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來聽聽。」一麵說著,她把果果拉到身邊躺下,被子拉到兩人下巴處,她知道,果果的腦子碰到與記憶有關的事,很快就會睡著。


    「嬤嬤說,咱們關起門來過小日子,別到處亂晃、與人爭執。嬤嬤說,要管著小姐,不能讓小姐偷吃糖果。嬤嬤說,滿府人都比我大,被罵兩聲別覺得委屈……」


    她沒猜錯,果果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地鼻息沉重,其實,有個傻婢女,挺好的。


    五福淡淡一笑,閉上眼睛。


    唉,她竟然與皇家有了關聯?這是曾家幾輩子都想不到的事,不過皇家……她想起若幹年前那個帥到讓人流口水的大哥哥……明黃色的腰帶,他也是個皇子吧?


    年代久遠,她已經記不得他的長相,隻是,還有人欺負他嗎?日子還是過得很苦嗎?會不會,他已經不存在這個世間?


    是啊,當皇家人哪有這麽容易?嫁進皇家的第一天,她已經覺得不容易了。


    熙風怎麽都沒想到,洞房花燭夜迎接自己的會是這種場景。


    兩隻睡熟的豬,裏麵的那個把被子卷了,裹成一條毛蟲,外麵那隻手腳張成大字形,喉嚨還發出唿嚕唿嚕的聲音。


    真自在啊,把這裏當成曾府啦?


    有一點點不滿升上來,不被重視的感覺有點壞,明知道她的想法,明明曉得她不想入局,隻想在圈圈外頭看好戲,可他就是見不得她舒坦。


    為什麽這樣?說不上來,他們連正式見麵都還不算,即使他曾經派人在曾府屋頂上待三個月。


    想起過去三個月,一點一點的小事傳進自己耳裏,每一件都讓他笑得眉彎眼彎。


    沒道理的,他又不是個愛笑男人,但他控製不住,都是因為她,曾五福。


    孫青說:曾家老太爺要送禮,曾姑娘便進廚房做糖,糖果剛做好,她偷偷拿一匣子讓婢女藏起來,可那婢女膽子小,一見到劉嬤嬤整個人都慌了,人家眼睛還沒瞪過去,她做賊心虛先把贓物給繳上。


    夜裏,曾五福捶胸頓足,猛搖著婢女可憐兮兮的說:「你知不知道鄙人在下本姑娘我有多久沒吃糖了?一個月,整整一個月了啊!」


    丫頭滿臉無辜迴答,「嬤嬤說小姐太胖,再胖下去,宮裏送來的嫁裳會穿不下,難道……」小丫頭靈機一動,滿臉興奮的問:「小姐是故意的對吧,嫁裳穿不下,就不必嫁給四皇子了對不對?」


    曾姑娘被小丫頭的靈機一動氣到往床上一趴,哀怨道:「有果果,我的人生哪還需要敵人?」


    那小丫頭竟然還神來一筆道:「千萬別要敵人呐,幸好小姐有果果。」


    他沒有親眼目睹,但可以想象她無語問蒼天的模樣。


    所以,大笑!


    孫白說:曾姑娘讓弟弟們出門幫忙買糖,小公子們樂津津地拿著錢出門,直到傍晚才迴家,曾姑娘心急火燎地等在門邊。小公子們這才想起來,糖是姊姊的,他們卻慷慨大方地全請了朋友。


    曾姑娘氣得頭冒青筋,追打小公子,兩個小公子機靈,溜到曾夫人那裏討救兵,害得曾姑娘挨訓。


    她迴到屋裏,仰頭對蒼天喊:既生瑜何生亮?


    這段描述,熙風還沒笑,孫白已經笑得前俯後仰。


    怎有人這麽喜歡吃糖果?他想不透。但她的行為常常讓他聯想起那個叫做糖糖的小丫頭,她給的糖他舍不得吃,時不時拿出來看一看,看著紅的、黃的、白的、黑的……許多顏色的糖球在掌心滾動,心裏便舒坦許多。


    他曾經自問,是因為知道曾家人性格高尚,才喜歡上曾五福,還是因為她喜歡吃糖,才喜歡上?


    迴神,哪家的新娘子可以不等新郎迴房就睡得不省人事?心又悶上,大腳往床邊踢兩下。


    五福含糊道:「果果不要鬧。」


    婢女竟也模模糊糊迴答,「小姐,不是我。」


    一搭一唱,配合得讓人想笑,要不是兩人的唿吸綿長,要不是兩人不需要裝模作樣,他會以為兩人裝睡。


    加大力氣再踢一下床,這會兒曾五福沒迴話,她揉揉眼睛翻過身,而傻裏傻氣的果果還應話,「小姐,我沒動。」


    曾五福似醒非醒,神誌尚且朦朧,她偏著頭看向熙風,好像不認得他是誰似的。


    「果果。」五福揉揉眼睛,還在作夢嗎?她推推身邊的丫頭,想問:這家夥從哪裏來的呀。


    「嗯……不要鬧!」果果不滿被吵醒,用力側身朝外。


    熙風搖頭,主仆當成這樣,尊不尊、卑不卑的,還真沒見過。


    終於,五福認出他來,口氣略略遲疑,問道:「你是……四皇子?」


    還懷疑?!他又氣又想笑,但他還沒做出反應,她已經先揮揮手否定自己的疑問。


    「不可能,新婚夜他不待在正妃屋裏,來這裏做什麽?」兩手捂住圓圓的小胖臉,她自言自語道:「對不起,我還沒醒。」


    話說完,身子一歪,再度倒迴床上。


    她的結論讓熙風哭笑不得。他不在正妃屋裏跑到她屋裏,她不是應該欣喜若狂嗎?就這麽想置身事外,這麽想劃清界線,這麽想過安穩的小日子,不摻和府裏大小事?


    哼,爺偏偏不教你如願!夫妻就是同林鳥,他過得不舒坦,她也別想快活。


    火氣倏地竄上,熙風一把將果果拽下床。


    咚地一聲,再加上啊啊啊……果果的尖叫聲,兩個睡死的女人終於清醒。


    五福猛然坐起,視線盯住熙風,用力拍幾下臉頰,把肉嘟嘟、肥嫩嫩的小白臉給拍出一片緋紅,可愛的模樣讓熙風舍不得別開臉。


    地上的果果視線一點一點往上挪,紅色的下擺、明黃色的腰帶……是喜袍嗎?


    當果果的視線和自家小姐停在同一格,她發出第二聲驚叫。


    「小姐騙人!姑爺哪不會來,明明就來了啊!」她像顆小跳豆似的彈起來,跳到床上用力搖晃小姐。


    五福也嚇到,不過她的表現不是小跳豆,而是僵屍,她全身僵硬,眼睛瞠大,四肢繃緊,臉上布滿驚嚇痕跡。


    「鎮定!」五福這話不知道是在對果果說還是在對自己說,但不管對誰說,她們接下來的對話都讓熙風很想撞牆。


    五福說:「不能叫姑爺,要叫四爺。」


    「不能叫姑爺,要叫四爺。」愣頭青丫頭複述主子的話。


    「四爺是人不是鬼,別害怕。」五福補一句。


    「四爺是人不是鬼,別害怕。」果果跟一句。


    兩個腦袋不清的丫頭把他給氣樂了,熙風雙手橫胸,涼涼說道:「四爺不是鬼,但爺能夠把活人變成鬼。」


    此話一出,果果二度變成跳豆,她身手矯健地跳下床,拉住熙風的衣擺,不斷磕頭。「果果想當人,不想當鬼,姑爺饒命!」


    這會兒五福徹底清醒,腦子迅速恢複靈活運轉。


    齊熙風為什麽在這裏?她睡過頭,他來催促她去向正妃敬茶?目光飛快往窗口一轉,不對,天色尚黑,他不是為敬茶大事出現,既然如此……為啥?


    目光對上,她發現他眼底一抹惡作劇的趣味,他是為了嚇唬她和她的傻果果,替枯燥無聊的生活平添樂趣?不會吧,他有這麽無聊?


    「不想當鬼就滾出去!」他看夠逗趣的小跳豆,開口饒她道。


    喜樂形於色的果果立刻笑開,飛快抓起鞋子往外跑,但是剛剛跑到門口,發覺不對勁,立刻折迴來,憂心忡忡衝著熙風問:「那姑爺會不會把我家小姐變成鬼?」


    五福強捏一把冷汗,這、這丫頭沒見過壞人呐,什麽話都敢說,是她的錯,主人太仁慈,對下人不是好事!


    五福拚命揮手,讓果果快出去,熙風半句話不說,隻是冷眼看著五福。


    她頻頻露出歉意笑容,頻頻對果果使眼色,再頻頻點頭致歉。


    平日最會看劉嬤嬤眼色的果果,這會兒卻像傻了似的,呆站在那裏動也不動,認真等待熙風的答案。


    忠心耿耿不是用在這種時候呀,難道是天要亡她?五福滿腔的無可奈何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


    沒轍了,她用糖果被沒收時的沉慟悲哀對果果說:「你再不出去,你家小姐很快就會變成鬼。」


    五福的迴答勾出熙風嘴角笑紋。


    別的果果還可以打哈哈,但主子一旦用這種糖果被消滅的口氣說話,就是絕對認真,果果再不樂意也得乖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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