的情況!這過冬了,將士們缺衣少食,箭矢缺少,甚至有的武器都已經損耗了,不能再繼續使用了,試問一下,這樣的情況咱們晉軍還能繼續作戰下去嗎?”

    蔡謨擲地有聲地道:“既然不能再戰,就撤迴國內!”

    “好一句撤迴國內!”殷浩瞪著眼睛道:“蔡司徒,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這一句撤迴國內,會導致我們晉軍千辛萬苦,付出了萬千將士的生命打下來的土地,就這樣付之東流?”

    “隻要守住咱們占據的五個郡不就好了嗎?北伐之事,可以步步蠶食,步步推進啊!”

    “司徒大人說得輕巧!”殷浩叱道:“咱們所占領的幾個郡,壓根兒就無險可守。要不然自古以來,楚齊也不能以江淮為疆界,魏吳也不能以江淮為疆界,當年我們大晉也不可能與羯趙,還有現在的冉魏劃江而治了!”

    “這麽說,隻能非增兵不可了嗎?”垂簾聽政的褚蒜子黛眉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殷浩垂手道:“太後,真的是非增兵不可了。不隻是增兵,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為了支持這一場大戰,朝廷還需要投入更多的糧秣,征召更多的民夫。”

    “這一戰咱們還打的起嗎?”

    蔡謨對殷浩怒目而視:“魏國家大業大,兵強馬壯,倉稟充足,他們不怕打仗,反而是人人好戰!但是我們晉國不一樣,看上去疆域隻是比魏國小了一些,但是能夠利用的土地遠遠少於魏國!公豈不知長平之戰乎?”

    “哈哈!長平大戰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如今之魏,即昔日之秦,如今之晉,即昔日之趙!”蔡謨很是激動,唾沫星子滿天飛:“咱們的兵馬看似與魏國勢均力敵,但是國力上魏國遠遠強於我晉國啊!”

    “蔡司徒此言,未免有些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了!魏國立國不過四五年,強於兵事,工於農桑,但他們這些年窮兵黷武,對外接連作戰,國內其實早已疲敝不堪了,魏國還能剩下多少的國力?”

    蔡謨沉聲道:“殷浩,你就不怕咱們大晉,落得一個跟戰國時的趙國一般的下場嗎?”

    “絕不可能!”

    殷浩信誓旦旦地道:“彼時的趙國是一個什麽情況,而我大晉現在是一個什麽情況?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蔡司徒適才不是說起秦趙長平之戰嗎?好,我就跟你好好辯一辯!”

    “長平之戰,秦趙雙方大軍近百萬,這對後勤和糧草物資是極大的壓力。因此這場戰爭也是雙方綜合國力的比拚。”

    殷浩往前走了兩步,盯著蔡謨的眼睛看,囂張跋扈之極,一點尊老愛幼都不懂:“對比戰前雙方的經濟實力,秦地處《禹貢》之雍州,土地屬上上等!秦孝公繼位後,任用商鞅主持變法,從經濟基礎到上層建築進行了全麵深入的改革,秦國迅速富強起來。之後幾世經營,兵強國富。”

    群臣聽到殷浩的話,都是微微頷首。因為這些事情大家都很清楚,還時常坐而論道,所以殷浩的觀點實在一點都不稀奇。

    殷浩又道:“長平之戰將發生時,秦北有胡宛之利,南有巴蜀之饒,東控潼關之險,獎勵耕戰,故戰爭經濟十分雄厚,各種戰略物資的儲備非常充足。且水利發達,常以水道運送軍需!如今的魏國能有彼時的秦國強悍嗎?”

    “哼!隻強不弱!”蔡謨表示很不服氣。

    嗬,這老頭清談說不過我還想蒙混過關?

    殷浩心裏十分的輕蔑,甚至都已經表露在臉上了。

    而殷浩的基本論調是這樣的:

    趙國地處《禹貢》之冀州,農業資源不如秦、齊、魏等國。

    趙“地薄人眾”,地處北方,雖疆域廣闊而耕地有限,曆來又農商並重,且其“民俗懁急,仰利機而食”、“好氣,任俠為奸,不事農桑”,因此農業經濟在六國中較為落後。

    雖然戰國中期經趙武靈王改革,一度國力大盛,然而比之秦國商鞅變法,趙國改革局限於軍事領域,政治經濟改革則相對薄弱,之後又發生了沙丘宮變,趙國內亂,實力再度下滑。

    而趙惠文王繼位後一直沒有時機推行趙國的二次變法,於是趙國在戰國後期“農業發展相對滯後,不再適應連年大規模爭雄戰爭的需要”,戰爭儲備並不充足,無力支持大規模的長期戰爭。

    再比較兩國軍事實力,秦軍有“虎賁之士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地近西北,民風兇悍尚武,秦馬優良,秦車迅猛,稱得上是超級軍事大國。

    且秦軍被稱為虎狼之師,在戰場上的秦軍士兵所向披靡。趙國有“帶甲之士數十萬,車千乘、騎萬匹”。

    以弩弓騎兵見長,趙組建騎兵部隊較早,故趙騎兵訓練有素,軍事素養較高,經驗豐富。如此看來,趙國軍事實力略弱於秦,至多與秦持平。

    綜上所述,趙國之綜合國力要劣於秦國。

    看見一個偌大的朝堂,成了殷浩的“一言堂”,成了大臣們坐而論道,聊天打屁的地方,褚蒜子倍感頭疼。

    這時,原本已經昏昏欲睡的會稽王司馬昱站了出來。

    “陛下、太後,臣以為殷大人所言極是。如今之天下大勢,我晉國絕不能再退縮了!我們退一步,冉魏就會進一步,等到咱們無路可走的時候,晉國,也便亡了!”

    瞧瞧,司馬昱說的話才是水平高,還一針見血,一語驚醒夢中人!

    褚蒜子頗為傷感地道:“會稽王,形勢真的已經嚴峻到了這種地步了嗎?”

    “太後,不是臣在危言聳聽啊。這一戰,若我晉軍不能勝,魏國就會得寸進尺。眼下各路魏軍已經源源不斷地趕到大梁,正在枕戈待旦,咱們撤下來了,魏軍就會大舉進攻,甚至於跨過長江,打到建康,滅了我大晉啊!”

    “這麽說,咱們是非戰不可了?”

    “戰,而且一定要戰而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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