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馬車有些顛簸,這已經是李煦安數不清第幾次咳嗽了,聽得雲追膽戰心驚。好幾次叮囑馬車走慢些,可李煦安不準,若不是受了傷,指不定早就飛到葉蓁身邊了。


    雲追不免又想埋怨葉蓁,好端端不在客棧休息,又跑來這死人的小廟做什麽。


    葉蓁此時袖子挽得老高,兩截小臂在日頭上白的發光,流霞給她撐著傘,不忍直視她纖細的手指滿是泥漿。


    葉蓁卻滿不在乎,香雲紗的裙裳說拖在地上就拖在地上,此刻她一眨不眨看著對麵泥漿師父的動作,有樣學樣。


    劃痕先被填補平整,這一步不難,難的是要將周邊銜接的痕跡抹掉,不但要仔細,還要隨時調整泥漿顏色。


    葉蓁在師傅指導下,完美修補了一道劃痕,一高興頭發從肩頭垂下沾了泥漿,可心疼壞流霞了!


    沐浴後好不容易用玉蘭油梳過,沾了泥漿不好清洗,弄不好還得剪掉呢。


    “小姐!當心頭發!”


    流霞一手撐著傘,一手又想幫葉蓁提裙子又想抓頭發,結果什麽都沒弄好。


    “沒事,不必管我。”


    葉蓁倒是痛快,有了經驗又急著修補其他劃痕,隻用手背抹了抹額頭的汗,結果臉上也蹭了灰。


    工匠師傅一看就知葉蓁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有心幫她修補,卻被拒絕,“您去旁邊歇會兒,剩下的,我想自己來。”


    工匠師傅還沒見過哪家小姐非要吃這苦,臉上堆著笑退下,心裏卻道,有錢人的日子可真閑!


    這小姐怕是許了什麽大願,否則哪犯得著來修補神像積德。


    不多時,工匠妻子過來送茶水,“我問了客棧老板,找了半天才過來。”


    “不是說今兒就客棧一個生意,怎麽又跑了這麽遠。”


    工匠接過妻子的茶水一飲而盡,當著葉蓁的麵不好多說什麽,隻道,“這位小姐想修補神像,雇我過來教她。”


    小姐?親自修補神像?


    工匠妻子疑惑看去,目光落在流霞身上時驟然一頓,好一會兒才試探性喚道,“流、流霞姑娘?”


    流霞聞言看過來,葉蓁也停下手中動作,側首看向工匠妻子。見對方身型寬胖,眉目倒是和藹,但沒什麽映像。


    工匠妻子放下茶具,興衝衝跑過來抓著流霞胳膊,“不認得我了?張媽,我是張媽!”


    流霞很久前的記憶被婦人的笑容喚醒,“你是將軍的奶娘張媽?”


    “是我!我都離府十多年了,沒想到在這兒見著你,你這丫頭長得···”張媽哽了一下,“和小時候一樣好看!”


    流霞是崔氏一手選的丫頭,小時候跟在葉蓉身邊進出過幾次侯府,張媽能認出她也不奇怪。


    李乘歌的乳母?


    葉蓉嫁到定遠侯府時沒這號人物,倒是聽鄭氏哭窮時說起侯府以前過得拮據,她懷孕生子也沒好好調養,奶水不夠,不得已請了個奶娘。


    大戶人家的奶娘一般都能落個好,也不知張媽怎麽早早出了侯府,還嫁給尋常泥漿工度日,不過看起來,夫妻倆感情不錯。


    葉蓁讓流霞和張媽說話,自己到屋簷下繼續修補。


    李煦安一上來就見她小小一個蹲在門前,雙手沾滿泥漿,細細盯著自己的塑像,手指勾著泥一點、一點修補。


    那樣認真,不,已經可以用虔誠來形容。


    李煦安其實從來不在意身外名,何況隻是個塑像。可此時在葉蓁手裏卻比世上任何寶貝都珍貴,她輕而又輕的動作讓他的心怦怦跳個不停,全身湧起一股暖流。


    來的路上,他其實有些生氣,氣她不顧危險隻身出來,也氣她怎麽沒有第一時間就去看自己,明明她知道自己醒來最想見的一定是她。


    而現在,他渾身血液都湧到頭上,目光亮的駭人,比火焰還要洶湧。


    “二爺!”


    流霞拉著張媽行禮,張媽撲通跪下來,大膽仰著頭,一眨不眨盯著李煦安的臉。


    流霞見她這般無禮,生怕李煦安身後的錦衣衛動怒,揪著她的袖子一個勁提醒,“張媽!不可直視二爺!”


    心說小時候第一次進侯府,還是張媽教她們的規矩,如今張媽離了府,倒是自己把規矩忘了。


    張媽倉皇低頭,嘟囔了一句,“真是變了,我險些沒認出來。”


    流霞心說你說都離開侯府十幾年了,哪認得出來!


    李煦安沒注意她們,徑直走到葉蓁身邊,彎腰就要抓她沾滿泥漿的腕子,被葉蓁躲掉。


    她衝李煦安笑了笑,“馬上就好,二爺等一等。”


    這個笑容讓李煦安的心都被攥緊,他毫不猶豫握住葉蓁手腕,隻覺上頭的泥漿有些都被曬幹了,洗的時候不得脫層皮。


    她怎麽這麽傻!


    李煦安眼眶發紅,臉部線條也崩得緊,“起來,裙子和鞋子都髒了。”


    “貧道帶你洗手,快!”


    葉蓁掙紮兩下,“馬上就好,你別急。”


    李煦安沉聲,“你弄這個做什麽!”


    葉蓁怕他把自己剛補好的地方弄壞,小心翼翼護著,“這是二爺的塑像,劃了好多道子,不好。”


    她眼裏隻剩下珍惜和認真,就這樣直勾勾映在李煦安眼裏,連帶心和魂都燙起來。


    “貧道不在意這些,塑像又如何,就算他日飛升都比不上你更重要。”


    他語氣雖輕,可落字極重,葉蓁的心繃得比身子還緊,慢慢地,又嚐出一點點甜來。


    待反應過來時,自己已被李煦安扶起來,手臂上的泥漿都粘到他衣服上。


    葉蓁一急,“流霞,快拿帕子,再去找些清水來。”


    張媽眼疾手快,“老奴這兒有皂莢,洗泥漿很管用的!”


    流霞都沒反應過來,張媽揮舞著帕子跑過去,因身子笨重又跑得急,一腳踏進泥漿裏濺了泥點子出來。


    李煦安用袖子擋著葉蓁,因而自己頭發上濺了幾滴。


    張媽嚇得不輕,“奴才該死!”


    李煦安看了眼她遞過來的帕子,反手從自己懷裏掏出幹淨的汗巾擦了把臉,張媽一直盯著他眼角的淚痣看,有一瞬間瞳孔緊縮。


    這個反應被李煦安察覺到,他冷眸盯著張媽,“你是?”


    張媽倉皇低頭,“二爺不認得奴婢了?大爺小的時候吃了兩日奴婢的奶水。”


    李煦安眉心幾不可查一凝,“貧道很少去東院,不記得你了。”


    張媽有些尷尬,躬著身子陪笑,“二爺現在是國師,事情多,不記得也是常事,常事。”


    流霞取來熱水,葉蓁用張媽給的皂莢輕鬆洗掉泥漿,但胳膊到底有些發紅,李煦安又讓雲追從馬車裏取了藥,細細給她塗上,叮囑道,“仔細抹著。”


    葉蓁乖乖點頭。


    兩人正要乘車迴客棧,聽到下頭一陣兵馬動靜,沈度上前道,“陛下派了飛虎將軍護送二爺一程。”


    李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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