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大太太看了老夫人一眼,嘴角劃過一抹嘲弄的笑,她望著清韻。


    清韻穿著一身七成新的紫衣白裙,裙擺上繡著棲枝飛鶯。


    衣裳布料還湊合,隻是她病了半個月,又常年住在佛堂,吃的菜極少有葷腥,所以身形消瘦,撐不起衣裳來。


    沐大太太往下看,眼神凝了一下,她瞧見了清韻的繡花鞋。


    她以為這衣裳做的偏大,誰想竟是偏小,都露出了繡鞋了。


    清韻站在那裏,有些忐忑不安,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渴望早些聽到沐大太太說話,她不喜歡胡思亂想,自己嚇唬自己,到底要將她怎麽樣,速度點說啊!


    沐大太太多看了清韻腳兩眼,老夫人也注意到了。


    她的臉又沉了三分,竟然穿這麽不合身的衣裳出來,這不是存心的丟伯府的臉嗎?!


    老夫人這輩子最無法忍受就是伯府在沐尚書府跟前跌份。


    見清韻還一臉無知的站在那裏,不由得氣拍了桌子道,“還不跪下來認錯!”


    清韻緊咬了下牙關,她長這麽大,前世連父母都沒有跪過,如今倒是要跪一個毫無幹係的老婦人了。


    清韻心裏窩囊,卻又不能不照做,她已經“做錯”了事了,再忤逆長輩,不聽話,隻怕懲罰會更重。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清韻跪了下去,屋子裏鋪著錦毯,不冷,就是跪的難受。


    沒跪,挨罵。跪著不說話,還是挨罵。


    大夫人催她,“還不敢緊給嬸娘賠罪認錯!”


    清韻牙關緊咬,氣的胸口有些起伏不定,嘴角有冷笑,賠罪認錯?


    她倒是喊的出口,該賠罪的不是我,是你的女兒!


    她沒有說話,那邊老夫人又拍桌子了。


    清韻沒輒,嘴微微張開,“不是我……”


    才吐了三個字,好了,喉嚨發癢,當即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咳的她跪都跪不住,身子一揪一揪的,看的人心疼。


    一屋子人都看著她。


    老夫人額頭有青筋暴起,大夫人則趕緊吩咐丫鬟道,“趕緊的,給三姑娘倒被茶。”


    不是她有那個好心,而是清韻咳的她實在心慌。


    還有,清韻疼成這樣,她關心她,最是能體現她這個做嫡母的寬厚大度。


    丫鬟趕緊端了茶來,清韻跪在地上接了,小心的喝著。


    老夫人見了就來氣,還得忍著,對沐大太太道,“染兒的事,她知道錯了,三天前,竟一時想不開,要以死賠罪,就著饅頭,咽下半根繡花針,所幸是命大,被人發現救了迴來,隻是傷了嗓子,現在還說不得話。”


    清韻驚呆了!這等顛倒黑白的本事,她兩世僅見啊。


    明明是有人把繡花針塞饅頭裏,要害她性命,到她嘴裏,怎麽就成了以死賠罪了?


    清韻低著頭,掩去眸底的鄙夷之色,就衝她那薄臉皮,在伯府鐵定是混不開了。


    她沒看見沐大太太的臉,原本就憤怒了,這會兒憤怒之色又深了三分。


    老夫人這是赤果果的威脅她啊!幸好清韻沒事,要是真有什麽好歹,不就是她尚書府逼死她的了?!


    想到女兒下顎的傷疤,傷心的整日以淚洗麵,她就怒不可抑。


    她哪裏不知道清韻是被人栽贓,替人背黑鍋的,可是伯府一口咬定就是她推的,你要算賬,伯府不會偏袒她,她能有什麽辦法?!


    清韻受罰,她並不心疼,她可是伯府正兒八經的嫡女,老夫人的親孫女,她都不心疼,還輪著她一個遠堂嬸娘來心疼?


    況且,把她女兒推倒的,確實是清韻。


    隻不過清韻不是故意的,她也是被人推了一把,要沒有清韻背後一雙手,她女兒能摔破了相?!


    清韻要罰,罪魁禍首更要罰!


    想到方才進來,五姑娘沐清柔迎接她時,一臉關心的問她,“嬸娘,千染姐姐的臉好些了沒有?”


    明著是關心,誰不知道她心裏在偷著樂,在她麵前假意關懷,惺惺作態,把誰當傻子糊弄呢。


    當時看著她那嬌豔如牡丹的臉,她都差點沒忍住心裏那股要抬手扇過去的衝動。


    可她是長輩,能隨便打小輩嗎,忍無可忍,也要忍了,這筆賬她記著呢。


    這會兒,再聽老夫人把清韻喉嚨受傷說不出話的錯,強加在她身上,那股怒氣再平息不了了。


    今兒不趕緊把事情解決了,趕明兒清韻真出什麽事了,她就是對的,也變成錯的了。


    她拳頭攢緊,先冷嗬一聲,方才道,“染兒傷了下巴,我隻要她能完好如初,清韻就是賠了一條命,又能怎麽樣,能將染兒的傷疤抹去嗎?”


    說完,她又望了眼清韻,然後對老夫人道,“老夫人可得看好了清韻,她可不比府裏其他姑娘,死了傷心兩日也就罷了,伯爺這輩子最鍾情的就是清韻的娘了,她長的又有七分像清娘,伯爺可是把她捧在手心裏疼的,要是他辦差迴來,知道清韻出事了,知道老夫人和大夫人沒把她看好,讓她出了什麽事,到時候母子離心,夫妻離心可就不妙了。”


    要比說話最傷人,一屋子人,沒人比得過沐大太太了。


    她是捏了人痛楚說,那一字一句,哪裏是話啊,分明就是鹽巴,灑人家心口上呢。


    因為侯府被貶,老夫人和伯爺離了心,伯爺在家,和她也說不了幾句話,要不是請安,估計連麵都難見上。


    還有大夫人,清韻的娘江氏都死了快十五年了,還叫伯爺心心念念,這對大夫人來說是最大的恥辱。


    她陪著伯爺十五年,還沒能擠掉江氏在伯爺心底的地位,一個大活人,連個死人都爭不過,還有臉活在這世上,這臉皮還真是夠厚實的。


    都說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沐大太太這一巴掌,打的大夫人臉隱隱泛青。


    還有沐清柔她們,沐大太太說的更直白,清韻要是死了,伯爺會傷心欲絕,她們死了,不過傷心兩日,孰輕孰重,當即立見。


    沐大太太嘴上爽了,看到老夫人和大夫人變了臉色,她更是爽到骨子裏去了。


    可清韻卻臉色泛白,她感覺到有好幾道淩厲的眼神望著她,恨不得將她剝皮卸骨了。


    清韻苦笑,沐大太太好心計,不過三言兩語,就幫她拉了一手的好仇恨。


    一會兒你是拍拍屁股就走了,我的日子還怎麽過啊?


    老夫人氣的嘴皮哆嗦,孫媽媽趕緊端上來一杯茶,讓老夫人喝著平息怒氣。


    老夫人喝了半盞茶,方才望著沐大太太,咬了牙道,“事已至此,你想怎麽樣?”


    沐大太太坐正了,臉色不慍,什麽叫她想怎麽樣,說的好似她胡攪蠻纏一般,“我隻要染兒恢複如初!”


    恢複如初?恢複如初!說來說去,就這四個字。可傷了下巴,如何恢複如初?!


    看著沐大太太油鹽不進的態度,老夫人掃過清韻的眼神就跟冰刀似地,清韻都覺得自己身上好像多了許多冰窟窿。


    大夫人坐在一旁,眸底有冷笑,許是被氣大了,她說話也直的厲害,“說來說去,還不就是為了銀子嗎?”


    嘴角劃過一抹譏笑,好像在諷刺沐大太太掉進了錢眼裏。


    沐大太太笑了,笑容像是開在冰山的花。


    沐大太太就這點好,她就算再氣,嘴上也帶著笑,“我尚書府是沒有封爵,但好歹也是一品官邸,怎麽在堂嫂眼裏,就窮的連治病的錢都沒了?”


    說著,她心底一歎,“也怪清娘去的早,沒把清韻教好,要是她在,早帶著清韻去給我賠不是了,哪用的著我巴巴的登門,可不像是上門討債的麽?”


    說到最後,竟是一抹自嘲的笑,她又掃了大夫人一眼,用眸底餘光補充了一句:做嫡母的這麽不懂事,難怪得不了伯爺的歡心了。


    啪,又是一巴掌打在大夫人的臉上。


    清韻覺得大夫人的臉都被打腫了。


    在她記憶中,大夫人是無往而不利的,隻是伯爺和她娘是她的死穴,伯府裏沒人敢掐,但是沐大太太敢啊,她又不求她什麽,不用看大夫人的臉色過日子,所以沒有顧忌,一掐一個準。


    清韻注意到大夫人掐著自己的手,那狠勁,估計指甲都掐進了肉裏,可見心裏有多氣憤了。


    她覺得,大夫人是想掐她。


    大夫人沒有表露出來,她解釋了,不是她不帶清韻去尚書府賠罪,而是清韻推沐千染,老夫人和她依照家規罰了她。


    沐大太太她還是那話,罰有用嗎,要是罰有用,當初她就不會讓清韻迴伯府了,直接亂棍打死了了事。


    話題饒啊饒,最後還是繞到賠償問題上。


    沐千染被清韻推到,所受的苦且不說了,算她倒黴,但這去疤用的藥膏……誰買可是個大問題了。


    她是尚書府長媳,用公中的錢給沐千染買藥,一堆人有意見呢,都說要她來找伯府,她不願意,但也得來啊。


    老夫人聽著這些冠冕堂皇,睜著眼睛把人當傻子糊弄的話,就不耐煩,想反駁,又不占理。


    人是清韻推的,賠償她醫藥費也應當。


    老夫人撥弄著手裏的佛珠,問道,“清韻害染兒傷了下巴,留了疤,清韻是有義務幫她醫治,禦醫可說了,治好要多少銀子?”


    沐大太太沒說話,站在她身後的丫鬟嘴快道,“太醫說了,最少要兩萬兩呢。”


    此言一出,饒是老夫人也倒抽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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