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因看著麵前哭得梨花帶雨的杜三姑娘,說道:“我人微言輕,況且吳王是獨孤太皇太妃的愛子,就算是太皇太妃麵子,太皇太後她老人家也不會多說什麽。”


    杜三姑娘眼中浮起一陣失望,流著眼淚說道:“難不成夫人要看著我去死嗎?”


    “這事要從長計議……何況一時間我也沒有什麽好法子。”涵因說道:“不如孺人先迴去,若是我想到了辦法,再給你傳消息。”


    杜三姑娘握住涵因的手,說道:“夫人一定不要不管我……”


    涵因拿起帕子給她擦了擦眼淚:“外麵風大,孺人小心被吹皴了皮膚,恐怕一時半會兒就好不了了。”


    杜三姑娘自己又趕忙掏出一塊帕子來拭著淚,說話聲音有些囔囔的:“多謝夫人。”


    涵因叫紫鳶打水來給杜三姑娘梳洗,笑道:“我看孺人還是別這麽迴去,要不然人家還以為你在我這受了什麽委屈呢。”


    杜三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聲說道:“給夫人添麻煩了。” 勻淨了臉,又搽了涵因自製的胭脂膏子,對涵因千恩萬謝方迴去了。


    涵因坐在那裏不知想著什麽,紫鳶收拾了東西,迴來見涵因還在發呆,腳步故意放重了些,涵因迴過神,抬起頭來,笑問道:“送走了?”


    “是,把她送出了化成院的宮門。”紫鳶笑道。


    “有沒有誰注意到?”涵因又問。


    紫鳶搖搖頭:“她穿著普通宮女服色,這邊的宮女太監和長安的人都沒有認全呢,應該沒什麽人在意。”


    涵因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又低頭陷入了沉思。紫鳶不再說話,走到錯金透雕五鳳穿花紋博山爐旁,用香箸從一邊的匣子裏鉗出一塊配好壓成型的香碳,點燃。打開蓋子放了進去,嫋嫋的香氣就散了出來。


    涵因站了起來,也走到香爐旁邊,打開蓋子,把那塊燃著了的香夾了出來,放在一邊的銅盤子裏,又用香箸在香灰裏挖了一個跟那塊香碳差不多大小的孔,將那塊香碳放了進去,上麵鋪了香灰,隻留一個空通氣。蓋上博山爐的蓋子,涵因方說道:“這香氣味醇厚濃鬱,不能讓它燃得太快了。否則屋裏頭悶得慌。”


    紫鳶應了,笑道:“夫人平時不喜歡熏香,怎麽到了這裏反而要用上香呢?”


    涵因一笑,眼中閃出些莫名的神色:“這裏有種我不怎麽喜歡的味道。”


    從前在洛陽之時,上陽宮是她經常住的地方。在觀風殿中商討國事,在麗春台上欣賞歌舞,在這化成院中陪太皇太後說笑。


    現在她跟著太皇太後又住在了這個院落之中,每日在仙居殿陪太皇太後說話,她都有一種難以表述的錯位感,仿佛自己又迴到了上一世的時光。這裏處處都是過去的味道,她不喜歡,很不喜歡。甚至比在長安的皇宮中讓她更加難受。


    如果說長安的皇宮藏納著她過往的肮髒陰謀,這裏便代表著她昔日的輝煌榮耀,她的意氣風發,她的雄心壯誌。她在這裏決策國家大事,在這裏親自接見科舉人才。在這裏力排眾議推行攤丁入畝。


    過去越是輝煌,便越讓她覺得難過。但她很清楚,不能讓自己陷入到追憶過往的情緒中去,否則,她一定會失控。


    因此,她一搬到這裏,便命人換掉了帳子,從新擺放了家具,讓自己平時並不常用的香飄散在空中,不讓自己沉浸在那樣的環境中。


    紫鳶並不理解涵因的想法,不過她喜歡這味令人舒服的香氣,沉靜中帶著一絲暖意,讓人感到安寧平和,她笑道:“夫人,到了年根了,再過不多久就又要上元節了,今年必然是要在上陽宮展燈的,咱們的燈架子曲夫人都弄好了,咱們也該弄咱們的燈了。


    涵因才想起來這件事,她知道若是在東都過年,那麽上元節那日,上陽宮中必然舉辦燈會,每個妃嬪、宮女都可以自己做燈,掛在院子中,為自己新的一年祈福,這也是各宮相互較勁,在太皇太後、皇帝麵前露臉的絕佳機會,因此早有準備。


    她思量了一番,對紫鳶說道:“對了,差點忘了,你迴頭派人把那燈的圖紙給杜孺人送去。”


    紫鳶吃了一驚:“那可是夫人您自己好容易才想出來的,而且還讓綴錦閣的師傅琢磨了好久,才把東西做好的,您就這麽白白給人了啊。難不成夫人您真要幫她?”


    涵因笑道:“幫,當然幫了。”


    “那燈架子也要一並給嗎?”紫鳶皺著眉頭又問道。


    “不,那個不給她們,就把圖紙送過去就行了。”涵因冷笑道。


    紫鳶應了,去找那張圖。


    過了兩日,嘉寧公主給太皇太後請了安,便衝涵因使了眼色,涵因不知道這位公主又想起什麽了,隻好也找了個借口從殿中退了出來。


    嘉寧公主帶她走到一個僻靜無人處,方說道:“你這些日子沒聽說唐國公的事嗎?”


    涵因愣了愣:“我家老爺?”


    “前朝又有傳聞了。”嘉寧公主說道。


    “什麽傳聞?又是怎麽迴事?請公主明示。”涵因一下子緊張了起來,趕忙問道。


    “前一陣子,皇上不是派張九齡去武威核查嗎?就是這事出了點問題……”


    嘉寧公主尚未說完,涵因的神色就是一變,她忙問道:“莫非是查出了什麽紕漏?”


    “不是,不是。你別著急,聽我說完,這事啊沒那麽簡單。”嘉寧公主說道:“本來張九齡在那邊已經核查完畢了,還給皇帝上了奏表,誇獎了你家唐國公,說他為政廉潔,治下清晏。可是誰知道嘉麟縣的縣令忽然被賊人殺了……”


    涵因心裏“咯噔、咯噔”的跳著,繼續專注的聽事情經過,嘉寧公主繼續說道:“這些年地方上不太平。若是平時倒也算不上什麽大過錯,但這時間實在是太巧了,而且有傳言說拿嘉麟縣令其實就是想要彈劾唐國公,搜集了很多唐國公的罪證,那位縣令信不過張禦史,準備把那些罪狀直接送到京裏來,所以唐國公就派人殺人滅口了。”


    “這是汙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涵因的聲調微微的有些提高。


    “你莫急,這也都是傳言罷了,皇上也並沒有采信,還在朝中褒揚了唐國公的政績。詔令群臣以他為表率呢。”嘉寧公主安撫她道:“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著急上火,隻是想讓你心裏頭有個數。”


    涵因對嘉寧公主感激一笑:“我明白。多謝公主告知。”


    跟嘉寧公主說完話,涵因又迴到了仙居殿,腦子裏頭又轉了幾個彎。現在她被關在這深宮之中,沒有途徑跟外頭聯係,消息閉塞。什麽都落後一步。這次嘉寧公主傳消息,應該是高煜的意思。出了這種事,涼州那邊不定鬧到什麽地步了。


    不過那位嘉麟縣令準備黑材料送入京的消息是誰傳出來的,李湛殺人滅口的推測又是誰提出來的,這種傳聞能傳的這麽洶湧,也肯定是有人在推波助瀾。事情隻有一個答案,王通並不甘心皇帝采用這種折中之術,又忍不住對李湛出手了。她就知道那些吏部派去涼州的縣令沒那麽簡單,如今隻有一個嘉麟縣露了頭,另外幾個還不知道誰還會出手對付李湛。


    怪不得皇帝對自己是那種奇怪的表情,涵因迴想起皇帝前幾日看自己的眼神,跟從前一點都不一樣。心裏就覺得奇怪,現在總算有了答案。


    有什麽辦法能跟外麵通上消息呢。高煜雖然是禁軍頭領,能知道外麵的事情,但畢竟是駙馬都尉,身份敏感,她也不能通過他辦事。


    這一整日,她都心事重重,卻仍然要在太皇太後麵前保持恭謹的姿態,迴到自己屋裏,隻覺得渾身的骨頭架子都要散了,她隻想一個人呆著,吩咐了丫鬟不要進來伺候,便攤在大榻上,把絳色祥雲紋羽緞引枕抱在懷裏,腦子不斷的轉著,想從今天得到的隻言片語中推斷出李湛那邊的情況,又再推測皇帝的想法。


    閉著眼睛,卻沒有一絲睡意,正在心煩意亂,忽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張開眼皮一看,原來是女兒跑過來了,爬到自己的榻上,正在用力的拽那錦被,試圖給涵因蓋上被子,隻是她力氣太小,時值冬日,鋪蓋都是最厚實的棉被,對於一個七歲孩子,頗為沉重,她拽了半天,也沒把被子蓋到涵因身上。


    涵因看著女兒,心裏一陣溫暖,剛才的煩躁之氣,也一下子消散了,她坐起身來,把令熙抱到自己的身邊,拉過被子鋪好,說道:“熙兒真乖,會照顧母親了。”


    令熙整個人都蹭在涵因身上,撒嬌的說道:“母親,我想跟你一起睡,你給我講故事吧。”


    涵因捏捏她粉嘟嘟的小臉,笑道:“那好,今天就跟我睡吧,你想聽什麽故事?”


    “上次小鴨子的故事,還沒講完呢……”令熙說道,上次涵因給她《醜小鴨》講了不到一半,她便睡著了,今天便纏著涵因接著講。


    涵因想了想,說道:“上次講到哪裏了?”


    “講到小鴨子因為長得醜所以別的鴨子都不喜歡它……”


    “哦,那我們接著講……”


    ……


    這一次,故事還是沒有講完,令熙又睡著了,看著女兒熟睡的可愛模樣,涵因心裏漸漸的平靜了下來,她深吸一口氣,不管情況多不利,也要護住兩個孩子,就算為了他們,自己也決不能亂了陣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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