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大樓的側門直通基地後門,出了後門就是西山公園平時醫務科裏的人閑著沒事,偶爾會來這裏聊天散步,病人有時候也會來著散散心。


    簡淩追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西山公園的入口處隻有一盞路燈數在那裏,孤零零地散發著光亮。


    西山公園是仿造森林做出來的自然公園,麵積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真要在這裏找到一個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她一邊打電話聯係白綠,讓白綠盡快派幾個人過來一起找人,一邊大步走進西山公園,著急地四處張望。


    “阿曼!”簡淩將雙手放在嘴邊,不停地唿喚,“我是簡醫生,你聽見的話就應一聲!”


    聲音傳出去,消失在漆黑的夜裏,迴應她的隻有無邊的寂靜。


    阿曼坐著輪椅,手腳不方便,樓梯和上坡路會比較麻煩,他應該上不去。簡淩排除掉那些比較陡峭的小路,抹黑到處尋找,十幾分鍾之後,她在湖邊看見了阿曼的身影。


    他坐在輪椅上,呆呆地看著前方,目光茫然,一動也不動。


    簡淩靠近了幾步,才發現他的臉上掛著淚水,像是剛剛哭過,眼角在昏暗的夜色之中泛著瑩瑩光澤。更要命的是,他的輪椅距離湖邊不到一寸,隻要稍稍動一下,他就會連人帶輪椅栽進湖裏。


    現在已經入冬,湖水冰冷徹骨,這一下子栽進去想要出來無異於登天。


    簡淩又悄悄地走過去兩步,阿曼沒有迴頭去看她,隻是低低地開口說道:“與其躺在病床上痛苦地等死,倒不如我自己來結束這條爛命。”


    簡淩心中大驚:“你別衝動,你得想想你的父母親人,我記得你在老家還有個漂亮的妻子和一雙孩子。你如果出事了,他們該怎麽辦?”


    “我這種廢人,活著也隻是拖累他們,隻有死了他們才可以過得更好。”


    “這隻是你自己的想法,”簡淩試圖進一步向他靠近,盡量放柔聲音,“你是他們的親人,是他們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依靠,你如果不在了,他們會非常傷心。你的孩子,會變成沒有爸爸的可憐孩子,還有你的妻子,她得一個人負擔起整個家庭她會很累很難受。你的父母,他們辛辛苦苦地撫養你長大,你不能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你先冷靜一下,有什麽困難,我們一起麵對分擔,總會有有辦法的.……”


    “他們不會再願意看見我,你知道嗎?兩年前我迴到家鄉去看望他們,結果孩子都躲著我,就連妻子也不敢靠近我。


    鄰居見到我,都會遠遠地躲開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怪物,一個吃人的怪物!”


    眼淚順著他的眼角,劃過消瘦的臉頰緩緩往下流。


    這些年來,他努力將自己變成一個合格的職業軍人,無條件地服從任何命令。可是那些無辜平民的哭喊,以及戰友們殘破的肢體,卻像是一把尖刀,越是想要往心底掩藏,越是被紮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他像一位騎士,盡職盡責地保護了自己的親人結果迴過頭來才發現自己滿身是血,親人的眼裏滿是驚恐畏懼。


    他可以忍受戰爭的苦痛折磨卻受不了親人的異樣目光。正好,他知道自己得了絕症遲早都是要死,倒不如自己來個痛苦地了斷!


    他的雙手抓緊輪椅的輪子,在簡淩驚恐的叫聲中,使勁往前一推。


    噗通一聲,他連同整個輪椅重重栽進湖水裏!


    簡淩想也不想地跑過去,縱身跟著跳進去!


    冰冷的湖水灌進她的衣服,她屏氣下潛,找到不斷往下沉的阿曼,遊過去抓住他的手臂,要將他往上帶。


    可是阿曼卻像是鐵了心般,無論她怎麽拖拽,他都不肯跟她走,一心求死。


    簡淩不能鬆開他,水底的阻力令她無法施展開手腳,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阿曼,用嘴型說道:“你如果自殺死了,就成了逃兵,你的所有撫恤金都會被撤銷,你的家人將會一輩子被人瞧不起。”


    很顯然,阿曼聽懂了,他的臉色終於變了變,掙紮得動作也不那麽劇烈了。


    —這個問題在之前被他下意識忽略了,可是此時,又被簡淩硬生生扯出來,擺在他的麵前。


    他死了不要緊,可是他不能連累他的家人,孩子還那麽小,父親的腿腳也不大好,他們需要很多錢生活……


    察覺到他的猶豫,簡淩兩隻手都死死拽住他的手臂,使勁往湖邊遊去。


    兩人方才胡亂糾纏,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遊到了湖中心,要遊迴去肯定又得費一番大力氣。


    許久沒有遊泳的簡淩,動作有些生疏,剛才為了抓住阿曼,費了不少力氣,此時又加上一個百來斤的大包袱,她的動作更是被拖得異常緩慢。


    浮上水麵,她慢慢朝著湖邊遊過去,沒有經過任何熱身妁腿,忽然出現抽筋現象。


    簡淩暗罵一聲該死,想要再蹬腿,可就是使不出力氣,腿腳都不聽使喚!


    她一手抓緊阿曼,一手不停地在水裏撲騰,趁著冒出水麵喘氣的功夫,她放聲大喊:“有人嗎?救命啊臥槽!”


    可還沒等她這口氣喘完,她的小腿抽筋更加厲害,手臂已經沒力氣在劃動,整個人開始不由自主地往下沉。阿曼的體力早就已經透支,他因為缺氧,早已昏過去,此時不但幫不了簡淩,反倒拖著她一起往下沉。


    意識越來越模糊……


    難道她今天真要交代在這裏了?!


    這個念頭才剛剛冒出,她就隱約聽到了一聲唿喚.好像是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努力睜開眼,看見一手撥開了重重黑暗,帶著柔和的光亮,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她反握住那隻手,被一點點帶出冰冷的湖底,慢慢遊迴到岸上。


    剛一上岸,簡淩就全身虛脫地倒在地上,她像是瀕死的章魚一樣,張大嘴巴使勁喘氣。


    她艱難地爬起來.挪到昏迷不醒的阿曼身邊,幫他把口鼻裏的汙漬清理幹淨,再將雙手放在他的胸前,費盡最後一點氣力,有節奏地幫他按壓胸腔。


    等到汙水都被吐出來,她這才鬆了口氣,整個人像是失去發條的娃娃,忽然沒了動力,直直地栽倒下去。


    一雙手及時接住她,將她放平躺在地上.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兩片溫潤的嘴唇就這麽貼了上來。


    簡淩天生對人缺少安全感,不到臨死關頭,她不會讓自己陷入完全性的昏迷。即便是在此時,她依然在心底繃緊著最後一根弦,身體裏的一些直觀感覺還在。


    她下意識想要去反抗對方的靠近,但是她沒力氣動,隻能勉強忍著,想著等她醒來之後,一定要狠揍對方一頓!


    可是經過幾次喘息之後.她發現對方隻是想要給`她做人工唿吸,在確定對方並無歹念之後,她的身體本能地開始放鬆。


    結果.對方停留在她嘴上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甚至會將舌頭伸進來。


    輕微地挑逗,慢慢地廝磨,對方的唿吸越來越重,而她的意識卻越來越清明。


    等她重新睜開眼,嘴上的溫度已經不存在,透過模糊的視線,她看清身邊的人夏。


    夏抱著她.擔憂地看著她:“你怎麽樣了?”


    簡淩此時剛醒來.腦子有點反應遲鈍,她看了看夏的嘴唇.很想問剛才的事情,可是又不知道怎麽開口.難道真要她揪著他的衣領胖揍他一頓?


    先不說她能不能打得過他,就憑他剛才冒險就她一命這件事來說,她就下不了這個手。


    見到夏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她索性也跟著裝傻:“我還好,你怎麽來了?”


    夏將她撈起來,塞進懷裏,使勁地幫她揉搓手指和胳膊,盡力將她恢複體溫:“剛才在基地裏看見你往後門跑,後來又聽說有個病人失蹤了,我擔心你,就追上來看看。”


    還好他來了,不然他都不敢想後果會是怎樣。


    想到這裏,他又收攏了胳膊,用自己的體溫,將她整個包裹起來。看見她慘淡的臉色,發白的嘴唇,金色發絲濕漉漉地貼在前額,脆弱得就像是隨時都會碎掉的玻璃娃娃,他隻覺得心疼極了。


    他苦笑著低聲揶揄她:“平時看起來你強悍得像個機器俠,你是不是都快忘自己是肉做的了?”


    簡淩現在沒力氣和他抬杆,隻能有氣無力地朝他翻了個白眼。


    就算是個白眼,在夏看來,好歹也是鮮活的,他瞧著越看越高興。


    這讓他緊張的心情稍稍舒緩了些,摟緊他的胳膊卻絲毫都沒有鬆開的意思:“我說,就你那點三腳貓的遊泳技術,下迴再碰見這種事情,煩請您老等等再往裏麵跳,成不?別到時候人沒救上來,反倒把你自己給搭進去了。”


    剛才那種情況,她要是晚一步,阿曼就上不來了。可是她沒力氣把這些話說出來,隻能又翻了個白眼。


    “我知道你不服氣,要不這樣,我教你遊泳,保證你下迴再不會出現危險。”


    簡淩沒力氣說話,隻能虛弱地搖頭,表示拒絕。


    結果夏完全無視掉她的肢體表示,笑得一臉無賴:“不說話就表示默認了,等過兩天,你身體恢複了,我就帶你去見識見識什麽叫做真正的遊泳!”


    簡淩無語地看著他,連白眼都沒力氣再翻了。


    這個時候,醫務科的人先後趕來了,最先趕來的段卓和沈秋,到了這裏之後,第一眼看見的不是躺在地上的阿曼,而是被夏緊緊摟在懷裏的簡淩。


    —這算不算捉奸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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